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遲疑了一下,就道:“那你,可別逞強。”
謝藍河點點頭,默默看著灶火,聽著鍋鏟翻動的聲音,聞著淳厚的香氣,看著少女的裙擺在他面前微微晃動。火光映著他的臉,纖長的睫毛不時撲閃,沉靜得溫柔。
不多會,安嵐微微轉頭,他便會意,勉力又將爐灶里的柴火抽出一些熄滅,只留微微的一點了小火。安嵐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卻沒說什么,用心翻炒著鍋里的檀香。
屋里的香氣愈加濃郁了,謝藍河抬眼,便看到安嵐臉頰紅潤,表情認真而專注。他覺得頭越發沉了,但心里依舊下意識著算著時間,然后慢慢移開目光,看向鍋內。似香氣具劃了般,隨著她不急不緩地翻炒,遂有紫色氣體從鍋里飄起,他昏昏沉沉間,暗自點頭,安嵐則微微揚起嘴角。
用了半個多時辰,試炒的這鍋檀香,沒有出絲毫差錯。
安嵐仔細檢查后,又拿給謝藍河看,謝藍河心里放心的同時還有些感概,這姑娘,在香山的造詣,果真不容小覷,可嘆他如今身體不行……
“謝公子,你去躺椅上歇一會吧。”安嵐將炒好的檀香放好后,回過神走到他身邊,“我知道你放不下心,只是你如今身體這樣,真不宜再硬抗著,萬一明兒加重了可怎么好。您若出了什么事,我著實擔待不起的,到那時我可再不敢隱瞞。”
謝藍河想了想,就勉力站起身。安嵐松了口氣,忙伸手去扶他。
“檀香你炒制完后,叫我一聲,我換你。”謝藍河回到躺椅上后,就道,“你白天已經累一整天了,也不能再熬一晚,別的不說。萬一炮制熏草時除了點差錯,就前功盡棄了。”
“我知道。”安嵐應聲,讓他躺下后,又將剛剛準備的那條濕棉巾放在他額頭上。
謝藍河再支撐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就閉上眼睛。
安嵐有些忐忑地站在躺椅旁看了一會,隨后咬了咬唇,就轉身往向爐灶那走去。
夜很靜,香很純。淡紫色的薄煙不時從鍋里升起,她在爐灶邊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將最后一份檀香炒制好后,她回頭看了謝藍河一眼。見他睡得沉。便小心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再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然后將他額上的棉巾又浸了一下清水,擰干,放回他額上。
熏草在吃晚飯的時候已經洗干凈了,炒制檀香的這段時間。也已經瀝干水分,現在就剩烘干的這道工序。
將剛剛的火炭移到另一邊的窖灶里后,安嵐打了個呵欠,于是站起身,用冷水沾了棉巾擰干。用力擦了擦臉,瞬時清醒許多。她又往謝藍河那看了一眼。就在屋里找了找,瞧著角落那掛著一條罩衣。她便走過去取下來,也不知是誰的,瞧著有些臟了,不過因是在香房里,所以這衣服上除了香藥的味道外,倒沒別的難聞的氣味。
她拿過去,輕輕蓋在謝藍河身上,然后才走到窖灶旁,開始烘干熏草。
七八斤的熏草,還是要分幾次來才行,這個過程倒不似炒制檀香那么復雜,但是需要很專心,因為火候若過了,最后炮制出來的熏草,品質肯定是要下降的,嚴重的甚至不能用。
月朗星稀,長香殿今夜多人未眠。
天樞殿的香房有很多,白天時,安嵐和謝藍河上山采熏草時,丹陽郡主和方玉輝兩組人,已經開始配香藥了。因香品準備得齊全,而且大部分還都是已經炮制好的,需要根據自己的香方特別炮制的香品也就那么一兩種。所以差不多天黑之前,他們都已配好香藥,此時已開始窖藏。
天黑后,丹陽郡主和方玉心都回了客房,不多會,甄毓秀也回來了,雙份相互打聽了一下對方那邊的情況,都很是順利。方玉心卻不時往安嵐的床位那看過去,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丹陽郡主便道:“也不知安嵐姑娘和謝少爺那邊如何了。”
“聽說付不起香品,便上山采香草去,回來后,蓮月掌事又讓他們炮制香藥,估摸著這會兒還忙著呢。”甄毓秀說著就是一聲嗤笑,然后搖了搖頭,“真是,原就不該是她待的地方,何必逞強,叫人笑話。”
方玉心輕輕咬了咬唇,有些不贊同地低聲道:“這怎么是逞強呢。”
甄毓秀看了方玉心一眼,曉得她這是在為謝藍河說話,便笑著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親熱地笑道:“我是說,定是她逞強結果卻拖累了謝少爺,不然依謝的能耐,怎么可能會付不起那點兒香品。”
方玉心臉色微紅,就瞧了瞧桌上的漏壺,然后道:“都這個點了,也不知他們用晚飯了沒,莫不是今晚要通宵炮制香藥,這樣身體如何吃得消。”
丹陽郡主則道:“咱們兩組,蓮月掌事給出的條件都差不多,若依那樣的條件,他們這一日一夜,能換得下來嗎?”
方玉心一怔,心里更加擔憂了,甄毓秀則是暗喜,換不下來才好呢,如此也好叫安嵐早點兒收拾回去,省得在這礙她的眼堵她的心。
丹陽郡主說出那句話后,就沉默下去,心里滿滿思索。
天樞殿只給十五天時間,如今已過去兩天了,一般的合香,窖藏的時間差不多要十二天,如此,安嵐和謝藍河就只剩下一到兩天的時間配香和炮制香藥。這么一算的話,他們從藏香樓那要的香品,就只是用今日的勞動力來換。
就一天時間,究竟換的什么香品?
他們會合出什么樣的香來?
安嵐將約六七成的熏草烘干后,覺得實在是困得不行了,在這么硬撐下去,最后這點熏草怕是很難把控火候,她看了看時間,算著時間足夠,便打算坐下歇一會。
到底是個小姑娘,累了一整天,又全神貫注地熬到下半夜,并且大部分時間都是站著的,身體實在吃不消了。于是她靠著桌子一坐,不小心就打起盹來,然后不知不覺間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安嵐睡過去沒多久,謝藍河因一直是一個姿勢靠在躺椅上,身體不自覺地翻了個身,隨后姬醒了過來。
睜開眼后,他蒙神了好一會,然后忽然驚得坐起身,就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罩衣。他一怔,再往前一看,便見角落處的大桌旁,安嵐正趴在那睡覺。
他揉了揉依舊發脹混沉的腦門,然后拿起那件罩衣輕手輕腳地從躺椅上起來,走到安嵐身邊,將那件罩衣輕輕蓋在安嵐身上。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一個姑娘的睡眼,雖只有半張臉。
謝藍河站在那發怔了片刻,然后轉身,走到窖灶那,就看到旁邊已經烘干好的熏草,他拿起一小撮聞了聞,隨后又轉頭看完安嵐那看了看。
謝藍河開始烘干最后那點熏草的時候,并不知道,此時,外頭有好幾雙眼睛都在注意著他們這香房里的一舉一動。
蓮月看了一會后,什么也沒說,就同赤芍一塊轉身走了。
白廣寒的寢殿內一片安靜,赤芍沒敢進去擾到大香師的睡眠,只等著明日如實匯報。
而此時的天璣殿那邊,百里翎聽說了香房了的事后,頓時笑了起來,然后嘆道:“還真是個傻得可愛的孩子,白廣寒這是要撿到寶貝了嗎?嘖嘖,還真叫我有些舍不得了!”
差不多天將亮的時候,安嵐猛地驚醒,然后慌忙站起身,甚至將椅子都撞翻了。
“小心。”她還不及轉頭,旁邊就傳過來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
“謝,謝少爺!”安嵐扶著桌子,“熏草……”
謝藍河將那一小簸箕的熏草放在她跟前的桌子上:“你放心,已經都烘好了。”
安嵐怔了怔,抬手往簸箕上撥了撥,然后有些呆愣地問:“你起來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再過一會天就亮了。”謝藍河說著就往躺椅那指了指,接著道,“安嵐姑娘去那躺一會吧,你昨天太累了,這會兒得多歇歇。天亮后,就要開始配香了,還得再忙一日。”
“我……”安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剛剛是睡著了。”
“你太累了。”謝藍河看著那單薄的聲音,有些愧疚地道,“檀香炮制完后,你該叫醒我的,幸得我沒睡踏實。”
“對不住。”安嵐喃喃道,很是不好意思,幸好他醒過來了,不然這事非要被她給弄砸了不可。
“不是,其實是我拖累了安嵐姑娘。”謝藍河搖頭,然后抱拳施了一禮。
安嵐這才注意到,他看起來似乎沒那么糟糕了,便問:“你,已經好了嗎?不燒了?”
謝藍河點點頭:“安嵐姑娘說的沒錯,就只燒了一晚,眼下感覺比昨晚好多了。”
安嵐松了口氣,不禁一笑:“好了就好,若是今兒還燒的話,就真不知該怎么瞞著了。”
謝藍河也是微微一笑:“安嵐姑娘去那躺一會吧,我出去外頭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