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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節 摸著石頭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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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坐在縣衙之中,張越和劉進,仔細聽著陳萬年和他的屬官們的報告。

  不時提出問題,而對方自也解答如流。

  這令劉進非常滿意。

  “陳卿這些日子辛苦了……”等陳萬年報告完畢,劉進就道:“孤定當會上報皇祖父,為卿等請功!”

  “不敢!”陳萬年等人雖然聽得心里面雀躍不已,但還是很謙虛的表示:“一切皆是陛下圣德垂憐,殿下用政寬厚,臣等只是守職而已!”

  不得不承認,陳萬年的馬屁技術一點也沒有因為新豐繁瑣的政務而拖累,相反,他甚至還有所進步了。

  這讓張越聽著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

  無傷大雅。

  總不能說別人追求進步也是錯誤吧?

  張越微微閉上眼睛,在心里將陳萬年和他的屬下方才匯報的事情整理了一下。

  然后就大概的理清了自己與劉進離開新豐后這些天來新豐的變化,主要是新化城的變化和各種事務的總結。

  首先是少府考工室那位‘成源成大兄’,一點也沒有敷衍張越這個小弟。

  人家說建工坊,就真建了起來。

  而且,規格直接是朝著超大型復合工坊來的。

  據說,最終建成的工坊,將集合生產、制造和手工業,將有上千工匠和數十名少府官吏及其家人搬來新豐。

  甚至,他還從少府卿那邊搞到了上千萬的啟動資金。

  本來,是不可能這么夸張的。

  畢竟,少府的吝嗇與小氣,天下皆知。

  想從少府嘴里掏錢出來,可比去大司農衙門,找桑弘羊要錢還難!

  而這次少府卿能這么大方,也是托了張越的聲勢的福。

  打著‘支援新豐建小康’的旗號,成源在少府卿上下一路綠燈。

  休說是考工室對此表示沒有任何意見了。

  就連少府卿六丞也紛紛表示沒有問題。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唯一的要求,就是讓自己家的那個‘不成器’的‘不孝子’能到新豐工坊這里‘鍛煉鍛煉’。

  這種內舉不避親的高風亮節,立刻就感動了成源,自然滿口答應。

  于是,這新豐工坊還沒有開始建設。

  少府六丞十三司的頭面人物的子弟,就已經霸占了未來工坊的大小職務。

  這讓張越也是有些無奈。

  “得想個辦法,讓這其中的沒有能力的紈绔子們主動離開才行……”張越在心里尋思著。

  畢竟,這個工坊可是張越的命根子。

  它未來的發展直接關乎新豐縣建小康事業的成敗。

  關系戶們可以有,但站著茅坑不拉翔和不能做出貢獻的渣渣,還是走吧!

  當然,不能太粗暴,得注意方式方法。

  最好是讓他們中的大多數,主動選擇離開,且是沒有怨言,歡天喜地的離開。

  這可真是張越傷透了腦筋。

  不過,卻也不算太難辦就是了。

  畢竟,張越覺得,真正沒有能力,純粹只是來混日子的渣渣,應該不會很多。

  少府卿的官僚們雖然腐朽,但也應該沒有蠢到敢在這種事情上面敷衍的地步。

  要知道,在這新豐坐鎮的可是皇長孫啊!

  而少府各有司,名義上是國家官員。

  實際上卻只是劉氏的管家、家臣。

  換言之,劉進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烏紗帽的去留。

  而托少府在新豐縣城里大興土木的福,京兆伊附近甚至左馮翊和右扶風轄區的商賈豪強們紛紛跟進,在新豐城里跑馬圈地。

  一下子就抬高了新豐縣縣城的地價。

  特別是少府工坊周圍五百步內的地價,如今已經漲到了五萬錢一畝的水平。

  這個價格,幾乎媲美長安九市的地價了。

  哪怕是縣城的其他區域,現在地價也已經不低于一萬錢每畝了。

  “現在來新豐投資置業的大小商賈,幾乎有四百多人了……”張越回想著方才陳萬年報告的事情,微微握緊了一下拳頭。

  現在,舞臺已經搭好了。

  能不能留下這些投資商,甚至進一步刺激他們繼續擴大在新豐的投資,就得看自己和新豐工商署未來的努力了。

  作為一個來自后世的公務員,張越就算沒吃過豬肉,但長期耳聞目濡這些,也早就熟練掌握了各種招商引資和擴大規模的技巧。

  雖然那些經驗,不能直接放在這個時代。

  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商人們來新豐投資,不是來做慈善的,是來賺錢的。

  只有讓他們看到好處,得到利潤,才能刺激他們繼續擴大投資。

  “陳縣丞……”張越看著陳萬年吩咐道:“將已經在新豐官署備案的商賈資料留下一份,本官今夜要看……”

  “諾!”陳萬年立刻點頭應是,讓人將已經整理好的商賈資料,送到張越面前。

  好家伙,足足有兩個箱子。

  其中,皆是記錄這些來新豐置業投資的大小商賈的戶籍資料、訾產資料和背景資料。

  張越隨便看了看,就非常滿意的點點頭。

  在漢室做生意,經營工商的人的戶籍是單獨列為市籍的。

  甚至大多數商業活動,都被限定在只能在市集之中開展。

  百年來這些規定,早已經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不過……

  連秦代的嚴刑酷法和嚴格管制之下,尚且都有寡婦清等大富商崛起,甚至在政壇上得到一席之地,有說話的地方。

  在漢室,就更是如此了。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特別是經過當年楊可的教育,如今漢家商人們,只要富裕了起來,都會想方設法,將自己的戶籍從市籍挪出來,變為地主、官員。

  反正,在漢室五銖錢大神連死刑都可以買,爵位也可以換。

  區區換個身份,簡直不要太輕松!

  故而現在的漢室商賈們,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身份的洗白。

  像袁廣國這樣的豪商,甚至可以列為九卿座上賓。

  但問題來了——按照法律規定,非市籍不可以經商。

  怎么辦呢?

  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別戶一系為商賈,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搞到現在,天下商賈,大部分都有兩個甚至更多的馬甲。

  譬如說,現在在張越手下,擔任枌榆社游徼的太學生王吉,他哥哥就是蜀郡有名的大商人!

  還有太宗名臣張釋之,也有一個特別有錢的商人仲兄。

  不止如此,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漢室儒家各個學派的主要贊助者,也都是商賈們。

  而這樣的社會風氣和環境,讓漢季的士大夫學者患上了嚴重的人格分裂癥。

  一方面,人人都在唾棄商賈,鞭笞這些為富不仁的渣渣和暴發戶。

  而在另一方面,很多人都有親戚、朋友、故舊經商,而且,自身受到這些富商的資助。

  故而,抑郁癥在這些人中發作率極高。

  甚至是名士、文豪的標配。

  久假而不歸的詛咒,蔓延在整個漢季士大夫之中,讓人毛骨悚然,聞之變色。

  張越卻沒有這些糾結。

  商人也好,資本也罷,無論它們有多么骯臟和惡臭。

  在張越眼里,都只是一個工具。

  用來積累社會財富,提高生產力的工具。

  他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去拷問自己的內心‘我有一個商人朋友,我還經常幫他的忙,我這樣是不是很不道德?’,純屬無病呻吟。

  簡單的來說,就是活的太好了,也活的太空虛了。

  將這些資料略微過了一遍,張越就差不多知道了,這些來新豐投資置業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除了袁廣國和他的小伙伴們——主要是買了新豐債券的商人們外,絕大多數,其實都是長安城的一些公卿貴人的白手套。

  譬如張越就在這些簡牘看到了好幾個姓張和姓霍以及姓暴的商人。

  不要懷疑,他們肯定和張安世、霍光、暴勝之、上官桀等脫不開干系。

  不用看別的東西,就看住址就知道了。

  長安尚冠里、長安戚里、長安陽樹里……

  所以,這些人只是來捧場的,隨便做個樣子,砸點小錢的,也不在乎能不能賺回來,純粹只是來撐一下張越的。

  真正看到了商機,來新豐投資的,其實也就三五十人。

  張越放下這些簡牘,想了想,道:“去為我請桑令吏來……”

  “諾……”

  片刻后,早就等在門外,準備著匯報工作的桑鈞,帶著工商署的官員們,抬著簡牘走了進來。

  “臣工商署令鈞拜見長孫殿下,張侍中……”桑鈞微微恭身,面帶笑容。

  他的工商署,已經在數日前,得到了大司農方面的批復,可以掛牌了。

  而工商署的成立,意味著他掌握了一個刷政績的最佳場所!

  作為漢家第一個歸地方管轄,同時又受大司農指導的專業工商機構。

  目前工商署的職責,也已經被明確了下來。

  按照大司農方面的公文,新豐工商署負責‘監督市集、平準物價、征收稅賦,并執行鹽鐵、酒類官榷。’

  而成立這個工商署的目的,則是為了‘建小康、興太平,改易制度,以便人民’。

  大司農方面甚至將新豐工商署的成立,當成了自己的政績來宣揚了。

  按照桑弘羊的解釋是:易云:通其變,使民不倦。故三代不同法,五代不相復禮,陛下秉行圣德,澤被八荒,恩及鳥獸,欲闕太平!今新豐改易制度,以立工商署,實乃順人心、合天意,行圣道。

  總之,就是拿著大司農支援新豐,為新豐建小康提供政策扶持和保護當幌子。

  還別說,這次輿論就沒有什么反對聲音了。

  連一直嚷嚷著‘請烹弘羊’的一些人,現在也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不過,桑鈞知道,他們只是暫時沒有發聲。

  一旦新豐這邊出了問題、漏子,或者有把柄落到他們手里,他們一定會跳起來的!

  所以,桑鈞根本不敢懈怠和驕傲。

  “桑令吏來啦……”劉進看著桑鈞,笑著道:“令吏請坐……”

  張越也是笑著看向桑鈞。

  方才陳萬年的報告里,也說了桑鈞許多好話。

  雖然可能有些話是看在桑鈞的老爹桑弘羊面子上說的。

  但最起碼可以證明一件事情——桑鈞和他領導的工商署,這些日子來做的還不錯。

  桑鈞聞言,連忙拜道:“臣謝殿下賜……”便坐到張越下首,讓官吏們將文牘都抬了過來,然后就開始一一介紹起工商署成立后這些日子來,他的工作與工商署的籌備情況。

  總的來說,現在的工商署草創,一切制度和規矩都要摸著來。

  桑鈞呢也不敢自作主張,于是基本沿襲了過去大司農的鹽鐵官署和市集市吏的規章制度。

  張越聽完桑鈞的敘述,便先對劉進一拜,然后對桑鈞道:“令吏所做,確實穩妥,只是……”張越笑了笑,道:“步子要邁大一點,膽子也要再大一點,工商署是新機構,新事物,不要怕犯錯!摸著石頭過河嘛……”

  “侍中教訓的是……”桑鈞聞言,立刻恭身答道:“只是卑職等見識淺薄,還請侍中提點一二……”

  “這樣……”張越想了想,摸著剛才陳萬年呈上來的名單,道:“過兩日,本官與令吏去視察和考察一下少府工坊的建設,請令吏順便召集一下,諸有意在新豐置業的商賈名流,就在工坊附近,舉辦一個宴會,本官到時候再安排其他事宜……”

  說完,張越就對劉進拜道:“屆時,還需請殿下也駕臨,略作激勵!”

  劉進聽著,雖然心里面有些猶豫,對于商賈,他是本能的有些反感和抗拒。

  但想了想,還是點頭笑道:“孤一定前去……只是,侍中打算做什么?”

  “臣想在新豐建一個工業園區……”張越笑著拜道:“就以少府作坊為核心,打造一個產業鏈,使參與者,人人得利,國家更得稅收之利……”

  “嗯……”劉進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工業園區,什么又叫產業鏈。

  張越也知道,這個事情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于是道:“殿下,若此事成功,則未來新豐田稅和口賦的收入,甚至只會占到每歲收入的三成!”

  工商業當然是暴利!

  若計劃的好,運作得當,哪怕只是上馬一個簡單的密集產業。

  瞬間就能爆發出無窮威力。

  若是以前,張越可能不敢搞。

  畢竟,桑弘羊玩鹽鐵官營,就已經被噴了個半身不遂了。

  但打著‘建小康’的旗號,卻是可以搞了。

  因為,在公羊學派的理解之中,欲建小康、興太平,開創新世界。

  維新變法必不可少,改易制度,更是一定要做!

  王莽的新王朝為了迎合這個觀點,甚至將整個世界都改了一遍。

  與之相比,在新豐建設一個封閉的手工業產業園,就算不得什么了。

  若其中的產品是有利于農業的,那就更不是問題了。

  張越現在就是打算打一個這樣的擦邊球。

  作為公務員,他最擅長的也是打擦邊球了。

  行走在邊緣之中,在鋼絲上跳舞。

  只要能一直走下去,并且獲得成功,那么,新豐的一切就將變成標配,變成標桿。

  很快就能在思想上撕開一個口子。

  更重要的是,還是掌握住資源。

  劉進一聽,可以將田稅和口賦在新豐財政收入中降到三成,立刻就來了興趣。

  這位長孫殿下,如今的政治立場,已經差不多偏到了孟子和荀子的主張上去了。

  他不再相信,可以靠道德就把事情做好,讓人民生活變好。

  相反他已經認識到了,想要天下人的生活變好,一定要有錢。

  沒有錢,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陳蔡之間,餓的前胸貼后背,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

  而只要有錢……

  那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所以一聽張越的話,他就立刻同意了:“孤屆時一定抽時間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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