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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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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縣。

  身著常服的諸葛恪,步履緩緩歸來使者暫住處。

  三日前初次交涉戰馬貿易之時,鄭璞拉扯關興離去后,還讓扈從轉了一句,“戰馬雄姿及作價,葛君今皆了然矣。是否交易,君可先歸冀縣思忖后再尋我。”

  徑自將他先議價的意圖,都給堵死了。

  是故,他方才便去尋了諸葛喬。

  倒不是打算讓諸葛喬說情,抑或者是請丞相諸葛亮饒價一二。

  前來求購戰馬乃公事也。

  他再怎么不智,亦不會試圖以血濃于水為倚仗去聒噪,而添了瑯琊諸葛氏的笑柄。

  他乃是敘一奶同胞的久別之情了。

  自然,也難免以諸葛喬與鄭璞交情頗近而隱晦的旁敲側,以圖能切確了解鄭璞為人秉性等,看有無可能尋到戰馬作價變動的契機。

  然而,待他大致了解后,心中反而平添了幾分憂愁。

  “鄭君家學淵博,多謀善斷,時人嘗謂類于昔日我大漢翼侯。為人性情剛直,果決干練;私下喜做謔,署公時則肅嚴,從不玩忽。今他與兄議國事,必厲嚴且不辭色也。”

  諸葛喬乃是如此斷言之。

  亦讓諸葛恪心有所悟:除非大漢丞相囑言,否則鄭璞心意無可改!

  只不過,年少便名揚江東、備受孫權喜愛的諸葛恪,從來都不是智遲之人。

  不由也生出疑惑。

  既然鄭君以多謀著稱,是否會于戰馬作價之上,有所言不由衷呢?

  帶著如此想法,他歸來臨身住處后,便以初臨隴右而欣喜、想知人土風物為由,將使團隨從皆遣出去打探消息。

  就是打探歸來的消息,皆隱隱證實了鄭璞所言。

  譬如大漢早就禁酒了,連隴右之地屯田黎庶佃戶的糧秣,都是以軍中制度配給的。

  譬如益州豪族分戶在隴右的子侄以及官府僚佐,出行皆鮮有馬車代步。尚有天水郡內形色森嚴的甲士,往來十分頻繁。

  亦是說,今大漢的糧秣不豐、戰馬匱乏。

  且隴右各部軍士皆厲兵秣馬,士氣高昂的備戰著進軍涼州。

  如此情況下,大漢本就不應將戰馬作賣。

  畢竟,戰馬屬于戰略物資,漢軍各部自用尚且不足。若是作價低廉賣給了東吳,將士們豈能無有怨言?

  此便是丞相諸葛亮,令鄭璞主事戰馬交易的緣由。

  鄭璞領軍已有不少年,深知軍中將士所思,且屢立戰功而頗具聲望。

  讓他以“維護兩國共盟討魏、以戰馬換回豐厚糧秣”等緣由,聲稱此乃一時權宜之計,便可讓漢軍各部無有怨言滋生。

  戰馬作賣的初衷,是為了有糧秣供給軍士嘛!

  想再議價,恐是舉步維艱矣。

  諸葛恪悵然而嘆。

  只不過,再難也要再議。

  其一,乃是江東若想建立騎兵,今唯有從大漢購置戰馬。

  另一,則是他出使之前,江東列位朝臣便有過定議。以知大漢如今糧秣緊缺,而大致將每匹戰馬作價定為糧秣三千斛。

  至多,不可超過三千五百斛。

  如此預期與實際相差太遠了,讓他無法歸去回稟。

  他自負才學過人,又被孫權定為太子輔弼,于公于私都不允許首次出使便徒勞無功而返。

再者,如今的吳國風氣,已非昔日孫策睥睨江東六郡之時了  孫策渡江南下時,因將少兵寡,是故不論出身錄用人才。

  無數賊寇、鄙夫等出身之人,只需有才能以及愿意效力,便會被孫策授予權柄、起高第恩榮之。

  然而,很可惜,孫策早亡。

  年少即位的孫權,為了讓局勢安穩過渡及為求長治久安,執掌江東以來對世家豪門采取懷柔手段。亦隨著老輩元勛相繼故去的今日,演變成為世家豪族引導著風氣。

  慕虛名,尚奢靡,癡浮華等等。

  身在江東的諸葛恪,亦不能免俗。

  素以才氣及捷智著稱的他,如若此番無功而返以致名聲受損,恐被時人毀之。

  唉,且再試試吧!

  哪怕是讓漢庭稍作讓步,也算是此番出使有所寸得,可供陛下與諸公參詳。

  一番思定的諸葛恪,便再度去尋鄭璞。

  嗯,如今鄭璞也在冀縣內。

  已經將戰馬展示于吳使,且價格尚未談妥,他也無需留在小隴山牧馬場。

  頗為巧合,他甫一出宅,便見鄭璞正策馬緩緩而至。

  “葛君將欲外出邪?”

  矯健躍下戰馬,鄭璞將馬韁繩交給扈從,步前發問。

  聞言,諸葛恪囅然而笑,“乃是將欲往尋鄭君耳!”

  “如此正好。”

  輕輕頷首,鄭璞亦笑顏潺潺,擺了擺手讓身后扈從乞牙厝牽過來一馬匹,“我今得閑暇,便想前來邀葛君往落門聚同游,不知葛君有閑情否?”

  落門聚,位于冀縣之西。

  乃昔日大漢來歙、耿弇等人攻破落門逼迫隗囂少子隗純投降,結束隴右割據的古戰場。

  而鄭璞外兄盧晃遷來隴右,便是定居在落門聚。

  今過來作邀,便是打算私宴諸葛恪一番。

  就是動機有些不純罷了。

  比如出于諸葛恪日后必然成為孫吳重臣的考量,有心結交一二,以備他日北伐逆魏時求同謀之處。尚有想趁機了解今孫吳動靜,以及再續談販賣戰馬之事。

  品相優良的隴右戰馬,他尚未給諸葛恪展示過呢!

  “鄭君來邀,我安敢不從?”

  戲言作答,諸葛恪不做推辭,側身囑咐隨從數言后,便接過馬韁繩便一躍而上,與鄭璞并肩而騎。

  于城池內時,二人馬速尚且緩緩。

  待到了城外人少之處,鄭璞便不停的催戰馬加速。

  且每次加速,都會側頭目顧諸葛恪是否能跟上,似是有心比較騎術一樣。

  身為使者且生性好勝的諸葛恪,哪能甘于示弱?

  亦是頻頻催戰馬緊隨不舍。

  好一陣馳騁。

  待落門聚外盧家宅院映入眼眸后,鄭璞方放緩速度,下馬牽著戰馬步行。

  “葛君騎術精湛,可與軍中精銳騎卒相比矣。”

  接過身后扈從接過來的水囊,鄭璞轉給諸葛恪時,還含笑而贊之。

  話落,不等他回答,又沖著戰馬揚了揚頤,發問道,“葛君以為此馬匹如何?”

  “甚嘉!”

  難得縱馬的諸葛恪,伸手撫了撫戰馬,喜笑盈腮而答,“此馬速度頗快,且疾馳時穩健,實乃良駒也!”

  “哈哈哈”

  鄭璞大笑,連連頷首,“如葛君心喜,我便可安心了。”

  我心喜便可安心?

  莫非........

  聞言,諸葛恪微微揚眉,作詫異而問,“鄭君此話,乃何解邪?”

  “以葛君之智,安能不了然?”

  先是反問了句,鄭璞方明言道,“此戰馬今后便是葛君坐騎矣!”

  “啊”

  盡管心有所悟,諸葛恪還是失聲而詫。

  他今日所騎乘的馬匹,并不比小隴山牧馬場養著的,作價五千斛糧秣的戰馬遜色!

  而二人并無交情,鄭璞卻直言將贈之,焉能不令他驚詫?

  “鄭君慷慨,我心折矣!”

  大聲作贊嘆,諸葛恪連忙拱手作禮,口中卻是推辭,“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或有云無功不受祿。如此厚禮,還請鄭君恕我不能受之。”

  “呵呵,葛君自是可受之的。”

  擺了擺手,鄭璞笑顏潺潺,謂之,“此馬乃我在隴西狄道時,羌人首領所贈。我自有坐騎,又與伯松兄交情莫逆,便有心贈之。然伯松兄言,讓我轉贈與葛君。葛君若不能受之,豈不是誤了伯松兄殷殷之情?”

  “啊,乃伯松請鄭君轉贈于我?”

  諸葛恪再度詫然。

  “然也。”

  點了點頭,鄭璞斂容,語氣有些感慨,“葛君有所不知。伯松兄來蜀地后,頗思念葛君尊父,亦常心有愧不能奉孝膝前。今讓我以良駒轉贈,乃是感葛君顧老悌幼耳。”

  呃.........

  諸葛恪默然。

  少時,方滿臉惆悵,長聲嘆息,“唉,伯松性情依舊如前.......”

  亦不再作推辭,而是拱手給鄭璞作禮,“既然如此,我便受之,多謝鄭君贈馬之情!如若鄭君他日至江東,我必出百里鼓瑟吹笙而迎,以報今日之厚!”

  “葛君此言過矣!過矣!”

  連連擺手,鄭璞哈哈大笑。

  旋即,便趁著并肩而行之時,細細問起了江東的風物。

  且行且談,載笑載言。

  少時,步至盧家宅院,鄭璞將諸葛恪引至一涓涓細流繞山的宴席出。

  此番的設宴,深諳世家子待客的作風。

  乃分主次案而座,案幾上肉羹、魚膾、鹽菜、粟飯、醬湯俱全,;且婢女擁簇,溫酒待斟,現作,仆從在不遠處現炙羊羔。

  唯獨缺乏了的,便是無有絲竹之音弄歌舞靡靡了。

  只不過,入席后的諸葛恪,心思并沒有在有無伎樂上。

  而是驚奇的目視著,正在忙碌的婢仆們。

  此盧家的婢仆,人皆編發左衽,膚色黝黑反亮,手腕及腳踝之上竟佩戴著飾物。且偶爾得聞他們低聲之言,令人覺得猶如鳥語。

  如此裝扮,自然非是漢家之民。

  莫非,大漢至今尚將南中各郡的蠻夷,虜為婢仆邪?

  諸葛恪心中有惑,也忍不住發問,“鄭君,此些婢仆乃何地之人?”

  “此乃永昌郡的土人。”

  舉起酒盞邀杯滿飲后,鄭璞方含笑而道,“我大漢地小民寡,勞力不豐。今奪回隴右后,漢中及武都郡皆無民實邊,以致隴右各部軍士所食糧秣皆從蜀地轉運而至。蜀道難,轉運苦多,堪稱事倍功半。是故,我大漢便以蜀錦茶葉等物,尋永昌郡各部土人酋領交易,換回來些奴仆充當勞力。”

  言至此,又闔目搖頭而嘆。

  “唉,可惜永昌郡偏遠,且疆域頗大,許多土人蠻獠部落難尋蹤跡。所換回來奴仆甚少,難益補朝廷勞力之缺。”

  勞力緊缺?

  便大肆尋土人蠻夷部落換取婢仆?

  微不可見的,諸葛恪眸中有縷精光一閃而逝。

  亦然,想起了昔年的漢中之戰,魏武曹操見無法戰勝,退兵之時便將漢中、武都二郡之民皆遷徙而去之事。

  大漢既然可用蜀錦茶葉等物換取婢仆,不知戰馬亦然否?

  我吳國的交州之地,土人蠻夷部落更眾。且多有不服王化、常有舉兵擾亂者。

  “鄭君何需擔憂?”

  瞬息間心念百碾,諸葛恪喜笑盈腮,“持恒者,事竟成。我雖不才,亦敢斷言貴國定能尋到對策,緩解民寡而勞力不足之憂。”

  話罷,便舉杯一飲而盡,以盞底示之,“今得鄭君贈馬,無以為報,便借此酒聊表心意!”

  “葛君不必如此。”

  鄭璞笑容潺潺,擺手謙遜,說道,“轉贈之馬,不過尋常馬匹耳,不足掛齒,葛君若是介懷,恐我心不安矣!”

  “哈哈哈”

  諸葛恪大笑,盛贊之,“鄭君真乃君子也!”

  一番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待二人臉龐之上隱隱有醉意后,諸葛恪便再度提及了戰馬交易之時。

  “鄭君,戰馬作價可否稍饒些否?實不相瞞,我國糧秣儲備亦不豐,難以承受。且我前來貴國之前,我國天子謂我,戰馬作價可許每匹糧秣兩千五百斛耳。今鄭君作價倍之,我委實無法回稟。”

  言罷,不等鄭璞作答,又緊著加了句,“我自是知貴國戰馬亦然短缺,愿意作賣于我國已然是難得。然,我等二國共盟,乃相互裨益耳。還請鄭君思之,我國他日兵出淮南,有騎兵縱橫沙場,彼逆魏安能不多遣兵力防備,而讓貴國此地戰事得緩邪?”

  嗯.........

  微微一鼻音,鄭璞沒有當即作答。

  而是闔目沉吟少許,方睜眸而謂之,“葛君之言,我非是不認同。然而貴國的預價委實太低了,我即使有心讓些價格,亦無法成行。”

  頓時,諸葛恪聞言便眸光大炙,“不知鄭君可饒價多少?”

  “可每匹換糧秣四千五百斛。”

  鄭璞頷首含笑而回,又繼續叮囑道,“如此作價,乃是我大漢底線,葛君不必再爭了。不過,既然葛君聲稱貴國所儲糧秣不豐,不若且先換些騎乘役畜歸去?亦或者是,先換少量戰馬歸去訓練騎卒?”

  我吳國要那騎乘役畜作何用!

  再者,兩百余騎兵,于大軍之中僅可充任斥候!

  聽罷,諸葛恪不由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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