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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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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小雪連綿后的今日,難得出了太陽。

  并不結冰的洮水歡快蜿蜒北去,讓這片山脈縱橫的河谷霧氣藹藹,煞是妖嬈。

  狄道,距離城門頗遠之處,有一黃泥墻與木頭圍成的小宅子。

  宅屋有些就陳舊了,披著混雜茅草蘆葦的門楣已經蟲蛀無數,陳色斑駁的籬笆錯落點綴在銀白雪層中,圍合著院落里幾根菽苗圍地扶木和雞圈。哪怕是歲末大雪頻頻、小雪不斷的時節,也無法掩蓋空氣中彌漫的淡淡屎臭味。

  簡陋的門廊后,是一條石頭鋪就的小徑,蔓延在院子里直通屋子,僅夠一人通行。

  如果不想被混著雞糞的雪泥,裹上足履的話。

  步履緩緩歸來的蔣流,推開自家門扉,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毛。

  輕捂鼻息,將腦袋側外,闔目深深呼吸了一口略帶寒意的空氣平復了心情才拔步而入。

  他是隴西郡的功曹。

  職權說大不大,說小卻不可缺少的署吏。

  只不過,在此職位上窮十年之功而仕途未得寸進后,蔣流便覺得此官職猶如雞肋。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事實上,他可以擁有更好前景的。

  但他的仕途,成敗皆因為擁有“蔣”的姓氏。

  蔣氏,最初乃是金城郡頗有威望的豪右,一度可與西平郡的麹氏比肩。

  他的族叔蔣石與西平麹演都曾經是韓遂的部將,在那場耗盡大漢元氣的羌亂中,金城蔣氏無視郡內所有豪族。

  后,蔣石與麹演斫下韓遂的首級獻給魏武曹操,更以功績睥睨一時。

  然而,好景不長。

  蔣石病故后,麹演勾連河西四郡的豪右叛亂,蔣家也攪和在其中,被張既及將軍郝昭討平后,蔣家迎來了清算。

  田畝牧場被官府強制征走了無數,家資也在兵亂中喪盡。

  直到西平麹氏的后背麹英,不甘家族落寞再度起兵叛亂,蔣氏無有參與的干系,曹魏才出于安撫地方的心理,象征性的歸還了些田畝。

  只是蔣氏,已然無有了豪強大戶的底蘊。

  此是蔣流心中永遠的遺憾。

  雖然他這一支,在許多年前便到隴西郡扎根了。

  不過,那時候的蔣流,尚且抱著再復門楣聲譽的希望。

  因曾經的隴西太守徐邈,在當年麹演叛亂事敗讓蔣家有官職的人皆被罷黜時,以蔣流遷居在隴西郡并不參與叛亂為由,力保他繼續任職郡主簿,后更擢拔為功曹。

  待徐邈轉為涼州刺史后,更讓蔣流覺得未來可期。

  他覺得只要自身勤勉任職,多積累官聲美譽,對他頗為賞識的徐邈,終有一日會將他舉薦給朝廷,得任一小郡的太守抑或者是富庶的縣令。

  亦讓他有機會重整門楣,以支系替代主系成為西涼新的蔣氏豪右。

  然而,漢軍襲隴右與游楚舉郡而降,徹底擊破了他的夢想。

  沉浮在仕途已久的他,不難知道,地小且已立國的大漢朝廷,實權的縣令及太守官職有多么的珍貴。

  至少,被迫裹挾而降的他,既無功績又無賢良名聲,恐十年之內都不敢奢望。

  然而,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他年齒已然過四旬矣!

  作為在西北這片貧瘠土壤生存的人兒,待他被授職為小郡太守時,恐此生時日無多,無有精力與時間再播種家族榮光矣。

  且,大漢朝廷能守住隴右十年否?

  對此,蔣流心中并不抱有希望。

  他的前半生,見證過隴右無數次易主。

  也覺得在魏國強大的兵鋒面前,隴右下一次易主不會太遙遠。

  是故,他的奮爭,終將化作徒勞。

  以魏國嚴苛的律法,再度占據隴右之時,對曾經傾力輔佐大漢朝廷的僚佐,哪怕沒有一刀梟首,亦會將之罷黜歸家。

  亦是說,無論那一種選擇,他心中的火熱冀望,凋零在了隴右易主的春寒料峭中,埋葬在如今這滿天飄零的雪花里。

  他的心,死了。

  上蒼在絕大部分的時間里,都充當著兇惡的角色,供時代與眾生詛咒;也有少數時候,會扮演慈愛的神明,讓世間萬物眾生景仰膜拜。

  比如,自古天道好輪回,讓世人知道什么叫“天可憐見”。

  抑或者說,當一個人的時運否極了,就當泰來。

  在蔣流萬念俱灰的時刻,在無盡黑暗中行走的時候,上蒼給了他一道希望的曙光。

  乃是曾經的貴人徐邈,再度給予了他機會。

  冬十月初時,有一隨在徐邈身邊十余年的扈從,于夜半時分不清自來,將一片布帛交給了他。

  布帛之上,寥寥數行字,卻讓身在深淵的他,目睹了掛在山巔之上的朝陽。

  如果他愿意,為魏國充當內通的話,待魏國出兵隴西郡之時,無論魏軍是否能將隴右的漢軍驅逐歸巴蜀,魏國都會歸還蔣氏原先在金城郡的田畝及牧場!

  且,授予他河西張掖郡太守官職!

  如此厚待,他無法拒絕。

  亦不會拒絕。

  尤其是聽聞,隴西太守游楚去信,嚴辭回絕徐邈之意后!

  蓋因舉隴西郡,最有資格探知到漢軍在隴右動靜的人,除了游楚便是他了。

  魏國與徐邈,唯有倚仗他了。

  他成為了必不可缺的存在。

  只要他首肯了,魏國為了樹立榜樣與大漢朝廷爭取涼州及隴右世家豪族的人心,也會重重嘉獎于他。

  事實上,他當夜便提筆回復了徐邈。

  “昔日使君之恩,流尚未有報。今身陷逆蜀,已然屈節,使君仍不棄,流若不殺身以報,尚有面目活于世乎!”

  年過四旬已然白發頓生的他,十分慷慨激昂的,迸發了無窮的斗志。

  亦利用職務的便利,悄然打探隴西郡駐軍變動、戍圍守護點兵力的多寡,以及每每分撥往各處的糧秣輜重等信息,事無巨細皆悉數計錄在心中,落在絕密的布帛上,傳遞給徐邈遣來接應的奸細。

  日復一日,毫無倦心。

  也日益焦慮的期待著,“魏”字軍旗再度飄揚在隴西郡那一天的到來。

  然而,他亦不知道,漢軍的心思與他同。

  比他更加急迫的渴望著,魏軍能早日踏上隴西郡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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