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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風過青山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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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歌城也在下雨。

  春天的雨很常見,這樣的句式也很常見。

  但這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很多人都知道意味著發生了什么。

  神皇與胡貴妃站在殿前,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略有感慨說道:“終究都是要走的。”

  胡貴妃有些擔心,說道:“沒事吧?”

  神皇說道:“朕活著,中州派不敢如何,朕死后,青山宗自然也要管,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苦幾年。”

  胡貴妃不依說道:“陛下萬歲,何出此言?”

  水月庵里的靜室還是那般靜。

  過冬依然在沉睡,絲線隨風而起,有的飄到窗外,被雨水淋濕,落了下來。

  那扇窗是圓的,對著的湖也是圓的,湖畔的樹被砍了很多,這些年也重新生出一些,看著有些亂。

  湖對面有座單獨的小院,被水月庵的陣法所禁,無法進出。

  景辛就住在這里。

  他被逐出朝歌城,又進不了果成寺,最后只能來了水月庵。

  就算是曾經的皇子,也是位皇子,居然要在一間尼姑庵里生活,無論怎么看都是極為羞辱的事情。

  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憤怒與怨毒,就連他的眼神也就像湖水般平靜。

  春雨落在湖面上,微起漣漪。

  狂風呼嘯,把雨點卷起到處亂灑,打在草屋的泥墻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千里風廊最著名的就是不時而刮起的大風。

  春雨再溫柔,在這種鬼地方也會變得憤怒起來。

  風停的時候,齋里的陣法自然解除,那些重新續上的雨絲無聲無息濕了柳十歲的臉。

  他看著南方,沉默不語。

  布秋霄帶著淡淡的水霧帶到他的身邊,望向春雨里的世間,問道:“你在想什么?”

  柳十歲擦了擦眼睛,說道:“我在擔心。”

  布秋霄明白他的的意思。

  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有所緩解的關系,在這些年里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比往年更加緊張。

  不管是太平真人還是皇位的事情,都注定了這兩大正道領袖要發生一次正面碰撞。

  布秋霄很確定,以白真人的心性與手段,朝天大陸自此多事。

  他與井九那場談話后,一茅齋選擇了中立。

  但柳十歲永遠十歲,不會做選擇。

  大風呼嘯再起,把雨絲切斷成無數碎片,卷起擊打在草屋的泥墻上。

  布秋霄說道:“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誰來做掌門。”

  他派弟子去朝歌城問過,得到了一個很無趣的答案。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云行峰主伏望沒什么希望,那么到底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

  這兩位峰主是現在青山最有希望突破、進入通天境的強者,難道要等到那一刻再說?

  還是說元騎鯨不懼物議,準備強行接手青山?

  春雨落在云霧里。

  云霧漸散。

  十余座如仙境般的山谷,漸漸在人間顯現。

  就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中州派結束了為期長達三年的封山。

  一聲長嘯響徹天地之間。

  那是麒麟的喊聲,不知道是示威還是在表達自己的快意。

  云夢山里閉關靜修的長老與弟子們紛紛走了出來,神情平靜而自信。

  從豫郡往北,無數附庸云夢的小宗派開始籌劃,前往云夢山朝拜的事宜。

  如云般的緞帶掛在樹梢,白早走到崖畔,望向南方,沉默不語。

  師兄究竟去了哪里?

  井九,你這時候又有著怎樣的心情?

  春雨落在人間,各處都有感應,知道柳詞真人走了。

  柳詞此生行事低調,事功不顯,在朝天大陸的歷史上,本來只能占據不多的篇幅。

  但三年前那道縱橫天下,無人能抗的劍光,完全改變了他的歷史地位。

  世間邪道盡除,濁水一夜變紅,中州派居然被迫封山,整個世界安靜無聲。

  這樣的事情,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清醒地認識到這位青山宗掌門是多么的強大,對朝天大陸擁有怎樣的影響力。

  正因為如此,他的離開也必然會引發極大的動靜。

  眼看著,大陸便要迎來一場變局。

  而就像布秋霄說的那樣,大陸的局勢究竟會怎樣變化,首先要看的就是那件事情。

  誰會成為下一任的青山掌門?

  青山很安靜。

  天光峰頂更是如此。

  包括幾位峰主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像是雕像般站在原地。

  承天劍鞘在石碑上投下的影子漸漸變短,然后又漸漸變長,最后延伸出了碑面,不知去向了哪里。

  就像是人生的不同階段對生命的感知。

  時間慢慢流走,春雨漸漸停了,紅暖的夕陽照著群峰,有些好看。

  元騎鯨說道:“就到這里了。”

  不知道是因為站的時間太長,還是老了的緣故,他的背不再像往年那般挺直,聲音也顯得有些疲憊。

  舉哀就此結束,來到下一個重要的環節。

  悲傷與緬懷的氣氛依然還在群峰之間飄蕩,而且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大道總是要繼續向前。

  這不是修道者無情,而是青山向來的行事風格。

  所有的青山弟子踏劍空中,等著峰頂的師長們宣布,究竟誰是新的掌門。

  近千道飛劍散發出來的劍意,極其凌厲,仿佛已然形成實質,崖間的云海生波,向著四面八方散去。

  峰下的石林顯露出真身,看著就是無數道時刻準備飛起的巨劍。

  天光峰頂的畫面也第一次完全顯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峰頂到處都是片狀的巖石,其間隱約有一條小道,通向石碑后面的某座小廬。

  廬里有把椅子,看著極為普通。

  三百年前,太平真人被關進劍獄,柳詞被選為新任掌門,當時就是從這條小道里走過去,坐到了這把椅子上。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那天的回憶,也許是單純覺得那椅子有些硬,又或者是不如坐在崖邊離云海近……

  總之,柳詞不喜歡這把椅子。

  他當了掌門之后從來沒有坐過,更沒有在這里接見過同門與晚輩弟子,卻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這把椅子就是青山掌門之位。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

  今天會是誰坐上去?

  元騎鯨是青山宗輩份最高、年齡最大、境界最高的那個人,如果他接任掌門,那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天光峰與上德峰對峙多年,那些長老與弟子怎么會甘心?兩忘峰弟子也大多出身天光峰,他們會表現出來什么態度?

  元騎鯨就算可以憑自己的威信與實力,把這些反對意見盡數壓下去,也必然會引發很多非議,在青山內部生出很多不滿——掌門真人剛走,你便要打壓天光峰一脈,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最關鍵的是,元騎鯨的年齡比柳詞還要大,余下的壽元也不多,反倒不如繼續保有劍律的身份,把新掌門送一程。

  按資歷接下來就應該輪到昔來峰主方景天。方景天白眉飄飄,低調多年,看著就像是尋常富家翁,這些年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但想想元騎鯨是太平真人首徒、柳詞是次徒,他排行第三,便能推斷出此人絕不簡單。

  適越峰主廣元真人更加低調。

  直到在西海出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才知道他的境界高的不像話,早已是破海巔峰,有望通天。

  這三人便是青山掌門最合適的人選。

  元騎鯨如以往那般嚴肅,沒有什么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廣元真人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接下來的事情。

  方景天在隱峰閉關,今天沒有出現,代表昔來峰議事的是一位伍姓長老,他猜到峰主進入隱峰閉關、在今天這樣重要的場合還沒有出現,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心里自然有怨氣,看了元騎鯨一眼,說道:“昔來峰推舉廣元真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家峰主今次明顯沒有希望,那不如先站出來支持廣元真人。

  適越峰與昔來峰兩峰并立,關系一向不錯,更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元騎鯨做掌門。

  其余的青山長老與弟子們不知道這些內情,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么回事?

  云行峰主伏望視線在那些人的臉上掃過,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支持者,在心里嘆了口氣,說道:“云行峰推舉方師兄。”

  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就算沒有希望,也要讓場間的局面亂一些,誰知道最后會出現什么情況。

  令人意外的是,在這種場合向來沉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居然開口說話了,他推舉的是元騎鯨。

  上一任碧湖峰主雷破云就是死在元騎鯨的劍下,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么關聯。

  有幾位資歷極深的長老也站了出來,推舉自己心目當中的掌門人選,場面變得稍微有些亂。

  三代青山弟子們自然不敢說話,情緒隨著那些名字而起伏。

  過南山有些不安,擔心青山宗會就此生亂,可他就算是青山首徒,在這種時候也沒資格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有些不滿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么不先看看掌門的遺詔里怎么寫的?”

  說話的是白如鏡,他與墨池當年同時入門,柳詞真人走后,便是天光峰資歷最深的長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話就代表著天光峰的態度。

  聽到這句話,很多人才醒過神來,那幾名急著推舉新掌門的長老更是覺得有些羞愧。

  掌門真人當然會留下遺詔,對未來的青山早有安排,我們這些人在這里急什么呢?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那座石碑。

  承天劍鞘在那里,相信遺詔也就在里面。

  白如鏡看著元騎鯨說道:“有請劍律宣讀掌門遺詔。”

  他知道柳詞真人不可能把掌門之位傳給元騎鯨。

  可能與天光峰與上德峰之間的舊怨有關。

  更重要的是,哪有師弟傳師兄的道理?

  元騎鯨沉默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去拿劍鞘的意思。

  峰頂一片安靜。

  暮色變得不再那么溫暖。

  數百名青山弟子看著平日最敬畏的劍律大人,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

  很明顯,元騎鯨不想宣讀遺詔。

  或者說,如果真的有遺詔的話,他也不想執行。

  白如鏡向前走了兩步,盯著元騎鯨的眼睛說道:“師兄你為何不敢看這份遺詔?”

  峰頂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過南山等天光峰弟子的眼里漸有敵意生出。

  這個時候,忽然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望了過去。

  過南山震驚無語。

  簡如云同樣如此,然后生出難以抑止的憤怒。

  白如鏡覺得自己眼花了。

  就連廣元真人都非常意外。

  更多的人覺得有些恍惚,因為受到的精神沖擊實在太大。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睛,早就已經睜成了銅鈴,看著那道身影,下意識里說了聲我草。

  元曲與平詠佳更是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害怕,差點抱在了一起。

  顧清臉色蒼白,在心里不停地對自己說,原來師父說的是真的。

  天光峰頂還能真正保持平靜只有兩個人。

  元騎鯨嘆了口氣。

  趙臘月早就已經想到,只是靜靜看著那邊。

  風過青山。

  一件白衣。

  無數道視線里。

  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

  他踩著元龜的殼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劍鞘。

  接著。

  他走到椅子前,轉身坐下,對所有人說道:“我來吧。”

  (第五卷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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