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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如日月恒長而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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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祥未能準確地認出孟列,也不算什么怪事,一來孟列昔日在京師時,是以登泰樓東家的身份,衣著總要華貴講究些,且接人待物圓滑玲瓏,與此時淡漠的氣質大相徑庭。

  而此刻的孟列身穿布衣,又陡然間老了十余歲,頭發都白了大半。

  再有,先前元祥與之也不過只是數面之緣,并稱不上如何熟識——而很多時候,人的印象會存在某種固定的搭配,譬如在街頭賣菜的阿婆,在街頭菜攤上總能一眼將她認出,可若換了個地方,那張臉突然就變得不太好認了。

  此時,聽著元祥這句詢問,孟列默然片刻后,搖頭。

  為減少麻煩,他無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一直低調行事,但對于常歲寧身邊可信的人,則也不曾刻意隱瞞太多,不過……對方既然認不出來,那他也沒必要刻意挑明就是了。

  見他搖頭,元祥又印證著問:“恕在下冒昧多嘴問一句,聽聞您也是經營生意之人?”

  “京中故人”、“做點小生意”、“姓蒙”,這些消息,都是元祥從唐醒口中打聽來的。

  只不過唐醒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但唐醒沒想到的是,元祥卻是個真糊涂。

  孟列點了頭。

  元祥遂壓低聲音,露出熱心本色:“實不相瞞,在下頭一回見您,就覺得您與登泰樓的孟東家頗有相似之處……那位孟東家據聞并無親眷,年歲上大約小您有十歲余,倒不知您家中是否有失散的子侄或親戚之類?”

  孟列:“……并無。”

  而后,不待元祥多說,拱手后即離開了。

  元祥仍舊有些疑惑,當真不是失散的家人嗎?

  想當初,他就是這樣試圖幫常小娘子和“常小郎君“尋親的。

  當時都怪他想得太復雜,竟然死活沒想到“常小郎君”就是常娘子喬裝而成的。

  等等……

  元祥忽然駐足,回頭看向孟列離開的方向……不對,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喜兒姑娘……這位該不會就是孟東家本人吧?”元祥向喜兒求證,并保證:“我絕不會多嘴說出去的!”

  喜兒表情略顯復雜地點了下頭。

  元祥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還真是啊!”

  他果然是懂得汲取經驗的!

  不枉費他讀了這么多的兵書,不愧是他。

  一股自我肯定驚艷之感自元祥心底油然生起,如此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倒也不難理解他為何會這般得常娘子和常大將軍重用偏愛了。

  “不過……京師的孟東家,為何會來此處?”元祥低聲問喜兒。

  喜兒目不斜視地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女郎沒說,我們自然也不必多作探問。”

  雖然她心中好奇得要死,但這份心無旁騖的純粹忠心,她裝也要裝出來!——絕不能被阿澈比了下去!

  而事實證明,這份覺悟是富有感染力的。

  元祥“噢”了一聲,也認可地點頭,這樣啊,那他也不問了,畢竟他可不是如魏長吉那等八卦嘴碎沒有邊界感的人。

  想到長吉,元祥心中的優越感更甚幾分。

  單論他家大都督如今在常娘子跟前的分量,比之魏長吉家的魏郎君,已然是一騎絕塵了!

  此刻常娘子就在讀他家大都督的來信呢。

  原先崔璟送信,都是叫人直接送去江都刺史府。

  不久前,元祥向自家大都督提議,往后來信不妨直接叫人送給他,由他親手交給常娘子,如此一來常娘子便可第一時間過目,而不必和刺史府收到的那些書信混在一起,幾經分揀才能交到常娘子手里。

  送信是小,但戴長史說,從細節上潛移默化地建立名分秩序很重要。

  想他元祥每日做事勤奮,不辭辛勞,借此優勢化身信鴿,為自家大都督謀一條送信的捷徑,也不過分吧?

  這條捷徑,他家大都督有,魏長吉家的郎君沒有!

  殊不知,元祥口中的“魏長吉家的郎君”,已有半載未曾、未敢與常歲寧有書信往來了。

  故而,常歲寧讀完崔璟的信之后,待翻到魏叔易的來信時,一度頗為意外。

  崔璟的來信很長,有足足三頁之多。

  上到他所了解到的朝堂之事,各處勢力動向,下至他軍中近況,事無巨細,皆在筆下說給她聽。

  他也提到了東羅內政仍舊不穩,及安東防線有可能出現的動亂,但又提醒她,不能只著眼安東一帶,也要提防東羅與倭軍勾結,一同攻向江南內陸的可能。

  提到東羅內政,常歲寧不免又想到了“昔致遠”。

  十多年前,倭軍大敗求和之后,東羅即在大盛的相助下,順利吞并了鄰國百濟,而那幾場促成了這個結果的戰事中,都有玄策軍的身影。

  也是在那之后,大盛設立安東都護府,統轄軍政之事,駐守與東羅接壤之地,自此東羅與大盛的往來交流愈發密切。

  而當年設立安東都護府之際,為周全而慮,常歲寧曾于安東之地也暗中留下了一支暗樁,戍邊是大事,她需要及時監測到安東邊境各勢力的動向。

  而她昔日凡涉情報之暗樁,皆統一歸京中情報樓管轄,這也是此番常歲寧主動去信孟列的原因之一。

  她想知道當年留在安東的那些暗樁,如今還在不在了,是否還可用。

  孟列的回答是“一切如舊,不曾荒廢”,于是常歲寧令孟列傳訊于安東暗樁,讓他們盡量多搜集些有關東羅國內的消息,她需要盡可能多的了解東羅內政情況,才好去思量有無“對癥下藥”的可能。

  如今則是在等暗樁那邊的消息傳回。

  常歲寧思忖間,翻到了來自崔璟的第三頁信紙。

  這一頁,他未再談局勢正事——但哪怕他前兩頁多是在說局勢正事,常歲寧亦能感受得到,他皆是在為她思慮,為的是讓她耳目通達,能夠及時了解各處動向。

  最后一頁,他多是在“問”,問她的近況,以及“是否有他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若是有,讓她只管開口。

  常歲寧一直看到最后幾行字。

  他在末尾處寫道:乞巧節將至,據聞可拜魁星。如此,便望卿多智,可百慮而無一失;更望安康,如日月恒長而無傷。

  常歲寧看著這兩句祝福之言,覺得若通俗來說,這便是在祝她……多長腦子多長身體,聰明又健康?

  竟然有人會在乞巧節時,祝她聰明又健康?

  但想到方才喝羊湯時,有幾名部下就乞巧節將至,給予了她“愿主帥早日覓得如意郎君”,“主帥瞧上哪個,只管同屬下們說一聲,保管給您搶來”的節日祝詞……常歲寧倒覺得崔璟這個聰明又健康,反而更合她心意。

  多智百慮而無一失,如日月恒長而無傷——

  常歲寧又讀了兩遍,眼中不覺露出笑意。

  說來,她之前還曾疑心崔璟對她的好,是欲亂她大志的好,而今一步步看來,他非但無意亂她大志,反倒是要幫著她成全她大志之人。

  知她想贏,便想幫她贏得更漂亮些,讓她贏得更輕松些,以她所向為自身所向——

  生得這樣漂亮,能力又這般出眾的崔璟,偏偏有著這樣的心意……這樣的人,應當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常歲寧看著手中字里行間全是認真的三篇信紙,眨了下帶著笑意的眼睛,將它們妥善放回信封中。

  她提筆寫回信。

  一應正事回復不必贅述,末了,她覺著自己也該寫兩句節日祝詞,但乞巧節是趕不上了,信送去北地需要時間……

  那便中秋吧,下個月便是中秋了。

  但中秋佳節,講究人月兩團圓,而崔璟被崔家除族,無人可圓,考慮到這一點,常歲寧落筆寫道:遙祝令安中秋安康,屆時如無人共食月餅,共飲桂花美酒,可借吾兄一用。..

  嗯……關鍵時刻,阿兄還是很有些用處的。

  常歲寧滿意欣慰,末了,又在左下角畫上了一只啃月餅的兔子,用以彌補不及崔璟之虧欠。

  等待信紙晾干的間隙,常歲寧也沒閑著,又隨手拆了幾封剛從刺史府送來的信。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魏叔易的來信。

  她有好些日子沒見到魏叔易的動靜了,有關段真宜的也沒有,她幾乎已經能夠斷定自己是被認出來了。

  這母子二人,一個賽一個怕鬼。

  如今魏叔易來信,是總算克服了這份與生俱來的恐懼嗎?

  常歲寧好奇地展信,果見信上內容“很不魏叔易”,字里行間再沒有了常見的散漫玩笑,及見縫插針的挖坑試探,就連字跡也肉眼可見地少了飄逸之感,多了份“規規矩矩”……

  不似“魏叔易”,很是“魏侍郎”——有一種強自鎮定之下做出來的一本正經的官氣。

  試圖用這名為官氣的冷靜外衣,來掩飾背后的緊張。

  他的一本正經處在于,信上所言皆是公事。

  他意在提醒她東羅或有攻來江南腹地的可能,她此刻處境艱難危急,務必再三謹慎。

  又與她道,圣人已松口答應再給江都增派三萬兵馬。

  三萬兵馬,短時日內雖無法用于水戰,但陸地上的防御也決不可松懈,對眼下的常歲寧而言,自然是不要白不要的好處。

  說完兵馬,魏叔易又提到了糧餉軍資,信中讓她不必為此憂心,他已催促戶部加緊此事,秋冬的御寒之物也在籌備當中了,后續他也會跟進此事,她只管安心御敵即可。

  所以,那三萬兵馬也好,糧餉軍資也罷,都算是他替她從如今緊巴巴的朝廷手里要來催來的。

  換作往常,魏叔易做了這些,言語間必然是要同她邀功,讓她記他一個大人情的,但這回半個字都沒提。

  他也未有說起家中母親的情況,只在信的最末尾處,綴上了唯一一句稍有私心的問話,卻也僅有四字而已:近來安否?

  常歲寧思忖了一會兒——末尾既有問話,那便是想讓她回信的意思吧?

  那她可就回了?

  回頭可別怪她故意去信嚇他。

  這半年來,她可是一封信都不曾主動給他寫過的,她可不是喜歡故意嚇人的人。

  于是,常歲寧提筆回信道謝,并給予了中秋問候,想了想,順便把重陽節也一道捎帶上了。

  于謹祝重陽安康之后,她又提筆補上一句順問伯母秋祉。

  寫罷之后,常歲寧對著信紙滿意頷首。

  雖然她不喜歡嚇人,但偶爾逗一逗段真宜也挺好玩的。

  七夕當日,江都城中,無二院正式掛了匾。

  常歲寧到底是趕回來了。

  沸騰的喧鬧聲中,仰首看著高高懸掛起的匾額,常歲寧眼底有著報以希冀的神采,她將會為這座書院傾注她所能給予的一切,令它生長于日光之下,予它甘雨時露,望它早日茁壯長成一株大樹,以捍大盛根基。

  隨著無二院掛匾,內里雖仍在加緊修建,但考核入院之事也已開始正式提上了日程。

  第一批,取的乃是文士,將分入文學館與算學館兩大學館之內,其中每館又分有“四堂”,將根據入學者的資質及所學程度,做到分堂教學。

  這兩座學館也是最早開建的,如今已近竣工。余下尚未對外公開招生的其它三大學館,則仍在修建當中。

  但有關余下三大學館所屬學科,江都城中已有確切風聲傳出,令人意外的是,這三大學館并非尋常學科,也并非如起初傳言那般“要仿照國子監,以學生出身高低不同分館而授”,它們甚至與“文道”并無直接關連,歷來更不曾聽過有人為此專門設館教學——

  聽聞那三大學館,竟然分別為匠學館、農學館、醫學館……

  常刺史這竟是要培養匠人,農者,及醫者?

  各路學子在為考入無二院的文學館與算學館而緊鑼密鼓地備考之際,有關余下三館的消息也在火速傳開,在許多家中世代行醫,務農,或有一技之長的人群中掀起了不小的轟動——字都認不得太多、甚至一字不識的他們,竟然也有機會進那無二院去?!

  往后可不能再說“什么都不會做,干脆回家養豬算了”此類之言了,據說那無二院的農學館里,就連養豬的也要……養得好的,還能當老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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