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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前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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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石城軍官住宅區溫特斯·蒙塔涅的寓所  夜幕初垂,楓石城漸漸沉入黑暗與寂靜,所以燈火通明的蒙塔涅府,顯得格外生氣蓬勃。

  誘人的食物香味充斥著整棟二層小樓,溫特斯和梅森學長一邊布置餐桌,一邊交流著城內這段日子的情況。

  “蓋薩上校和斯庫爾上校、馬加什中校都想快點完成改編,”梅森撫平桌布,仔細調整著燭臺位置,如同在布置炮兵陣地,“你也知道的,悲號河谷之戰他們損失很大,俘虜卻沒抓到多少。

  “招募新兵的事,他們也一直在做,但是看樣子,情況不是很理想。所以蓋薩上校他們,還是指望能從俘虜里吸納兵員,快速補充損失。

  “所以越快完成改編,白山幾郡的部隊就能越早恢復戰力。”

  相較于學長的嚴謹細致,負責擺盤子的溫特斯,風格過于隨性,放到哪里就是哪里,不缺餐具就行。

  “他們當然著急,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痛快地同意了我們的方案,”溫特斯應道,“不過這事我們不用急,我覺得,可以再拖一拖。拖得越久,談判的籌碼就越多。”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梅森終于為燭臺找到了心儀的射擊陣位,剛好可以均勻照亮整張餐桌。

  他看向溫特斯,憂心道,“整編恐怕不能再拖了。”

  “哦?”溫特斯聞言,將裝餐具的籃子撂在地上,隨手抽出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并示意學長也坐著聊。

  梅森卻沒坐,他抵著餐桌,低頭問:“你看到‘南方面軍’的情報了吧?”

  “在你發給我的簡報里看到了,”溫特斯狐疑又好奇,“真的能有四個軍團?要是再算上原來的六個,那可就是整整十個軍團、五萬人了!還沒算輔兵呢!聯省真能養活得起這么多兵嗎?”

  梅森臉上的憂色更濃,“我發給你的情報是蓋薩上校和斯庫爾上校給我的,他們的消息可比我們靈通得多,諸王堡有點什么事,他們馬上就能知道。

  “‘南方面軍’的情報,就是從諸王堡來的。諸王堡現在瘋傳聯省陸軍的四個軍團不日就將抵達,格羅夫·馬格努斯恨不得在諸王堡市民的禱告詞里都加上‘四個軍團’。”

  “他當然會這樣,”溫特斯冷笑,“這是他的救命稻草,沒有這口氣吊著,諸王堡的市民都能把他綁了,送到楓石城來。”

  “可能吧。”梅森不像學弟那么有信心。

  “不過,學長,我不是在問情報是哪里來的,我是在問你的看法,”溫特斯抻長胳膊從遠端的面包籃里夠出一塊面包,“你覺得聯省真能撐起這樣一支大軍嗎?”

  梅森不太想談這個,“我來帕拉圖都有五六年了,聯省的事情我哪里還知道,”他嘆了口氣,“而且離開聯省的時候,我就是個毛頭小子,我又懂什么呢?”

  “說說嘛,”溫特斯不肯罷休,“不管怎么樣,你肯定比我更了解聯省。”

  梅森拗不過溫特斯,沉吟片刻,謹慎地回答:“長期我不敢說,但是再武裝四個軍團,短期維持……應該沒問題。”

  他苦澀一笑,“畢竟聯省陸軍從誕生那一刻起,就在準備與帝國的‘末日決戰’,軍械是不缺的。”

  “是的,不缺,”溫特斯輕哼一聲,狠狠地掰開面包,“只可惜一枚鉛子也沒打向帝國人,反倒要先用在我們頭上了。”

  梅森無言以對,默默整理起溫特斯亂擺的盤子。

  “這熏魚可真不錯,”伴著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安德烈風一樣闖入餐廳,手里還拿著一個大盤子,盤子里堆著小山似的煙熏鱒魚。

  除了肚子被剖開一個大口子,熏魚的銀色外皮保持得非常完整,呈現出啞光皮革的質感。

  熏魚的邊緣則被染上了誘人的蜂蜜色,令人食指大動。

  當然,其中一條熏魚不幸在上桌之前就已經遇害,漂亮的魚皮被撕開,肥美的魚肉被粗暴地摳了出來——犯下這樁罪行的,當然是還在咀嚼的安德烈亞·切里尼中尉。

  “米切爾夫人送的,”溫特斯笑著舉手,“給我也來一條。”

  地道的帕拉圖人與他們的遠房親戚一樣,除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否則絕對不碰魚肉。

  所以,盡管帕拉圖的魚類資源不如沿海地區豐富,但是勝在開發少,所以存量很大,捕撈非常容易,堪稱是垂釣者的天堂。

  這就便宜了后遷入帕拉圖的族群——譬如杜薩人。

  杜薩人愛吃魚,尤其愛吃熏魚。不管是什么魚,杜薩人都能拿來熏烤一下。無分四季,他們的餐桌上總是少不了整條或切塊的焦黃色的熏魚。

  只不過,杜薩人無比喜愛的熏魚,外人卻無福消受。

  至少溫特斯吃一次惡心一次,原因也很簡單——太腥,腥得令人干嘔。

  唯獨米切爾夫人的做法,與溫特斯吃過的任何杜薩家庭制作的熏魚都不一樣。不腥不柴,多汁軟嫩,鮮香適口,吃多少不夠。

  可惜制作麻煩且不耐保存,只有在米切爾家的餐桌上才能品嘗到。

  這次,是米切爾夫人得知溫特斯回城,特意讓斯佳麗送來的。

  “不錯,趕明我也去找米切爾夫人要一點,”安德烈把盤子放到溫特斯面前,自己也大馬金刀地坐在溫特斯旁邊。

  “這魚做著可麻煩,”溫特斯把手里的面包分給安德烈一半,嫻熟揭開魚皮,用面包夾著多汁的魚肉,就這樣享用起來,含混不清地說,“要小火熏十幾個小時呢。”

  “啊?這么麻煩?”安德烈愕然,不過他很快有了個好主意,大笑道,“那我找個小子到米切爾家去學,學會了,不就不用麻煩米切爾夫人了嗎?嗯,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很聰明,釣魚又厲害,還是杜薩克,就讓他去吧。”

  餐廳的門再次開啟,斯佳麗端著燉鍋走了進來。

  看到溫特斯和安德烈兩人正在風卷殘云般消滅煙熏鱒魚,斯佳麗放下燉鍋,轉身就跑出餐廳告狀。

  “安娜姐姐!他們已經吃上了!”

  安德烈聞聲,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胡亂擦干凈嘴巴,順手把餐巾扔到桌下,并把沒吃完的面包丟到了溫特斯的盤子里。

  “哇!你!”想做同樣的事情,但是慢了一步的溫特斯,又驚又怒。

  然而安德烈已經把餐椅都推回原位了,驃騎兵中尉面帶勝利者的微笑,還吹起了口哨。

  下一秒,安娜如幽靈般出現在餐廳門口。

  納瓦雷女士的視線先是掃過長桌上的餐具,然后掃過一片狼藉的、裝著煙熏鱒魚的盤子,最后停留在溫特斯的身上。

  她的眉心微蹙,小巧的鼻尖跟著皺了起來,嘴唇抿成一道縫。無需說話,她的表情就勝過千言萬語。

  溫特斯不愿承認但又無法否認,他其實非常喜歡看到納瓦雷女士生氣的模樣——有情緒時的安娜比平日里注重形象的納瓦雷女士更加可愛鮮活。

  不過眼下顯然不該想這么多,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命。

  溫特斯舉手投降,鄭重保證:“不碰了,再也不碰了。”

  “梅森先生,”安娜滿意地向餐廳里的另外兩人點頭行禮,“切里尼先生。”

  梅森和安德烈同樣頷首回禮。

  隨后,安娜離開了餐廳。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前,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溫特斯身上,并且不著痕跡地做了一個手指劃過喉嚨的手勢。

  溫特斯笑著送出一個飛吻。

  安娜一走,溫特斯立刻變了臉色。

  “叛徒!”他抄起勺子丟向安德烈。

  安德烈本來抬手想接住勺子,但胳膊跟不上反應,最后只能驚險地側身躲開。

  他笑嘻嘻地反駁:“我本來就是納瓦雷女士那邊的。”

  “哇,這話你也說得出口?”溫特斯更加生氣,把手里勺子換成了餐刀。

  “為什么會說不出口?我又沒騙你,只不過一直沒告訴你罷了。”

  “好了,別鬧了。”梅森不得不拿出學長的架子,出聲維持秩序,他撿起勺子,把安德烈拉回餐桌,“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來著?”

  “唔?”安德烈想了想,“我找個小子去學熏魚?”

  梅森痛苦地扶起額頭,片刻后,嘆了口氣,“對,說到軍隊整編。”

  安德烈打了個哈欠,又伸手拿了一條熏魚。

  “對,說到‘不能拖’。”溫特斯也想吃魚,但安娜余威尚在,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看著安德烈大快朵頤。

  他遺憾地說:“看來,我們不得不盡快打掉這張牌啦。可惜,這張牌還沒‘熟透’,不一定能換取蓋薩上校對于外新墾地的諒解。”

  “牌手是你,你說什么時候打,就什么時候打。”梅森支應了一句,語速飛快地說出了他真正想說的話,“問題不在于這張牌,而是打掉這張牌之后,下一張牌怎么打!”

  “什么意思?”溫特斯挑眉。

  “雖然對于‘新軍需要盡快完成整編’這件事,白山郡和雷群、邊江二郡態度一致,”梅森神情嚴肅,“但我可以和你保證,等到新軍休整完畢,要決定‘下一步往哪走’時,蓋薩上校和斯庫爾上校、馬加什中校絕對不會是一條心。”

  “哦?”溫特斯瞬間來了興趣,給學長倒了杯水,“您慢慢說。”

  梅森呷了口水,侃侃而談:“從我接觸到的情報來看,白山郡方面應該是更傾向于直接進攻諸王堡。

  “白山郡的伍茲中尉正在組織人手,修繕楓石城往東去的大道;

  “而且伍茲中尉還在四方鎮籌建軍需倉庫,搜羅大車;

  “對于封鎖楓石城、諸王堡之間道路的巡邏行動,白山郡軍官尤其上心;

  “最明顯的是,蓋薩上校對于我們手里的大炮,表現出了不正常的興趣……種種跡象表明,蓋薩上校應該是希望直取蛇首,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對于梅森學長將紛繁復雜的瑣碎信息整理歸納、抽絲剝繭的本領,溫特斯向來信任、敬佩。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學長時,后者僅憑幾份過期的邸報,就能猜出帕拉圖陸軍又要抽丁打仗,于是提前組織犯人收割牧草、以備寒冬之需的事。

  雖然梅森用了很多“應該”和“可能”,但是溫特斯了解學長——如果沒有九成的把握,理查德·梅森壓根不會開口。

  “直取諸王堡?”溫特斯皺起眉頭。

  身為完成過前無古人——目前還沒有后來者——的“單通諸王堡”的傳奇壯舉的男人,溫特斯全神貫注地回憶了一遍諸王堡的城防工事,越想眉頭擰得越緊。

  作為從“黑暗時代”屹立至今的古都,諸王堡的城防設計雖然已經落后于時代,但仍然是一塊非常、非常、非常難啃的骨頭,而且只要進行適當的改造和增建,它一樣可以在火炮的時代煥發新生。

  更不必說,諸王堡還是一座坐落在水邊的城市,而它身后的燼流江正被牢牢掌握在聯省人和紅薔薇手中。

  “就算阿爾帕德炸開的那個缺口沒被堵住,”溫特斯已經在腦海中發起攻城,苦笑道,“以我們現有的條件,硬打諸王堡,會打的……很難看的。況且如果不能切斷諸王堡的水路補給,圍城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我也覺得是這樣,”梅森吶吶道,“可是白山郡那邊認為,如今諸王堡兵力正空虛,人心也不穩。

  “現在打,說不定能一舉拿下。只要拿下諸王堡,就沒人可以質疑我們的合法性,燼流江南岸也就不會再有大的戰事。

  “如果現在不打,等聯省的四個軍團就位,再想打,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

  “唉,他們的想法,其實……其實也很有道理,”梅森苦惱地撓了撓頭,干脆一甩手,“反正我是弄不清楚了,你來決定吧。”

  溫特斯沒有急著下判斷,而是抱起胳膊,問:“雷群郡和邊江郡方面呢?您不是說他們和白山郡不是一條心嗎?他們有什么動作?”

  “不用看他們的動作,”梅森輕笑,“馬加什中校已經主動和我們溝通過了。”

  “哦?他怎么說?”

  梅森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回答:“他篤定你一定會支持他,因為他想先打通——維內塔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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