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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節 我去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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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禾的馬車在官道上一停,幾百里外的楊雪笙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睜開眼睛,正眼打量站他面前打著請示旗號的準州將李盤。這個俊朗消瘦的年輕人大概三十多歲,眉宇中透出一股勃發的英氣,而這股英氣太過逼人,僅從形象上看,接任州將似乎比協助處理文書參謀政事更加合適。楊雪笙討厭他這股英氣,有種咄咄逼人的模樣,哪怕從恭敬的態度上看,已經夠尊敬楊雪笙了。而且楊雪笙可以從年齡上判斷,他屬于少壯派,之前他默默無聞,而今楊雪笙也難得去查對方的資歷、籍貫,更是無心查的,焦頭爛額之中,議和完成也再無出仕打算,誰去關注太子監國怎么安插人手?

  倒是這請教煩人。

  而請教的這個問題,完全是皇帝的家事。

  他輕聲問:“什么請教不請教呀。客氣了,當不起請教二字。老夫倒是得要請教李將軍一二,攔截皇女歸夏,是太子監國的意思,你自己的意思?還是要強加給我,告訴別人是我的意思?”

  他沒稱呼公主,本身就若有所指,而言辭極為鋒利,李盤不由愣了一下。

  這句話太難回答,遠出他的意料。

  他斟酌半天,這才慢吞吞地說:“這是百姓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公主終是天家骨肉,正值皇帝老病,故而備州軍民力挽,留公主于吾皇膝下,不至于受那風霜之苦,想必也為太子監國全了孝道。”

  楊雪笙哦了一聲,笑道:“是這樣呀。那全了孝道,又苦了誰呢?夫妻不得相見,兒子無法受父親教導,隔界河而望,魂牽夢繞。你說如果是你的妻子兒女,你會不會因而心里不滿呢?你心里要是不滿,你摔摔杯子,夜里破口大罵一二,可如果是番邦可汗,他又會干什么呢?”

  李盤帶著一絲戲謔,躬身回道:“大人怕呀?”

  陶坎自旁起身,忍不住喝道:“無禮。”

  楊雪笙擺了擺手,哂笑一下,淡淡地說:“就算怕吧。你要干的事情,你去干,別拉扯人。”

  李盤振振有辭:“這是為君父全骨血。”

  陶坎忍不住道:“那又是誰放公主離京的?沒有上命,她出得了長月嗎?”

  李盤沒有吭聲。

  他似乎有什么想說,卻沒說。

  楊雪笙帶著怪罪白了陶坎一眼,回過頭,仍是綿里藏針地追問李盤:“是皇帝。是她的父親,讓她這個時候走的吧。為什么要讓她這個時候走,而不是留在身邊盡孝呢?李將軍何以教我?”

  李盤又回答不上來,只好說:“大概有人上了讒言吧。”

  楊雪笙反問:“你說朝廷有奸臣,對嗎?里通外國?那好,你上書太子監國,把人給找出來。不找出來太危險,要找。”他又一轉頭,哎了一聲說:“不對。這么說,豈不是再說,萬歲老邁,給糊涂了?”

  李盤受不了他這種回答方式,大聲說:“先生何不直言?李某誠心請教。”

  楊雪笙呵呵冷笑:“直言?皇帝要么糊涂啦。要么必有用意。什么用意呢?打打合合這種軍國手段,將軍不知嗎?我們既然戰場上占了便宜,想不讓人討還回來,那不得去哄人家嗎?去哄人家,你去哄嗎?你和東夏王說得著嗎?要不,你去,自薦枕席,晚上給說說悄悄話,反正你有辦法。”

  李盤一下滿臉通紅,張皇四顧,怒色外露,卻又連忙忍住。

  楊雪笙又笑:“即是請教,可能明白老夫在說什么?放回公主,這是國策。我不知道你有幾分為君父全恩義的孝心。你自薦枕席,東夏王也看不上你,他不好男色,朝廷和東夏之間,需要有人勸架。”

  他又說:“再說,放回公主,老丈人打女婿,自家的事,道義上虧點,無可指摘。你懂嗎?”

  陶坎一直處于沉默,這時插言:“戰死北平原的將士沒有虛報。你可以看不起我們這些將領,你不能看不起死去的烈士,如果東夏王那么好相與,他也不會幾百部曲起家,十余年后,控弦數十萬,縱橫大漠。諸將忍辱負重,靠偷襲占了一下上風,你若因此自鳴得意,將來怎么主政州軍?”

  李盤連忙點頭說:“先公教訓得是。”

  楊雪笙嘆氣,說:“請你轉告太子監國,他的主張,我楊雪笙不阻撓,任其自便……備州軍民真留得住,那就留了,留不住,我也不會搭一回手,皇帝的國策,怎能是我們這些臣下妄加干涉的呢?”

  李盤憋屈地抱拳告辭,說:“那好吧。大人的話,我會轉告的。”

  他一走,陶坎就苦笑著給楊雪笙說:“先生太不給他面子了,你也不怕他記恨?”

  楊雪笙想也不想就說:“怎么給他面子,他跑來請教,就是想讓我背黑鍋。這黑鍋能背嗎?安置東夏民戶,他攪弄,又能冒出念頭,不讓公主回東夏。我為啥用皇女,皇女出奔,死于界碑,引發二國惡戰,這是青史上可借鑒的。他李盤自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貨色,就能替皇家做主。”他說:“備州民眾是在鬧,鬧給誰,他以為他們撩撥一下,就鬧給東夏人了。實際上呢,還是鬧的自己。如果東夏所謂的僑民不能安置,議和作廢,他狄阿鳥即便不想打,他就不管啦?人馬一調回來,大兵一壓境,百姓不恐慌?百姓鬧,那是鬧給官府看,那是百姓不滿意,那是看了嫉妒,他們不怕東夏呀,他們怎么不等東夏人遷過去了再鬧,直接找人家斗?就像自家子女沒吃好飯,看著人家的孩子大米白面,給父母嚷嚷。他還真當是民意了。”

  陶坎點了點頭。

  楊雪笙說:“物價飛漲也是誘因。太子監國和東夏王年紀相當,有爭鋒相對的想法,很正常,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兩個國君,都是雄心勃勃,不擦點火花,沒有爭強好勝之心,也不可能。但是你身為臣子,自己卻克制不住,推波助瀾,卻就不對了吧。你看不到物價飛漲?你看不到莊園遍地,賦稅減少?”

  他嘆道:“熊熙來。聰明人。官不愿做。馮山虢,聰明人,瘋了。田云是吧。不知所蹤。這都為什么呀?”

  陶坎說:“田云我正在找。這個人很重要。他是東夏王武學的學政官,一定得把他請到長月去,為我們的將軍仔細講解東夏的軍事情況。王鎮惡不開口,投降時答應了他,但這個田云呢?”

  楊雪笙擺了擺手。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希望公主能夠順利出境,到保郡了,也不遠了,東夏出兵接應都可以。”他反問:“如果東夏真的出兵接應,你怎么辦?”

  陶坎猶豫了一下說:“請教先生。”

  楊雪笙說:“打仗。光打不吭聲。該讓人走還讓人走。”

  嘆氣的成了陶坎。

  楊雪笙又笑了,說:“只要李盤不直接下令,只要請愿的人不造反,卻是一見到公主就都懵了。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個孩子回家,誰將不滿發泄去?何況一個是公主和一個是王孫,他們也能敢呀。”

  楊雪笙所料一點都不假。

  保郡官道。

  其實李虎一看到車馬外圍的將士,就已經放心了。

  這里頭好幾百的靖康御林軍,數十名東夏彪果,好幾百人,誰敢怎么樣,誰能怎么樣?

  秦禾聽到了吵吵鬧鬧的聲音。

  她掀開車簾,問:“都是什么人呀?”

  身邊的人便告訴她說:“是一些百姓,不知何事吵吵鬧鬧?”

  秦禾想了一下,要求說:“那就別攔他們,他們一定是有話要與我講,讓他們過來好了。”說著,說著,她就抱了秦阿晟下車,侍女先下來把她扶助,她便一身素顏,抱著孩子,站到了眾人面前。

  這是一個意外,在很多人看來,包括陳天一。

  陳天一來送她,他母親安排的,要送的禮物,他都沒敢帶,因為有怨的是士林,他怕大車小車的禮物送去,壞了聲名,此時雖然下去了,卻是沒想到秦禾沒有掉頭繞路,下了車,直面這些百姓和學生。

  這在靖康是不可思議的。

  但在東夏,東夏王自己都有教無類,嘴里說著見人太累,卻喜歡在出行時出來跟百姓說話,揮揮手,接受歡呼……家里也深受影響,覺得百姓有話給你講,你下來聽他們講就行了,秦禾早不是當年的秦禾,更不會害怕一大堆亂民,就給下車了。騎士們也紛紛下馬,拱衛出來一片空地。

  陳天一還沒上去拜見,周遭就有人簇擁,他們反倒是緊張,互相提醒:“是公主。公主下車了。”

  狄阿晟在母親懷里抬頭,到處亂看,突然大叫一聲:“阿媽。我看見阿虎阿哥了。”秦禾信才怪,覺得他又想騙人,到處跑,沒好氣地說:“你看錯了。”

  李虎卻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自己阿弟的眼這么尖。

  狄阿晟仰天就鬧,憋著嘴唇咧咧:“阿虎。我不喜歡捉迷藏,你快出來。”他啊啊就是尖叫,又蹬腿,又揮舞胳膊。

  分明是個不懂事的頑童在鬧他娘。

  秦禾二話不說,放下來,摁上就揍。

  這什么、什么呀。

  一群要說兩句氣話的人,步驟全被打亂了……鼓起勇氣上來的幾個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狄阿晟還在大鬧,秦禾又沒辦法,她本來就管不住孩子,只好一手摁著狄阿晟的腦袋,一手捉著他后領,免得他一陣跑,不然,待會兒將士們,還有自己,還得把這淘氣小孩逮回馬車,而為了不忽視站在面前請愿的人,就這樣問:“你們有什么要給我說嗎?”

  有人說了:“公主殿下,我們就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是向著東夏,還是想著朝廷?”

  秦禾遲疑了一下,她雖然出身公主,其實沒有多少機鋒心計,張口就問:“你們怎么這么問?不都一樣嗎?”

  有人太靠前了,郡里的兵丁不等魚鱗軍有啥動作,就橫槍推他們回去。

  人群討論一樣亂嚷。

  又有人的聲音因為高亢冒出來,大聲說:“你為什么還要回東夏?都打仗了,你為什么還要回東夏?”

  這跟狄阿晟口氣差不多。

  秦禾苦笑了,笑著笑著,澀澀的眼淚就下來,眼睛變紅。

  人因而沉默。

  她輕聲說:“我夫君在東夏,我不回東夏,我去哪呀?”

  她哽咽說:“一回來,就不斷有人勸我改嫁,一說走,一路上都有風聲,說要把我留在朝廷,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改嫁,那是我愛我夫君,我要回去,那是我害怕他會發瘋。我不想讓你們打仗。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為什么要打仗呀。你們死了,我難過,東夏的百姓死了,我也難過……我也不知道這么說對不對,我也不知道我下了馬車,站在你們面前對不對,能教我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只是想到我夫君曾在武縣捉住我的時候說,這天下的百姓是你家的鹿呀,你不在意他們,就會失去,他逮著我去看那些慘死的平民,我就一下暈了。雖然是暈了,但我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現在他擁有了東夏,也沒有丟棄這些道理,日日都在為東夏的百姓操勞,一想起這些,我就連忙下車了,害怕你們覺得我輕視你們,不想聽你們要給我說什么——可你們也要想,你們讓一個出嫁的女子不回自己的家,你們讓她去哪?”

  百姓、學生一時鴉雀無聲。

  本來有人要提東夏人搬遷帶來的煩惱,這一刻,你還認為你的煩惱來自于人家那兒嗎?

今天更的不太質量吧,都快六點了,想刪掉重寫,卻會斷更,只好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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