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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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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啊,在酒店吃個飯還能碰到以前的兄弟。”老唐用跑調的中文感慨,“緣分這個東西怎么說,真是妙不可言吶。”

  戴著黑色面具的孩子們揮舞著熒光光劍滿地追逐,嘴里發出興奮的喊叫,透過玻璃門能看見一圈小女孩圍在一排‘魔鏡’前,拿著粉色公主蓬蓬裙在身上比劃,店門口人潮來來往往,擁擠不堪,兩扇巨大的玻璃店門正上方用紅色的花哨字體寫著一個大大的‘Disney’。

  這是位于密西根大道上的一家迪士尼品牌形象商店,童話愛好者們的天堂,基本上會出現在這里的都是不到十歲的小小的孩子們,剩下的都是辛苦帶孩子的家長。他們身上穿著白雪公主的裙子或者絕地武士的披風斗篷到處撒歡似地瘋跑,大人們微笑著站在一旁閑聊,店員跟守衛似的護在易碎品旁,以免店內平白無故遭受巨額損失,也防止自己不明不白地丟了工作。

  寧秋和老唐旁邊是一根以浮雕刻著米老鼠和唐老鴨的門柱,他們跟兩根桿子似的杵在柱子兩邊,感覺自己像是誤入小人國的格列佛。

  老唐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摸出一包煙,紅色煙盒上是一個寧秋不認識的標志,黑色字體寫著‘Mac Baren American Blend’。寧秋剛瞟了一眼,那幾個字就被一只手擋住了,老唐抽出來兩支遞給寧秋,寧秋擺手婉拒。

  “不抽啊?也好也好,煙這東西傷身。我們做生意的是跑不掉咯,本來也不會抽。”老唐點燃了煙絲,倚靠在柱子上,仰頭四十五度,緩緩地吐出煙圈,用手虛扶了扶不存在的卷檐帽,“你看我這造型像不像胡迪?”他這么說著的時候那兩根粗黑的眉毛一抽一抽地,眉飛色舞。

  “對不起先生,我們這里不允許吸煙。”穿著紅色店員制服的年輕女性走過來,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有很多兒童,會造成不好的影響,請見諒。”

  “哦哦。”老唐趕緊掐滅,抬手說了句‘Sorry’。

  “兄弟你現在是在那個……卡什么學院上大學?”老唐把煙頭丟進垃圾桶,轉頭問。

  “對,卡塞爾學院。”寧秋點頭。

  之前在露天咖啡廳里,寧秋幾句話就試出了老唐的身份。他曾經住在布魯克林,無親無故,被人收養才得以長大,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對他敬而遠之,再加上那張仿佛天生就適合當喜劇演員的臉,一切都不言而喻。于是寧秋謊稱自己以前和老唐上的是同一所中學,只是那時候從來沒和他說過話所以他毫無印象,現在再次見到老唐覺得感慨于是上來搭話。

  起初老唐和他的女朋友都以為寧秋是從哪里蹦出來的詐騙犯,結果寧秋略帶感傷地說出老唐被收養的身世和中學時被所有同學疏遠的經歷,還說老唐最愛玩的游戲是星際。老唐當場就信了,緊緊抓著寧秋的手,滿臉都是他鄉遇故知的感觸,眼睛里像是隨時能滾下淚珠來……只是他的眉毛皺在一起看著也還是那么喜慶,毫無傷感的氣氛可言。

  “兄弟,從小到大就沒人愿意跟我說話,你是第一個碰到了還主動跟我打招呼的。”老唐很感動,“來認識一下我的女朋友吧,我們等會要去逛街,要不要搭個伴?”

  于是這家迪士尼商店門前就多了兩個一米八的保安,其中一個還胡子拉碴,穿著西裝也難掩那股馬戲演員似的氣質。

  “大學生好啊,看兄弟你的樣子混得很不錯!很有讀書人的氣質。”老唐說,“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啥二道販子呢,但后來想想不對,哪有二道販子能穿得這么講究,還帶著兩個這么燃的妞。”

  “看起來你現在過得也不錯,比在布魯克林窮人區的時候好多了。那家店可不便宜。”寧秋笑,“我只是沾師兄的光。”

  “嗨,小錢小錢,起碼做了幾年生意嘛,總得做出點東西來的。”老唐嘿嘿笑,“而且和女朋友約會總不能去太掉檔次的地方不是?我看那里風景蠻好就定了。”

  “你一直在做生意么?”寧秋問。

  “是啊,高中摸到了點門路就輟學了,我也不是考大學的料。”老唐咧嘴,“本來想著隨便這么混混日子就過去了,最后走了點狗屎運,賺了點小錢。”

  “挺好的,開始苦一點也沒什么。”寧秋裝著認同地點頭,認真地觀察老唐的神情。

  他對于微表情和心理學一竅不通,但楚子航說過一般人在說謊的時候臉上會不經意地抽動,眼神會漫無目的地飄忽,雖然動作都很微小,但以混血種的能力不難看出來。寧秋果然看見了老唐面部有塊肌肉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眼神也隨之移開,手無意識地抓撓胸口。

  他在隱藏……但隱藏的是什么?賞金獵人的身份么?

  “親愛的,能來幫我們拿一下東西么?我和塞爾瑪小姐還有很多東西想買。”金發女人從店門口的人群里探出頭,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

  “這就來這就來!”老唐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寧秋跟在他身后,看著兩人在門口擁抱,老唐從女人手里接過大包小包的東西,女人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走向店內。

  寧秋看著他們的背影,腦子里想起剛才和老唐閑聊時得到的信息。金發女人名叫艾德琳·齊默爾曼,聲稱自己是老唐的女友,似乎是某位富商的女兒,兩人因為機緣巧合在某間酒吧里認識,因為她的提議,兩人才特意從布魯克林跑到芝加哥來度假。

  混血種由于天生的血統優勢,通常長相都優異至極,寧秋在學院里見過了各種各樣的漂亮女孩,又成天被夏彌酒德亞紀的臉輪番轟炸,審美標準已經被無限地拔高,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老唐真是好福氣,就算和夏彌塞爾瑪對比,艾德琳立體的五官也還是賞心悅目,帶著與東方面孔截然不同的美感。

  而按照老唐的說法,在這個世界里他徹底遠離了龍族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一心一意地做著買賣,上天還給他降下了一份良緣,送來了一個溫柔體貼家境殷實的戀人,除去前半生的坎坷,算得上是相當美滿的人生,與寧秋所知道的‘老唐’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

  如果要真是這樣,寧秋倒是樂見于此,這個世界里的老唐如果不再是賞金獵人,那他也會遠離那個裝著康斯坦丁的骨殖瓶,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蘇醒或許永遠都不會發生,寧秋就此少了一個需要解決的大麻煩,這個來自布魯克林的家伙也可以好好補上他在另一個時空里缺失的幸福時光。

  但不知道為什么,寧秋總是有種感覺,仿佛命運化成了看不見的絲線,劇本上的演員們都像提線木偶那樣被纏繞起來,被絲線牽引著回到了各自應該存在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走完既定的路線。就好像月球在軌道上圍繞著地球轉不是出于本愿,是因為萬有引力緊緊地抓住了它。

  一個黑白相間的鬼臉突然在眼前放大,寧秋嚇了一跳,塞爾瑪拿開了米奇的玩偶,沖著他笑。

  “怎么逛個街都這么嚴肅啊師弟,不喜歡迪士尼么?”

  塞爾瑪和艾德琳顯然非常期待下午的行程,她們剛剛上街就已經有說有笑地手挽手走在前方,寧秋和老唐就這么在后面亦步亦趨地跟著,聽著女孩們從Tiffany的最新款項鏈聊到Burberry的風衣,女孩們偶爾想起這兩個多余的人時會回頭說兩句話,于是男人們就微笑,雖然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個什么東西。寧秋理解中的逛街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女孩們拖著男人刷地沖進一家店,一小時后刷地又一頭扎進另一家,直到整條街上再無處可去才會打道回府。作為人形自走拎包器,男人除了幫忙拿東西和無意義地微笑也無事可做,微笑還能略微減緩卡上的數字慢慢消失帶來的肉痛感。

  不過寧秋還是有點意外的。塞爾瑪的作風出了名的剛猛,實戰訓練課上經常會出現男女學員們穿著運動背心扭打在一起的局面,這時候諸如亞紀一類的女生都會立即想辦法拉開距離避免皮膚的大面積接觸,只有塞爾瑪會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雙腿鎖喉,騎在肌肉男滿是汗水的身上猛錘對方背部,最后還是實戰訓練課的教授實在看不下去了喊了暫停……這樣的女性角色在很多地方都出現過,一般被稱作‘男人婆’或者‘大姐頭’,通常她們的興趣愛好也會和男生相近,所以寧秋委實沒想到塞爾瑪居然會是迪士尼卡通人物們的死忠粉。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么?”塞爾瑪看他的眼神,摸摸自己的臉。

  “沒有,我在想師姐你還真喜歡這些。”寧秋說。

  塞爾瑪的臉似乎紅了一下,拿著米奇的手迅速背到身后:“女孩子應該都會喜歡吧……我小時候除了學習宮廷禮儀就是繪畫和鋼琴,家里人從來不允許我買這些東西,長大之后在學院里也沒時間想了。”

  “這不是好事么?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超級英雄。”寧秋說。他曾經也是蝙蝠俠系列的忠實粉絲,每天放學都會在街邊的報亭蹭漫畫看。

  “男生們的愛好總是這么千篇一律,從變形金剛到超能力英雄,除了打打殺殺就是打打殺殺,就不能挑點有營養的么?”塞爾瑪翻白眼。

  “迪士尼不也是沒完沒了的動物和各種公主王子么?同是幻想作品角色不能有歧視啊學姐。”

  “你現在穿上緊身衣戴上面罩就能去扮演任何超級英雄好么?想毀滅世界炸了白宮的反派也到處都是。只有童話里的東西才是真正不存在的。”塞爾瑪義正言辭。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師姐肯定是對的,寧秋同學。”塞爾瑪贏了這場短暫的辯論,得意地拍拍他的肩。

  “那師姐前幾天訓練完蹭我的那兩頓飯打算什么時候還?”

  “啊……我們去那里看看吧師弟,小熊維尼誒。”塞爾瑪轉身。

  寧秋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走。屋頂上懸掛著一艘海盜船,小飛俠和鐵鉤船長在甲板上激烈地搏斗。有一群小女孩穿著公主裙排隊去魔鏡前面照鏡子,塞爾瑪停下腳步,等著小家伙們排成一列從她面前穿過,女孩子們抬起頭對她燦爛地笑,塞爾瑪也低頭微笑,頭發從耳邊垂落。

  寧秋看著這一幕,忽然心里一動,想起了塞爾瑪剛才說過的話。她曾經也是這么憧憬著那些美好的童話吧?也想過穿上花一樣盛開的連衣裙在城堡里長大,一個人慢慢地等啊等,等到有一天屬于她的白馬王子突然出現在面前,披荊斬棘打倒一切壞人,最后兩個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現實是什么呢?現實是她只能成為剛毅勇猛的塞爾瑪專員,揣著手榴彈和軍刺在戰場上揮灑汗水和血水,每天面臨死亡的陰影,無法停歇。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她的血管里流淌著另一個種族的血液,這是她的宿命,沒人能夠違背宿命。就像天下有無數個憧憬愛情的姑娘,最后卻僅有其中的一個能夠成為辛德瑞拉。

  大部分人其實都并不想長大吧?只是沒辦法繼續當一個孩子。

  塞爾瑪走到了‘小熊維尼和他的朋友們’區,拿起黃色的小熊輕輕地揉捏,寧秋站在她旁邊,幫她擋住幾個險些橫沖直撞到她身上的小男孩。

  “師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不來到學院會怎么樣?”塞爾瑪輕聲問。

  “我很少想這種沒意義的問題。”寧秋想了想,“但是如果不來的話……我可能過幾年就餓死在路邊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會和女孩子聊天?”

  “沒幾個人沒說過。”寧秋笑。

  “如果我沒有來的話,應該會當一個設計師。小時候我的夢想就是給媽媽設計一套裙子,親手給她穿上,然后給她拍一張好看的照片放在相框里保存起來,就像中世紀的公主那樣。”塞爾瑪笑了笑,“但她只想讓我和祖先一樣成為有功勛的屠龍者,這樣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榮耀。所以從我出生開始就一定會到學院來了。”

  “但我不怪她。”

  塞爾瑪不再說話,她仰頭站在兩米高的粉紅小豬玩偶面前,看著那張蠢蠢的豬臉微笑,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腳。

  “如果想買的話我可以幫你拿回去。”寧秋忽然說。

  “你是忘了我們有任務么?這么大的東西是不可能搬回酒店的,太引人注目。”塞爾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等你們凱旋了再說吧。”

  手機忽然響了,寧秋和塞爾瑪同時一怔,從兜里掏出iPhone3,屏幕上靜靜躺著一條消息。

  “孩子們,休息時間該結束了。”發送人是‘希爾伯特·讓·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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