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羊不說話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袁平安,眼睛里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情緒。但至少心肺監護儀證明,他的血壓在升高,心率在加快。以孫立恩對這些人的了解不難看出,多虧了約束繩把他牢牢的捆在了床上,不然說不定對方就會跳起來咧嘴呲牙狠狠沖袁平安的身上來一口出出惡氣。
吸毒人員基本就是這樣,他們的腦子里不會殘存什么理智與道德底線。長期使用二醋嗎啡的結果就是這樣——他們大腦中的化學結構被徹底改變了。雖然他們對疼痛非常敏感,如果無法及時得到毒品,在毒癮的折磨下,他們對自己下手絕不會留情。刀割,針刺,煙頭燙,他們用各式各樣自殘的方式,試圖讓自己的毒癮被痛苦所掩蓋。
只要能獲取毒品,他們什么都做得出來。
“我不偷不搶,從來都是靠自己賺來的錢去買東西。”徐牧羊重新說話了,聲音嘶啞。“就算我吸毒了,我也只是自己吸而已。我沒有傷害過別人。我是個藝術家,沒有毒品,就不會我的藝術作品問世,這會是整個社會的遺憾!”
不愧是靠筆桿子吃飯的,徐牧羊的話不多,但用來求情卻是好用的很。小郭甚至面露不忍,仿佛覺得對方是個可憐人。
“你吸毒,過量吸毒導致自己心跳呼吸全都停止,而且你還在醫院里宣揚自己沒有傷害過別人。”袁平安對徐牧羊的辯解嗤之以鼻。“你購買毒品,導致毒販有利可圖。他們的需求會導致境外毒販繼續種植毒品作物。你的呼吸心跳停止,送來搶救就占用了醫療資源,可能會有人因為你需要救護車服務而被延后送院。你躺在病床上劇烈掙扎,導致我們的醫護人員需要花更多的精力來預防你給他們傳染某些疾病。至于你宣揚藝術家就應該吸毒,沒有毒品就沒有偉大的藝術作品……”袁平安冷哼了一聲,“你說這種話以前,問過那些不吸毒的藝術家么?他們用心血和汗水,天賦和技巧創作出的成果,到你嘴里就都成了毒品的功勞了?”
徐牧羊沒吭聲。
“如果不是在醫院里,如果我沒穿這身白大褂,如果你沒有因為心跳呼吸全無被送來搶救,我早就去揍你了。”袁平安把手上的記錄板放回到床頭,很嚴肅認真的對徐牧羊道,“你也是個成年人了,怎么連基本的對錯都分不清楚?”
袁平安話剛說完,孫立恩就在旁邊捧起了哏,“他要是分得清楚對錯,就不至于自己吸毒了。”
緝毒大隊的民警同志們興高采烈的來了第四中心醫院搶救室,高高興興的用手銬代替了孫立恩捆在徐牧羊手上的約束帶。年底啦,今年的指標雖然還沒完成。但是三周內第四中心醫院就給他們貢獻了兩個名額。這讓每天抓頭發抓到腦袋發冷的警察同志們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現在這些吸毒販毒的都不好抓啊。”帶隊的警察同志把老吳的手握了又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咱們轄區里販毒的吸毒的幾乎都快抓光了。可指標就是沒完成。老吳你這次可是給兄弟幫了大忙了。”
“抓光了是好事兒。”老吳笑瞇瞇的拍了拍帶隊警察的肩膀,“這些吸毒的家伙個頂個都是大麻煩。你們把他們都抓干凈,還老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多好。”
緝毒大隊的警察們聽到老吳這句話,忽然一起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哪兒有那么容易。”和老吳握過手的那個警察苦笑道,“現在這些人都不玩以前那套當面交易的路數了。動不動就是利用電商平臺和快遞交易。而且毒品的類型也越來越多,從以前的麻醉品和管制藥品到現在的各種致幻劑……防不勝防啊。”
“我從來都沒搞懂過。”老吳看著躺在床上的徐牧羊,嘆了口氣問道,“他們為什么要吸毒?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家破人亡散盡家財的?”
“被人蠱惑的居多。”緝毒大隊的警察搖頭道,“總有人吹噓什么毒品能增強記憶力,提供靈感,提神,甚至還有說這玩意能減肥的。吹什么的都有,但最可怕的是,總會有人信。”
老吳狠狠道,“要我說,只要有人鼓吹吸毒有好處,那就都改按照販毒論處。動動嘴皮子就能害的別人家破人亡,這些人簡直都是混蛋!”
孫立恩坐在自己的診室里,認真寫著新的病例記錄。
急診門診,在某些程度上來說就像是增強版的全科醫生。不管患者究竟是哪兒不舒服,只要需要急診服務,而且病情并沒有嚴重到需要當成二級或者以上患者被送到搶救室里去,就都得老實排隊等急診門診醫生判斷。
而孫立恩的狀態,其實更適合去處理內科問題而不是當個看上去很帥氣的外科醫生。
說起來,內科和外科之間的對立和互相吐槽,持續的時間幾乎和現代醫學的歷史一樣悠久。當年甚至有幾個外科醫生在著名醫學雜志BMJ(《英國醫學期刊》)的圣誕特刊上聯合寫了一篇論文,用相當“嚴謹”而且“巧妙”的實驗設計證明,外科醫生普遍比內科醫生更高更帥,而且禿的更少。
而內科醫生們則對外科醫生們的各種“職業病”頗為不滿。尤其體現在外科醫生們的查房和病歷書寫上。諸如“內科醫生用手去阻擋電梯關門,而外科會用頭去擋”,以及“病歷房在挑戰內科醫生的底線,而外科醫生在挑戰病歷房的底線”之類的笑話也層出不窮。反正互相diss這種事情,既不傷和氣又能讓大家一起笑出聲來。這倒也是壓力巨大的醫院生活中,難得的調劑。
而傾向于內科方向的急診“全科”規培醫生孫立恩,正在修改著自己的病例記錄。
被分流到第九診室的病人,從一周前就開始逐漸變少了。急診門診的醫生們達成了一個共識——一般的病人他們來處理就行了。那些病情復雜,或者癥狀罕見,而且無法馬上做出診斷的患者就被他們一股腦塞到了孫立恩這里。至于他們這么做的理由也相當充分——給未來的診斷中心診斷組組長練練手。
宋院長的安排不知道什么時候傳遍了整個第四中心醫院。現在在急診科里,孫立恩可是炙手可熱的當紅“炸子雞”。讓徐有容去當診斷中心的主任,這個分工大家倒是沒什么不滿。好歹是國際名校的M.D,而且還跟著柳平川讀博士。職稱級別也算挺高,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覺得徐有容確實有本事。
而孫立恩的位置嘛,多少有些尷尬。
在搶救室里工作的急診醫生對這個安排不會有任何不滿意,孫立恩這段時間的精彩診斷大家都有目共睹。那些判斷別說是有人給他支招了,恐怕得是開了外掛才能做到這種程度。而且孫立恩在搶救室里對自己的位置判斷的很好,反正都是自己的上級醫生,到處給人幫忙打下手的時候,孫立恩一句不滿都沒有。這樣有本事又有態度的醫生,提拔一下也說得過去。
而其他幾個科室對孫立恩的態度就比較復雜了。骨科的木匠們都把孫立恩和劉堂春當做恩人看待。而神外則覺得孫立恩是抱了徐有容大腿才換來的這種安排——他們除了有些詫異至外,更多的可能是好奇,好奇孫立恩到底用了什么姿勢,居然能抱上徐有容的大腿。
風濕免疫科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帕斯卡爾博士在風濕免疫科門診里成了最能打的那個。而且聽說寧遠醫學院要和帕斯卡爾博士合作,新建一個免疫應答研究方向的實驗室。而歸根結底,帕斯卡爾博士是被孫立恩和徐有容挖來的——還愣著干什么,鼓掌啊!
對孫立恩任職安排最不滿意的,其實是普內科和感染內科。具體理由類似于一個流傳甚廣的笑話,“外科是動手的,內科是動腦的。急診科是旁邊那個紗布包著腦袋,靠著凳子打盹的。”
診斷,尤其是鑒別診斷,一向是內科最有優勢的項目。
這就好像急診科搶救室的主管醫生居然是個呼吸內科博士一樣,沒有人會懷疑呼吸內科畢業的博士在醫學水平上有所欠缺。但是所有人都會直接認為,這個任命完全就是瞎胡鬧。搶救需要面臨的情況,和呼吸內科研究的方向根本不搭邊。這種人事安排除了讓搶救室亂成一團,并且徹底浪費掉一個博士的所有精力外沒有任何意義。讓急診科的規培醫生當診斷組組長?這簡直就是胡鬧嘛!
至于真正靠診斷吃飯的病理科醫生則自動被內科踢出了醫生行列——他們不是檢驗科的么?
孫立恩這段時間聽到了各式各樣的聲音,而這些聲音讓他這個小規培切實感受到了壓力。職務安排是宋文的主意,他就算喵喵喵的反抗一下,最后還是得被宋院長按在地上摩擦,在那位中老年婦女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與其試圖讓宋院長改變主意,還不如好好提升自己,讓那些質疑自己的人都認可自己的能力。這是孫立恩在認真思考后,覺得最有可能實現的努力方向。
而努力的第一步,就是把病例寫好。孫立恩抓住一切空隙,認真修改著自己接診時快速記錄下的病例。按照同協的標準要求自己,把病例寫成速寫,這就是孫立恩努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