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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蕭妙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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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線的建康獲得了解放,北方出現了新的強大敵人,西線的巴蜀也掀起了波瀾。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蕭紀在蜀十七年,南開寧州、越巂,西通資陵、吐谷渾。內修耕桑鹽鐵之政,外通商賈遠方之利,殖其財用,器甲殷積,有馬八千匹,積累了強大的實力。

  蕭紀素來不服七哥蕭繹,聽聞其欲起兵討伐侯景,就和僚佐嘲笑說他七官兒文士一個,豈能匡濟天下?

  此前自己好意派世子領兵相助,遭到攔阻不得前行。蕭繹還不陰不陽寫了封信,將二人比作孫劉,要求各安其境,蕭紀心里多少有氣。

  正好寢宮柏殿的庭柱繞節生出了花朵,這可是祥瑞之兆。現在父親和三哥都死了,天下不可一日無主,還是由我武陵王來勉為其難吧。

  蕭紀于是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長子蕭圓照為皇太子,其余諸子為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豐侯蕭㧑為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封秦郡王。

  王僧辯之弟,司馬王僧略和直兵參軍徐怦固諫不可。

  蕭紀不僅不聽,還誅殺二人。

  自己曾經想手下留情給徐怦留下香火,誰知這老兒頑固,諷刺說生兒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那就讓諸子一并陪汝,梟首于市。

  徐怦曾有夏日詩:炎光歇中宇,清氣入房櫳。晚荷猶卷綠,疏蓮久落紅。

  讀來清爽宜人,如今讓你血照丹青,正合詩意,哈哈哈哈。

  此前西魏攻打南鄭,持節、信武將軍、散騎常侍、都督東梁洵興等七州諸軍事、東梁州刺史李遷哲兵敗投降。

  梁、秦二州刺史蕭循遣記室參軍劉璠求救,蕭紀派遣潼州刺史楊乾運率兵萬余往援。

  西魏大將軍達奚武下令由大丞相府司馬楊寬督開府王杰、賀蘭愿德等迎擊。

  楊乾運行至劍北,在白馬遇魏軍,大敗而歸,被俘斬數千人,援軍敗退。

  達奚武帳下都督楊紹請設計引誘蕭循出戰,頻至城下挑釁,設伏以待。

  蕭循最初沒有中計出城,楊紹于是將楊乾運敗軍的首級和俘虜陳列于南鄭城下,遣人辱罵。

  蕭循大怒,終于忍不住出兵與戰。

  楊紹率眾稍一接戰后偽作退卻,蕭循追擊遭遇伏兵,被殺傷殆盡。劉璠逃至白馬西,為達奚武所獲,送往長安。

  蕭循外無援軍,只能率殘兵死守漢中城。

  守至五月,達奚武遣行臺尚書左丞柳帶韋入城勸降。

  蕭循無奈屈服,達奚武獲男女二萬口而還。

  劍閣以北,漢中之地,自此盡歸北朝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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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三年,七月。

  殘暑未消,侯勝北和去年一樣,像條死狗一般,躺在自家門口的樹蔭下。

  嶺南哪里都好,就是夏天太熱了一些。侯敦和侯秘兩個小家伙有阿母照顧著,搖著扇子驅除暑氣。不用像他這樣,沒人疼沒人愛地躺在這里。

  正迷迷糊糊間,突然被人踢了一下,還沒睜開眼,又挨了一腳。

  “哎喲,誰踢我?不會是冼姨你又來了吧。”

  “錯啦,不是冼姨,是曉叔。”

  曉叔?侯勝北一個翻身爬了起來。

  闊別一年半的侯曉正笑瞇瞇地站在他面前。這位從叔只比阿父小兩歲,卻是性格活潑,和他從小親近,兩人不像叔侄更像是兄弟。

  再往后看,一人拄著大槊,憨厚地笑著,可不是大壯哥嗎。

  一年多不見,蕭摩訶又長高了不少,自己雖然也在長個子,但是兩人的身高差距卻好像拉得越來越大。

  再往后看,一伍士兵,護衛著一輛牛車。對,就是牛拉的車。

  這是一輛青油通幰車,裝飾精美,以漆畫輪轂。車廂兩側有精美欄桿,車前開窗,車后有門,兩側封閉留出通風氣孔,相當精致。

  車頂部從前到后,由木桿支起巨大的篷幔。車廂和駕牛都在巨大的篷幔陰影之下,防止陽光暴曬,乃是長途出游的高級座駕,只有王公貴族和三公這樣的高官才能乘坐。

  這么說里面端坐著的,是一位大人物了?

  侯勝北不覺得自家阿父在短短一年內,就能混到坐通幰車的級別——連陳霸先都沒這個資格。

  正在胡亂猜測會是何許人也,但見車門嘎吱一聲打開,緩步走下來一名女子。

  “到了么。”

  這名女子開口問道,嗓音清亮,如同珠落玉盤,前兩字叮咚脆響,么字余韻悠長,說不出的好聽。

  “是的,還請公主移步入內。”

  侯曉恭敬答道。

  “一路說了多遍,不要再叫我公主,直呼其名稱蕭妙淽即可。”

  自稱蕭妙淽的女子緩步走過侯勝北的面前,目光卻連一絲也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仿佛當他這個人不存在,如同透明空氣一般。

  侯勝北感覺到自己被無視了。他瞪向對方,從上到下,狠狠打量了幾眼。

  只見這女子的身高與他相若,約六尺八寸,女子長到這個身材,高矮正合適。

  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紗羅,帔領繞肩,水紋廣袖,袖口綴有水藍色貼袖。下著紫碧紗紋雙色裙,衣裙之間有一條圍裳,以帛帶圍系,襯出一段腰肢款款,纖秾有度。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面容長什么樣,女子已經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但見她沒有綰發盤髻,如瀑黑發披撒而下猶如流水。從背后看,女子腰肢如柳條輕擺,搖曳生姿,款步姍姍,裊裊婷婷,真是說不盡的一段風流儀態。

  侯勝北自小在鄉間,那曾得見過這等女子。

  他看了兩眼背影覺得不妥,趕緊轉向侯曉和蕭摩訶。

  他二人卻似一路已經習慣了,侯曉咳嗽一聲,似笑非笑道:“一年不見,咱們小北長大了啊,懂得欣賞美人啦。”

  “靠。”

  侯勝北惱羞成怒道,“你們就讓她這么走進去,撞上阿母,事情就糟糕啦!”

  “啊?”

  幾個人慌慌張張,趕緊跟了進去。

  “哦?她真的不是你阿兄打算納的別室?”

  聽了一通解釋,阿母牽著侯敦,抱著侯秘問道。

  侯曉連連擺手否認:“不是不是,阿嫂說笑了。阿兄不是這等人,有書信在此。”

  阿母展開書信,看完搖頭嘆息:“都是三個孩子的爹了,還是如此任性妄為。為了寶貝兒子,居然做出這等事,虧他想得出來。”

  阿母向侯曉道:“待我稟明阿公,就讓她住下吧,也不知道家里能不能容下這等人物。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哪,小小的年紀,唉。”

  另一邊,侯勝北拉著蕭摩訶,詢問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這位貴女的真實身份啊,侯將軍說同為蕭氏一族,由我一路護送比較合適。你問我也沒用,我只是個護衛,找你叔問去。”

  “你問她是幾時冒出來的?反正打進建康城之前肯定不在,隔了一段時間才出現的。”

  “我和她是什么關系?沒任何關系啊,這位貴女一路坐在車里也不說話。每天按時行路,定時休息。我和她都沒說超過十句話。不,沒超過五句話,都是你叔在招呼的。”

  “大壯哥,以你我的交情,何必害羞呢,說說唄。”

  “天地良心,真是如此,否則讓我上山打獵遇到老虎。”

  “得了,你巴不得遇到老虎好給你練手吧。”

  侯勝北其實也不是很在意什么貴女,隨便打聽了幾句無果,又問起阿父的近況。

  “討平叛軍后,主公封賞諸將。侯將軍授通直散騎常侍、猛烈將軍、封富川縣子,食邑三百戶,任蘭陵太守。”

  “蘭陵乃是我蕭氏的僑置發祥之地。丹陽山險,民多果勁,好武習戰,高尚氣力,乃是精兵輩出之所。主公把這塊地方交給侯將軍,足見器重。嗯?這位貴女難道是侯將軍從蘭陵撿回來的?”

  “說撿太難聽了吧,大壯哥你倒也去撿一個試試呢。”

  “哈,我只會射兔獵狐,可不會找個女人給自己添麻煩。”(*)

  “切,口是心非的家伙。這次回來幾天?帶我去獵狐貍唄。”

  兩兄弟說起狩獵趣事,就把貴女的事情甩到腦后去了。

  次日,在母親房里再次見到貴女,侯勝北吃了一驚。

  只見她已脫下昨日那套華麗的著裝,換上了這邊日常所穿的襦衫和雜裾雙裙,頭發隨意挽成兩股,編成雙丫髻,兩綹發絲沿著臉頰自然垂下。

  昨天還是公主仙女,今天就成了丫鬟打扮。

  看到侯勝北一副驚訝表情,貴女淡淡道:“入鄉隨俗。”

  昨日只看到女子的背影,侯勝北此時才正面打量對方。

  只見她膚色白皙如雪,臉龐柔美如玉,不施粉黛,麗質天成,雙目似喜似悲,彷佛看盡了世情。

  看她發式,尚未及笄。不到雙十年紀,身材則已然長成,曲線玲瓏有致。

  氣質尚未脫卻少女清純,卻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婦人媚態。

  此時風氣不拘禮法,所謂魏晉風流,男女之間可以彼此欣賞贊美。女子也不覺得侯勝北失禮,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而已,給他看看又能如何。

  可自己不也才十七歲嗎?卻已是心如死灰。

  女子自嘲一笑:“長伱幾歲,就托大叫你一聲小弟吧。”

  “好,好的。那我就叫你淽姊。”

  侯勝北還記得女子的姓名。

  侯夫人嘆了口氣:“妙淽,安都肆意妄為,難為你了。”

  蕭妙淽答道:“不見容于蕭氏,侯將軍救我于急難。又欲尋一避世之所,此亦我所愿。”

  “那么小北的課業,就麻煩妙淽你了。”

  什么,阿父送這名女子過來,是給我找了個家教先生?侯勝北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一時不知所措。

  侯夫人訓誡道:“你阿父苦心積慮,怕你耐不住讀書寂寞。妙淽紅袖添香伴讀,你須敬愛于她。”

  侯勝北暗暗叫苦,原來是監督我讀書的。

  找個蕭氏一族女子給兒子做伴讀,只怕還是個什么公主。阿父呀阿父,你膽子也太大了,下次是不是就要借皇宮金殿來大宴親朋了。(*)

  “妙淽,你出身高貴。我侯氏只是鄉里人家,只怕多有不周之處。要是日常缺了什么,你提出來,我們盡力采辦便是。”

  “妙淽只想忘卻過往不堪。從前種種繁華,譬如昨日已死。夫人不必在意。”

  “也是,什么貴重東西你沒見過。嶺南也就水果還有些特色。如今正當季,小北回頭送些去給妙淽嘗嘗。”

  “是。”

  “有空陪妙淽出去轉一轉,散散心也好。”

  “是。”

  “對了,還有那頭通幰車的駕牛,反正你每天也要遛馬,順便把牛也一起放一下吧。”

  “啊?”

  侯曉和蕭摩訶這次送女子過來,只盤桓了數日,又匆匆踏上了北上返程。

  聽曉叔說,北齊這次很是下了決心,想要奪下江北之地。建康已經變成了前線,暴露于敵軍的兵鋒威脅之下。

  事實上,北齊在奪下了歷陽、廣陵之后,已經像一把鐵鉗,從東北和西南兩方夾住了建康。只不過中間還隔著一個秦郡,鉗子不能合攏而已。

  秦郡于是成為北齊的重點目標,集結了七萬之師來攻。

  王僧辯令秦州刺史嚴超達死守。陳霸先也派徐度率數千兵馬支援秦郡固守。

  齊軍勢大,填溝壑、堆土山、挖地道,攻勢兇猛。

  王僧辯再派遣左衛將軍杜崱來救,陳霸先更是親自率萬人從歐陽來援。

  兩軍激戰于土林。

  此戰陳霸先四面出擊,以強弩亂射,殺敵數百人,一支流矢射死了平秦王。(注1)

  斬首萬余級,生擒千余人,投奔北齊的叛軍舊將郭元建收拾余眾退走。

  由于蕭繹仍然和北齊保持通好,陳霸先沒有窮追不舍,趕出秦郡即返。

  東方戰線這邊,好不容易才擊退了北齊,緩了一口氣。

  遙遠的西方戰線,宜豐侯蕭循投降西魏,南鄭陷落的噩耗傳到了建康。

  鞭長莫及,力不從心,徒呼負負,無可奈何。

  侯景之亂,江北州郡幾乎盡入北朝,自巴陵以下至建康,皆以長江為邊境。

  荊州界北盡武寧,西拒硤口。

  蕭勃討平衡州刺史王懷明,重據嶺南。

  蕭繹詔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戶著籍者,不盈三萬而已。(注2)

  陳霸先不由感慨國運已衰,氣數將盡。

  然而大寶三年才過去了一半,南朝的亂局還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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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白馬:今蒼溪縣東北元壩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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