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長正在趕來的路上。孫立恩和一群人進了會議室里。保安梁哥還算激靈,叫了幾個保安過來幫忙端茶倒水。而影像科的羅哥也被當成現成的翻譯叫來了現場——有些醫學詞匯確實不好翻譯。哪怕這些詞匯基本都是從日本流傳到中國的。
“我想先聽聽小林薰的情況和現狀。”一直跟在小林豐身后的順天堂神經外科副教授矢富澤郎首先打破了場內的沉默。“之前我們聽田中君說,小林薰可能有聽神經瘤,需要開顱手術。你們已經做完手術了么?”
“診斷結果表明,患者并非罹患聽神經瘤。”說到自己的診斷內容上,孫立恩忽然有了些底氣。“根據我院的診斷,小林薰的癥狀是由甲亢引起的。”
“甲亢?”矢富澤郎教授一皺眉頭,“甲亢不會引起出血。”
“車禍導致的顱底骨折會。”雖然面前是個教授,但實際上孫立恩是在和羅哥直接交流。這讓他心里的壓力減輕了很多。“甲亢引起的高血壓危象加重了他的耳道出血情況。第二次耳道出血是因為血壓變化,并不是因為聽神經瘤消腫。”
矢富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我相信貴院做了相應檢查所以才判斷出了這個癥狀。但是小林薰先生每年都會在公司內進行體檢。上一次體檢在兩個月以前。并沒有檢查出有任何的不妥。貴院對此應該更加重視一點。”
孫立恩聞言一驚。
甲亢不是什么罕見病,基本來說,引起甲亢的原因就那么幾種。自身免疫問題導致的毒性彌漫性甲狀腺腫(Graves病)最多,占到總數的近八成左右,或者感染導致甲狀腺被破壞而造成的一過性甲亢,或者藥物導致的藥物性甲亢等等。
小林薰的甲亢嚴重到出現了甲亢危象的地步,再加上他入院后并沒有使用過任何可能導致外源性甲亢的藥物。可以肯定,小林薰的甲亢發病應該有些日子了——因為甲亢引起的癥狀初期并不十分明顯,經常有大量患者患病而不自知,甚至發病后數年才來就診。
“公司體檢?”孫立恩有些不確定,“有報告么?”
“這些就是。”矢富果然有備而來,他從公文包里摸出了一疊打印好的文件遞了過來。“為了方便貴院參考,小林豐先生特意讓專業機構做了翻譯,您看到的這份就是翻譯過的復印件。”
所有項目果不其然都是正常。雖然對于日本企業體檢竟然還會檢查促甲狀腺素水平這一點有些驚訝,但孫立恩不得不承認,這份檢查報告的確能夠說明,兩個月前的小林薰的確沒有什么甲亢的跡象。
“從體檢后到現在過去了大概兩個月。”孫立恩著重看了看小林薰的身高體重一欄。他在這兩個月里體重下降了接近八公斤。
甲亢患者大部分都有明顯的消耗癥狀。他們飯量大增,但仍然持續減少體重。這已經不是“吃不胖”的程度了,而是“不管怎么吃都會瘦”的階段。十二月的冬天,小林薰就診的時候卻仍然只穿了一件薄西服外套。這也是甲亢的另一個表現。
每個癥狀都是甲亢,但唯獨病程對不上。孫立恩徹底糊涂了。思考了一陣后,他向矢富澤郎道,“這個問題我無法解釋,如果要探求根本病因的話,我需要請我的上級醫生以及其他的專科醫生來會診。”
這是標準程序,而且對全世界的醫院來說都是通用的。矢富教授自然不會有什么意見,他轉而提醒道,“我擔心的是,這可能意味著小林薰先生的腦內出現了腫瘤。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貴院能夠為小林先生安排一次MRI檢查。”
孫立恩點了點頭,摸出電話來打給了劉堂春,“劉主任,小林薰的家屬到了。我和他們在主會議室里呢……”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坐在一旁還在擦汗的喬主任,“市外事辦的人也在。”
劉堂春過來的時候,旁邊還帶著內分泌科的主任以及徐有容。
“已經和高嚴的父母談完了。”徐有容拉開椅子,坐在了孫立恩旁邊。她用不大的聲音道,“周策在安排治療,配型大概三天就能出結果。”
孫立恩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堂春就率先開口了。“老喬,你們這興師動眾的跑到院里來,和我們宋院長說了么?”
“已經和宋院長打過電話了。”喬主任把擦汗的小毛巾在面前一扔,“事出突然,濱田副領事他們的車下高速了之后,領事館那邊才給我們打了電話,這可不是我老喬要打突然襲擊啊。”外事工作,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安排妥當。基本每個從事外事工作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控制狂的傾向——驚喜什么的在他們看來就和驚嚇沒有區別。喬主任嘴上說著玩笑,實際上卻是在向濱田表示不滿。“宋院長在市委開會,她說只要會議結束就盡快趕回來。”
說完話,喬主任站了起來,向劉堂春介紹道,“這位是武田制藥工業的董事會主席小林豐先生,旁邊的這位就是濱田副領事,這位是順天堂大學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教授矢富澤郎先生。”
介紹是有學問的。小林豐毫無疑問是一行人中最重要的那個,而被放在最后的矢富澤郎,則是那個最麻煩的家伙。
“矢富教授?”劉堂春皺了皺眉毛,然后忽然笑了出來,“我和神野哲夫教授面談過幾次,倒是還從來沒和矢富教授見過面。”
矢富澤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神野先生是關東地區應慶大學一系的知名教授。雖然應慶大學醫學系歷史遠不如我們順天堂久遠,但實力也已經很不錯了。”
雖然在外人看來,順天堂醫學院的名氣遠不如東京大學醫學部。但實際上,順天堂大學的醫學部卻是整個日本歷史最為悠久的。建立于天保9年(1838年)的順天堂大學不僅一只是日本私立大學醫學院部第一名,身為日本現代醫學奠基院校,順天堂大學醫學院也一只是皇室成員的就診醫院。雖然在中國的名氣不如神野教授,但矢富澤郎卻完全不把這位為中國神經外科醫學作出了重要貢獻的同胞放在眼里。
“我剛剛和這位孫醫生提過,建議貴院為小林薰先生安排一個MRI,以明確甲亢診斷的原因。”矢富澤郎重新奪回了對話的控制權,“按照小林薰先生兩個月前的身體檢查報告判斷,他的甲亢發病時間太短,而病情進程過快。這很可能是腦垂體腫瘤導致的甲亢。”
“立恩,你的意見呢?”劉堂春似乎沒聽見羅哥翻譯的內容,只是轉頭望向孫立恩問道,“小林薰是你的病人,你怎么看?”
“我覺得……”孫立恩仔細想了想狀態欄的提示,搖頭道,“應該不是甲亢。”
“理由呢?”劉堂春并沒有什么特別表示,而是繼續追問道。
“沒有支持腦垂體腫瘤的證據。”孫立恩答道,“當然,安排一次核磁共振檢查最保險,但是我覺得意義不大。小林薰的甲亢癥狀在入院時并不明顯。和執行領事保護的田中爭吵后,才出現了明顯的甲亢危象。如果他的甲亢是由腦垂體腫瘤引起的,那在入院時就應該會表現出明顯的甲亢危象癥狀才對。”
示意羅哥把這些話都翻譯了過去,劉堂春笑著答道,“您也聽見了,我們的醫生并不支持您的判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