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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戰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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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勝北和蕭妙淽,兩人自從那一夜過后,彼此之間的關系有些微妙。

  侯勝北血氣方剛、食髓知味,總想找機會再度一親芳澤,只是臉皮還不夠厚,拉不下臉直接向蕭妙淽提出需求。

  蕭妙淽則是若即若離,晚上一起讀書的節目也取消了,不給他再次得手的機會。

  弄得侯勝北心癢難耐,每晚翻來覆去,只能在腦海中反復回味那一晚淽姊的風情。

  不過他很快就沒了這份心情。

  五月。

  距離侯勝北才加冠禮不到一個月。

  兇信傳來,侯安都之父,侯勝北的阿公,侯文捍在始興內史的任上過世了。

  陳蒨從南徐州刺史的治所京口,召侯安都趕回京師,為侯文捍發喪。

  按禮制,父母故世,須丁憂去職守孝。

  然而到了侯安都這等地位,以及京口守備的重要性,陳蒨下令奪情起復本官。

  并贈侯文捍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兩者皆為三品顯官。

  另拜侯太夫人為清遠國太夫人,迎回都城奉養。

  侯太夫人故土難離,堅決要求繼續住在家鄉。

  陳蒨于是下詔,桂陽之汝城縣為盧陽郡,分衡州之始興、安遠二郡,合三郡為東衡州。(注1)

  以侯安都從弟侯曉為刺史。

  次子侯敦年十歲,授員外散騎侍郎,雖是散官,位居七品。

  三子侯秘年九歲,襲職始興內史,更是官居五品,在鄉侍養侯太夫人。

  當即又改封侯安都為桂陽郡公。

  恩寵之重如是。

  侯曉自從與北齊在建康一役受傷,一直不良于行,無法從軍,只能在侯府打理事務。

  此次當了一州刺史,回到家鄉為官,也算是衣錦還鄉,喜悅之中帶著些感傷。

  他表示即便不勞兄長叮囑,也會擔起守護家鄉根基之地的責任。

  侯秘年幼,就要和父母兄弟分離,彼此都是依依不舍。

  然而歷朝歷代向來以孝道治國,侯太夫人膝下需得有人承歡,侯勝北要隨父征戰,侯亶并非嫡子,侯敦侯秘必須選擇一人。

  此前侯安都和侯夫人左右為難,侯秘年紀雖小,卻主動挺身而出,讓二兄侯敦陪著阿母留守府中,自己則是返鄉陪伴祖母。

  好在是任職故里,親眷舊知不少,侯秘拜別父母和兄長侯敦,也就上路了。

  侯勝北負責陪著曉叔,護送三弟回鄉,還能一路多陪他們幾日。

  阿公已年近六旬,雖說五十不稱夭壽,可侯勝北還是忍不住悲傷。

  想起阿公帶著幼時自己,給自己講三國故事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轉眼五年多未曾回過故鄉,本來和阿父說好,加了冠禮之后就去探望阿公,不想卻成了天人永隔。

  蕭妙淽自然也隨行,見侯勝北傷心,柔聲細語加以寬慰開解。

  雖是在服喪期間,兩人守之以禮,不及于亂。然則耳鬢廝磨,卿卿我我,種種親密不必言表,渾然忘了還身處亂世,戰火紛飛。

  兩人沿著當初重入紅塵之路南下,沿途一處處舊地重游,別有一番滋味。

  采石磯、小孤山、石鐘山、廬山、大皋口、南康城,轉眼又到了梅嶺。

  恰逢梅花已謝,青梅已熟,侯勝北摘了幾顆,與蕭妙淽一起品嘗。

  只覺入口酸澀,帶有一絲苦味,其后回甘,微甜氣息回蕩齒頰,口舌生津。

  兩人玩味青梅,苦盡甘來,人生滋味不也如此?

  不由相視一笑。

  侯勝北咳了一聲:“只恨不得與妙娘青梅竹馬。”

  卻遭了蕭妙淽嘲笑:“青梅已是酸爽,當郎莫要掉文,更增酸澀。”

  兩人在始興故鄉盤桓了月余,祭拜了侯文捍。

  又去了曾經留下記憶的諸處,緬懷往昔時光。

  只見寶林寺香火不滅,云門山飛瀑如故,丹霞山的陽元石也依舊昂然聳立。

  至于侯勝北胡纏,此次定要蕭妙淽好好地品鑒比較一番,那就是兩人之間的私密事了。

  侯秘擔任一郡之守,自然有人輔佐幫襯不提。

  侯安都放心不下兒子,派遣一什親衛跟隨侯秘。

  侯勝北覺得有些畫蛇添足,在自己家鄉總不可能出什么事。

  不過侯秘身邊有人護衛,總是安心。

  待告別侯太夫人、侯曉、侯秘等人,侯勝北回到京師,已是八月。

  一個月前,陳蒨下詔:自頃喪亂,編戶播遷,言念馀黎,良可哀惕。其亡鄉失土,逐食流移者,今年內隨其適樂,來歲不問僑舊,悉令著籍,同土斷之例。

  卻是要統計人口,整理戶籍。

  前朝也多行土斷之事,將南遷不承擔國家賦役的僑民,由臨時的白籍,改為本地的黃籍,納入賦稅服役的體系之中,增強國力。

  這數年屢經戰亂,百姓逃亡,戶籍紛失,只有清點流民,重建戶籍,才能明確人口之數,制定政戰兩策。

  雖是一件大事,沒有一年時間只怕難有結果。

  侯安都對此比較關注,侯勝北則是聽過算數。

  放了一個長假,他趕緊回到軍營報到,洗洗自己這段時間愈來愈濃的脂粉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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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八月,戰事突起。

  自從王琳敗北,巴州、湘州便被北周視作勢力范圍,由后梁蕭詧鎮守作為藩屬,終于和南朝發生了沖突。

  北周遣大將軍賀若敦率馬步萬余人奄至武陵。

  守將吳明徹眾寡不敵,引軍退至巴陵。

  北周又遣獨孤信家臣,獨孤屯之子獨孤盛領水軍進至巴、湘,與賀若敦水陸俱進。

  侯瑱率軍從尋陽出發,前往邊境防御。

  賀若敦率步騎六千,乘勝深入,屯軍于湘川。

  聽聞吳明徹的敗訊,侯勝北不禁想道,他可能不是缺乏能力,只是單純倒霉吧?

  要不然怎么會自命不凡,卻到哪里都打敗仗呢。

  既有智將、勇將、福將,想必也有霉將了,他暗暗地給吳明徹起了這么個綽號。

  不過不能眼高手低,只說別人,侯勝北好生操練自己麾下那千余人馬。

  自從柵口戰勝,晉級八品平虜將軍,阿父又給他補了一幢,侯勝北此時已經率領兩幢,麾下有一千多人了。

  北周軍還沒交過手,據說府兵的戰力甚強,不知道實際如何。

  說不定什么時候又要跟隨阿父出征,須得做好準備。

  九月。

  陳蒨對于和北周軍的戰況十分重視,決定調整部署增援。

  雖然已經遣使通好,若是想在談判桌上得到些結果,須讓北周知道我朝力不可侮,該戰還是要戰。

  中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原本出任使持節、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新寧、信安、晉安、建安九郡諸軍事、鎮東將軍、會稽太守。

  本來這是要準備對付東揚州的留異和陳寶應的安排。

  然而湘州戰事更為吃緊,徐度尚未就任,改為率軍與侯瑱會師于巴丘。

  徐度發兵六日后,陳蒨詔令太尉侯瑱率軍進討巴、湘。

  侯安都則是告訴兒子:“快了。”

  時當霖雨不止,秋水泛溢,侯瑱的水軍橫渡江上,隔絕了北周軍的糧道。

  獨孤盛、賀若敦糧援斷絕,分軍抄掠,以供資費。

  湘、羅之間農業遂廢,化為一片荒蕪。

  兩軍之間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斗,反倒相互施策用間,頗多花樣。

  賀若敦唯恐侯瑱知其糧少,乃于營內多為土聚,覆之以米。召集諸營軍士,人各持一囊,派遣部分軍官,裝出分發糧食的樣子。

  然后召集附近村民,假裝有事詢問,使村民于營外遙見偽造的糧堆和分發糧食的場面,隨即打發走這些村民,散布消息。

  侯瑱聞之,信以為真,認為賀若敦兵糧不缺,不敢立即發起決戰。

  賀若敦又增修營壘,建造廬舍,示以持久之意。

  侯瑱據守險要不戰,敵軍糧道已斷,只需曠日持久,待北周軍疲敝,自然崩潰。

  在兩軍相持過程中,賀若敦不斷使計。

  本地土人心向南朝,經常乘輕船,載米粟雞鴨,犒勞侯瑱軍。

  賀若敦以此為患,偽裝土人之船,伏甲士于中。

  侯瑱軍的士卒望見,以為餉船到了,爭相來取。

  賀若敦的甲士殺出,戰而擒之。

  賀若敦軍中經常有人乘馬投降侯瑱,于是別取一馬,牽之靠近船只,在船中鞭之。

  如是者再三,馬畏船不上。

  賀若敦然后伏兵于江岸,使人乘坐畏船馬假裝投降,招攬侯瑱軍。

  侯瑱派兵迎接,前來牽馬。

  馬畏船不上,賀若敦又是伏兵殺出,盡斬侯瑱迎接之兵。

  此后真的再有土人送餉犒勞和逃亡兵卒來降,侯瑱疑心病重,也以為有詐,派兵拒擊,因此不能得知賀若敦軍的真實情況。

  名將之間的爭斗若是。

  畢竟侯瑱已占據大勢,賀若敦小手段雖多,終是不能持久。

  十月。

  侯瑱于西江口楊葉洲一舉襲破獨孤盛,大敗北周水軍,盡獲其船艦,繳人馬器械,不可勝數。

  獨孤盛收兵登岸,筑城自保。

  侯瑱因戰功授都督湘、桂、郢、巴、武、沅六州諸軍事、湘州刺史,改封零陵郡公,食邑七千戶,居本朝之冠。

  陳蒨再詔司空侯安都率軍與侯瑱匯合南討,侯勝北又要隨軍出陣了。

  十二月,侯安都與侯瑱會師時,見他面帶病容,沒有披甲,斜躺于榻上。

  這幾年連續南征北討,這位宿將的身子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侯瑱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淡淡道:“侯司空此來,我也可以卸下肩上重任了。”

  侯安都問太尉有何交代,侯瑱想了想道:“賀若敦奸猾善于使詐,對于我這多疑之人,或許能夠得逞一時。司空只要小心進兵,他就沒有翻盤機會。”

  又道:“湘州新平,今秋又遭兵禍,顆粒無收,只怕是要災亂。”

  再道:“王琳潛逃北齊,余黨猶在,不可大意。”

  說完便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看著這位本朝名義上的軍事最高長官,太尉、車騎將軍,侯勝北有些悲哀。

  侯瑱堪稱名將,知己知彼,十分清楚自己的性格弱點,也明知道對手在耍詐,可就是難以違背本心,兵行險著,否則只需一戰,此時說不定已經勝了。

  身為將帥,要克服內心戰勝自己,是一件那么困難的事情么?

  侯勝北再想到去年陳霸先、周文育相繼逝去,今年胡穎和陳祥兩位老將過世,現在侯瑱看起來也命不久矣。

  跟隨陳霸先打天下的宿將一個個凋零,令人感覺一個時代在消逝。

  侯勝北有些惶恐地看向阿父,只見侯安都正值四十出頭,尚且稱不上中老年。

  還好,阿父春秋正盛,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侯安都接任指揮,沿襲既有方略,繼續與賀若敦對峙。

  到了年底,北周巴陵城主尉遲憲投降,侯安都遣從弟侯安鼎為巴州刺史鎮守。(注2)

  獨孤盛見戰局無望,率余眾潛遁。

天嘉二年,正月  北周湘州城主殷亮投降,湘州平定。

  賀若敦失去了所有的后援和據點,成為一支孤軍。

  “阿父,為什么不消滅賀若敦,還要主動借船給他回去?”

  侯勝北不解地問道。

  在他看來,賀若敦只剩下數千人,缺少城池為依托,湘水相隔沒有后援,正該一鼓作氣徹底消滅了他。

  阿父卻派使節聯系,提出借船放他回去的條件,令人不解。

  侯安都反問道:“勝北,戰為何?”

  “啥?“

  “孫子兵法謀攻篇,背。”

  “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背得倒是挺熟,怎么真到用時就惘了?”

  “阿父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

  “消滅賀若敦這數千人馬,易耳。北周惱羞成怒來攻,兵連禍結,于我朝有何益?”

  侯安都解釋道:“我朝正待通好北周,此戰只為顯示我朝不可輕侮,便于周侍中交涉,使得北周放棄圖謀我朝,從而兵向北齊。”

  侯勝北恍然大悟,自己的視野還是太過狹窄,只關注當前戰斗的勝負,忘了戰爭的目的。

  他崇拜地看著阿父,自己什么時候,看問題才能夠達到這個高度呢?

  侯安都耐心地諄諄教誨:“勝北,破軍、奪地、防御皆是戰爭的表象,于大局如何、于外交如何、于后續形勢如何、于本國情勢如何,戰至何等分寸,為大將者,不可不詳察。”

  “孩兒受教了,此前侯太尉提到此地荒蕪,阿父是想盡快平定,恢復生產,保住春耕。又因王琳在北齊圖我,其余黨蠢蠢欲動,阿父是想盡快回返,不給其可趁之機。是吧。”

  “孺子可教,一勇之將和方面之帥的區別正在于此。”

  而賀若敦比想象中有骨氣,明明處于山窮水盡的狀態,居然拒絕了開出的條件。

  侯安都也不著急,賀若敦占據險要,強攻只會損兵折將。

  若是他敢于放棄地利出來迎戰,一舉便可成擒。

  侯安都一面困住賀若敦,一面派出麾下部隊,以千人為單位,撫平武陵、天門、南平、義陽、河東、宜都等郡。

  侯勝北負責的戰區乃是武陵和天門。

  他請示侯安都戰撫方略。

  侯安都淡淡反問道:“我軍的糧食很富余嗎?自然是征糧,配合的賞賜,反抗者殺了,俘虜精壯,于軍前聽用。”

  侯勝北心中一震,阿父和不久前說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時候,完全是判若兩人。

  這就是一軍主帥嗎?

  為了勝利,對付不同的敵人,可以做出截然不同的決定。

  他知道阿父是對的。

  沒有糧食,就無法和賀若敦持久作戰。

  我軍不去抄掠,賀若敦也會去抄掠,相當于把糧食留給了敵軍。

  另外,從去年秋季開始的這場戰斗,讓全年收獲毀于一旦。

  而沒有了糧食,流民和蠻人必然作亂,禍害地方。

  所以殺掉反抗者,俘虜他們的精壯,讓他們無力作亂,就是撫平各地的意義所在了。

  話雖如此,侯勝北道理明白歸明白,還是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陷入了疑惑。

  究竟,戰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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