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墓園里,我又陡然生出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陰陽相隔,在這里恐怕最能體現。那一塊塊墓地里躺著的,都曾經是鮮活的生命,但是現在,他們都靜靜地睡去,不問人世間的紛擾。活著的人,路過、駐足、鞠躬,最后還是要回到那滾滾紅塵中去,煎熬、打拼。有時候,活著不一定是幸,死了也不一定是不幸,每個人對生活的定義不同,對生死的定義也會不同。
回國第一件事,就是來這里看了爸媽、林姿嫻,還有莫叔叔。生前他們爭斗、欺詐,可是死后,還是長眠在同一個地方。我抬頭看看天,心里想,也許此時我爸爸正和莫叔叔在天上打牌呢,他們冰釋前嫌,成為好友——如果,所有的恩怨都可以這么簡單,那該多好!
經過姿嫻的墓碑時,我簡直沒有勇氣去看她的照片,那么美麗、年輕的一個女孩,就這么失去了生命。她像一只為愛燃燒的火鳥,燒掉了所有羽翼,直至涅槃。姿嫻,下輩子,請你一定幸福吧!
在莫叔叔的墳前,我深深鞠了三躬,看著墓碑上和莫紹謙幾分相似的臉龐,我說:“叔叔,首先我代我的父親向您道歉,他是為了我才會這么做,請您一定不要怪他。他雖然做了錯事,可我卻不后悔成為他的女兒。這世上很多事情的對錯標準都很模糊,就像紹謙,他做錯了么?如果當時換做是我,恐怕也會不顧一切地報仇吧!所以,我也不怪紹謙。這次回來,我是要完成一個未了的心愿。叔叔,如果您在天有靈,請給我指引……”
離開墓園,我去了莫紹謙之前給我買的別墅。當時他說要重新裝修,可我一直沒有機會回來看看裝修好的是什么樣子。你有沒有試過舊地重游的心情?那種感覺,好像你曾經在夢里來過這個地方,可你不確定它是不是真實的存在。直到管家打開門,我才回過神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管家居然還是原來的那個丁管家,她看到我,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好幾種,最后終于欣喜若狂地說:“童小姐,你回來啦?”
以前,我萬分討厭他們說“你回來啦”這句話,因為我覺得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只是一個容身之所罷了,談不上“回來”,可現在,我卻真心實意地點點頭,微笑著說:“是啊!丁管家,好久不見!”
她把我迎進來,給我拿了一雙拖鞋,我一點也不詫異那是我曾經在這里用的拖鞋——莫紹謙這個人,總是給你很多的不可思議!丁管家忙著給我泡茶,她仿佛很興奮,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童小姐,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以后,這間房子就空蕩蕩的,莫先生也很忙,每天早出晚歸的,所以這房子大多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我一個人,也很煎熬。”
“莫先生出去了嗎?”我問。
“是啊!今晚有個年終酒會,不過他待會應該會回來一趟。”丁管家說。
我站起來,環顧四周,說:“我可以參觀一下這間屋子么?”
“當然可以。要不要我為你引導?”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屋子裝修得比以前更華麗些,看上去也比以前更溫暖些。我一邊看心里邊一邊罵:這就是萬惡的資本社會啊!走到從前我的房間,我把手放在門把上,心里想,按照莫紹謙的風格,里面定是和從前一個樣子,連衣服都不會少一件。可當我打開門之后,我發現,我錯了!這里居然被打造成了一個嬰兒房!墻壁刷成淡淡的粉色,地上堆滿了毛絨玩具,正中央放了一架做工精致的搖籃床。我走過去,撫摸那架搖籃床,眼睛有點濕。我曾經和莫紹謙有過一個孩子,可是被我打掉了,我當時是該有多恨他啊!居然恨到忍心對一個小生命下手!他三十多歲了,可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孩子。也許我打掉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希望。對不起,孩子!對不起,莫紹謙!
來到莫紹謙的房間前,我深深吸了口氣,打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大的雙人床。我一步步踱過去,扭亮了床頭燈,只見床頭柜上放了一個鏡框,里面是我的照片。那是多少歲的我來著?大概是十九歲吧,極其干凈的一張臉,綻放著最燦爛的笑顏。我已經記不清那是什么情況下拍的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不是在莫紹謙面前,從前的我,對著他笑不了這么肆無忌憚。
走進衣帽間,準備把他在美國落下的大衣掛進衣櫥里。然而我驚訝地發現,衣帽間竟然被隔成了兩塊!一半放著他的衣服,而另一半,掛的都是我的衣服!是的,從前他為我買的各種晚禮服、各種名牌都掛在里面。莫紹謙,如果我不回來,你預備把這些衣服留給誰穿?你就這么篤信我一定會回來?
正想得入神,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響起:“你在這兒干嗎?”
我慌亂抬頭,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光,我才終于看到他,看到那熟悉的容顏——可是實際上,我們才分開三天不到。我急急忙忙扯過那件剛掛好的大衣,說:“我……我來還衣服!”心里卻在罵自己:神經病!飛躍千山萬水就為了還個衣服啊?
他面無表情地說:“隨便你。”看著他離開我正準備松口氣,突然,他轉過來加了句:“在衣柜里挑件衣服,待會陪我去酒會。”
“啊?”那一刻,我簡直想把莫紹謙的腦袋劈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過,我還是順從了,像從前無數次順從他一樣。只是,這次,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挑了件低調卻不失華貴的晚禮服穿上,站在鏡子前,不得不再次贊嘆莫紹謙的審美水平,就是比我的好!正準備走出衣帽間,突然聽見他在打電話,于是我很不厚道地躲在門后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