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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節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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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和二年夏四月十二中午。

  張越終于見到了著名的弓盧水。

  湍急的河水,在崖原的東南繞出一個巨大的河灣。

  滾滾河水,就這樣一路奔流向東,最終注入遙遠的黑龍江。

  河岸兩側,芳草菲菲,數不清的野花,開滿了河谷上下,充沛的水氣,使得哪怕在夏天,這河谷地區也依然綠意盎然,成為了千里瀚海中的綠洲。

  數不清的蝴蝶、飛鳥與昆蟲,被吸引到這里。

  張越策馬,沿著河岸走了一遍,將此地的大致(情qíng)況摸了一次。

  不得不說,這條弓盧水,確實是一條大河!

  河道最寬的地方,幾近二十丈,如湖面一般深沉。

  而且,河水湍急,波濤洶涌。

  好在,在河灣處,相對較窄,水流也比較平緩,適合搭建浮橋。

  隨軍而來的飛狐軍隧營步兵,在抵達后,立刻就開始了伐木、造橋作業。

  西元前的中國,制造浮橋,主要是用舟。

  用數十甚至上百條串聯在一起的木舟,構成浮橋的主體,然后固定的木舟上,鋪設木板,用繩索捆綁在一起,形成一條可供人馬輜重通行的浮橋。

  這事(情qíng),說起來看似簡單。

  但實則,困難無比。

  哪怕是專業的隧營,也花了許多時間來勘探和測試。

  然后,再派人劃著木舟,抵達對岸,拉起一條作為連接的繩索。

  在這個過程中,有人發現了匈奴人先前過河時,營造的浮橋殘骸和一些沒有被燒毀的橋墩。

  這讓整個浮橋工作的進展,得以大大加快。

  經過兩天的緊張建設和鋪設,飛狐軍的數百名隧營士兵,成功的在這弓盧水兩岸,建立起八條可供輜重馬車通行的浮橋。

  于是,漢軍主力,便從這些浮橋上,有序通過。

  一時間,弓盧河上,密密麻麻的人馬、車流,匯聚成洪流。

  時隔二十七年,在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濟弓盧水后,又有一支打著黑龍旗的軍隊,跨過這條匈奴人的母親河,踏上了河北的河谷土地。

  而展現在漢軍面前的,則是一個荒漠、河谷、黃沙與戈壁并存的世界。

  這一天,是漢延和二年夏四月十四(乙未)。

  漢軍跨越弓盧水之時。

  遠隔萬里的西域重鎮輪臺城中,也迎來了數年來的第一支新生騎兵。

  原本駐屯于敦煌的敦煌校尉部,一千五百騎兵,護送著五千多民夫,將超過十萬石的糧草,運抵此地。

  這樣,加上去年輪臺屯田所獲的麥豆。

  這座要塞,現在擁有了超過五十萬石軍糧。

  足夠支撐三萬大軍,一個月的需要!

  而如此大規模的軍糧輸送行為,立刻就像一塊巨大隕石,砸進了西域本就沸騰的局勢中,引起無數連鎖反應。

  無數(情qíng)報與信息,向水花一般,不斷飛向設立在天山南麓的單于庭中。

  “單于!敦煌漢軍,向輪臺運糧了!”

  “稟大單于:姑墨王報告,三(日rì)前,發現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大纛,離開赤谷!”

  “稟大單于:有商旅報告,漢遣使者,入大宛王都,以天子節(欲yù)發大宛兵!”

  “大單于:樓蘭王的車師都尉主力,在昨(日rì)離開樓蘭王都,去向不明!”

  一個個消息,皆如晴天霹靂,將狐鹿姑原本的好心(情qíng),一下子破壞的干干凈凈。

  本來,他是很開心的。

  在七天前,李陵率軍奇襲莎車,然后兵圍龜茲,三天之內,就為他打開了通向危須、尉黎、焉奢的道路。

  使得他的主力,終于獲得了一個一勞永逸,徹底消滅先賢憚分裂集團的機會。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壞消息就接連不斷。

  先是,斥候報告,先賢憚將其主力向西北收縮,并放棄了整個天山北道的大部分要地。

  當時,狐鹿姑還以為,先賢憚只是故技重施,并不敢真正的做出這等事(情qíng)。

  哪知道,先賢憚這次來真的了!

  他真的徹底的放棄了輪臺北部,將整個天山、西域北道和南道,都放開給漢軍。

  這使得他不得不手忙腳亂的,立刻將三個萬騎的兵力調過去,接管和控制該地區的戰略要地,并鎖死輪臺漢軍的北向道路。

  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住輪臺。

  結果,卻聽到了漢軍向輪臺大舉調集糧食的噩耗!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漢軍向輪臺大舉調集糧食,其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更不提,居延的漢軍主力,也在蠢蠢(欲yù)動。

  而烏孫、大宛、樓蘭,都出現了軍隊的異常調動。

  特別是烏孫昆莫翁歸靡的王庭,離開其老巢赤谷,抵近國境的舉動,尤為致命!

  這讓狐鹿姑感覺,仿佛一夜之間,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李廣利真的想要和我再次在天山會獵?還是翁歸靡那個混賬,想要和先賢憚一起來反對本單于?”狐鹿姑咬著嘴唇,現在他不得不去思考,萬一漢軍在他的主力猛攻先賢憚時,忽然從輪臺、居延、樓蘭,三路出擊,直指天山,他該如何應對的(情qíng)況?

  更不得不考慮,烏孫騎兵,倘若加入戰場,幫助先賢憚的可能(性性)!

  “大單于,堅昆王急報!”正思考間,又一個使者,捧著一封羊皮信,送到狐鹿姑(身shēn)邊。

  狐鹿姑接過來,打開一看,終于露出笑容,道:“果然不愧是先單于看重和倚重的大將!堅昆王,真我匈奴名將也!”

  這戰報,正是李陵奪下了先賢憚在龜茲國附近最重要的三個牧場的捷報。

  這三個牧場一丟,先賢憚的騎兵,就失去了最關鍵的(奶奶)酪和牲畜補充。

  只能依靠著危須、焉奢、尉黎這樣的小國補充。

  顯然,這三個小國,承擔不了先賢憚的數萬騎兵的消耗!

  這讓狐鹿姑興奮非常!

  “漢軍要完成全面動員和組織,起碼需要半個月以上!”狐鹿姑站到一塊被繪制在羊皮上的地圖前,凝視著漢軍的輪臺、居延與樓蘭方向,嘴角微微翹起來:“至于烏孫、大宛的軍隊,也至少需要一個月,才可能完成集結和支援……”

  “他們還需要下定決心,需要調集和聚集糧食、甲械!”

  “而本單于,卻可以迅速兵出天山,在數(日rì)內配合堅昆王,解決先賢憚!”

  這一點,狐鹿姑有著足夠的自信。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單于龍旗,出現在先賢憚的騎兵面前。

  那么,那些忠于單于,忠于孿氏的士兵,就會知道如何抉擇。

  而四大氏族以及孿氏和其他別部的貴族們,自然也都明白,先賢憚完蛋了的事實。

  而危須、尉犁、焉奢等仆從國的君臣,也肯定會用腳投票。

  這樣,先賢憚真正可以依憑的軍隊,便要減去大半。

  最終,他實際需要對付的,只是死忠于先賢憚的(日rì)逐王本部的三個萬騎,最多兩萬騎兵。

  而他手里,足足有二十個萬騎,十五萬精銳!

  這樣的兵力優勢,足可讓他迅速解決先賢憚!

  然后,回過頭來,好整以暇的面對漢軍、烏孫和其他任何人的挑戰!

  正準備下令,召集王庭貴族議事。

  一個使者,就急匆匆的跑進來,跪到他面前,用著哭腔拜道:“大單于!漠北急報!”

  狐鹿姑微微一楞,從這使者手上接過那報告,只看了一眼,他就顫抖著手上,不可思議的看向使者,問道:“這是真的嗎?”

  “回稟大單于!這是真的!”

  狐鹿姑只覺得一口(熱rè)血,從心頭涌起,直上腦門。

  七竅之中,更是嗡嗡嗡的響成一片。

  腦海中,數不清的事(情qíng),不斷閃現。

  他想到了父祖三代人孜孜以求的努力,也想到了為了徹底削平先賢憚集團,自己這些年來的辛苦付出,更想到了為了集結兵力,為了消滅先賢憚集團,他從去年(春chūn)天開始,一直到如今的付出。

  數不清的承諾,數不清的資源。

  更搭上了全國數年積蓄的財富、牲畜。

  然而,這一切,卻都只是一場空!

  他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所有汗水,都像玩笑一般!

  狐鹿姑猛地一口鮮血噴出,踉蹌的向前走了好幾步,周圍的侍從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他,紛紛道:“大單于!大單于!”

  狐鹿姑卻是看向左右親信,抹了把嘴上的血跡,哈哈大笑,仰天望著那飄揚在單于庭的上方的龍旗,用著漢人的官話,呵呵的笑著:“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便一頭昏了過去。

  當狐鹿姑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他的兒子、兄弟、妻子,都圍在他(身shēn)邊。

  所有人都充滿擔心和憂慮的看著他。

  每一個人心里都充滿了恐懼!

  因為,狐鹿姑若是意外死在此地,那么,他就極有可能和當年暴斃在輪臺要塞的兒單于一般,立刻使匈奴陷入內戰邊緣!

  好在,他終于還是醒來了。

  “大單于……”眾人立刻圍上來。

  “聽我說……”狐鹿姑醒來后,格外的清醒和冷靜,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壺衍,對他道:“壺衍,你馬上去找堅昆王,讓堅昆王停止進攻!”

  “啊?”壺衍很不理解。

  “執行我的命令!”狐鹿姑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去!”

  “遵命!”壺衍沒有辦法,只好低頭。

  壺衍走后,狐鹿姑便看向其他人,道:“本單于昏迷的事(情qíng),你們不許外傳半個字!”

  “奴才(兒子)們知道!”眾人齊齊磕頭,眼眶中卻都是閃爍著淚花。

  可能是詛咒的緣故,從尹稚斜單于開始,歷代匈奴單于都很短命。

  三十年間,匈奴換了四個單于。

  一個比一個死的早!

  而且,每一次單于更替,都像是在走鋼絲!

  且侯單于能順利即位,多虧了當年先賢憚之父為了團結而主動退讓。

  但狐鹿姑即位,卻是麻煩不斷。

  這幾年來,單于庭內外,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更使得先賢憚擁兵自立。

  若不是且侯單于在世時,先后((逼逼)逼)退了漢軍多次進攻,維系住了匈奴的顏面。

  此刻,整個帝國已經四分五裂了。

  如今,若狐鹿姑有個什么萬一……

  他們已經不敢想象了。

  “我沒事!”狐鹿姑強撐著坐起來,他(愛ài)憐的看向自己的幼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道:“虛閭權渠還沒有長大,本單于不會死!”

  那個今年才十三歲的左賢王,立刻就泣不成聲的跪到了他面前。

  “不要哭!”狐鹿姑看著(愛ài)子,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也是!”

  “聽著,本單于今天收到漠北急報,丁零王衛律在漠南兵敗,呼揭部確認被殲滅,姑衍王的姑衍萬騎還有丁零王率領的六千多騎兵,也盡數折損……”

  “現在漠北空虛,姑衍山和狼居胥山,危在旦夕……”

  “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冒險了!”

  “必須立刻撤軍,回王庭,回余吾水!”

  “左大將!”狐鹿姑看向自己的心腹,對他道:“你明天就親自率領蘭氏、須卜氏和呼衍氏的萬騎,從此地向北撤退,前往逐邪徑,保護我軍側翼,防止被漢軍偷襲!”

  “遵命!”一個敦實的貴族,立刻就磕頭領命。

  “右大都尉!”狐鹿姑抓住自己的小兒子的手,將他交到對方手里,道:“虛閭權渠,是我的(愛ài)子,也是大匈奴未來振興的希望!”

  “請您帶上您的本部,將他護送去西方,去堅昆國,找到堅昆王的王妃,拜托王妃,務必看在本單于的顏面上,若是萬一,一定要保護好虛閭權渠!”

  狐鹿姑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骨質的鳴鏑,戴到虛閭權渠的手上,看著他,叮囑道:“我兒啊,你記住,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不是生來就是無敵的!”

  “智慧、膽略和機會,才造就了兩位大單于的無雙偉業!”

  “你要聽堅昆王和堅昆王妃的話!”

  也是直到此刻,其他人才明白,狐鹿姑為什么要支開壺衍?

  他們也才真正知道,狐鹿姑的(情qíng)況,其實根本沒有他自己說的那么輕松。

  至少,他自己本人,并沒有一定可以撐過去的把握。

  不然,他何必做這樣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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