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泥土的院壩階梯,就看見衛大軍在院壩擺了一張桌子,鋪開制圖的架勢。衛小娟連忙小步跑向灶房,把酒交給正在燒火準備煮飯的王芳,特意叮囑她,別像往常一樣把肉一口氣全煮了。留一半起來,抹上鹽,掛到灶臺屋頂的橫梁上。
這才滿意的蹭到衛大軍身邊,用一只視力2.0的右眼,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衛大軍正在整理一些重要資料,為繪制最重要的《掘進圖》做準備,前面的勘測、選址,兩幅圖今天已經順利交圖了,一共掙了六百塊錢。然而,最后這幅圖光是訂金就是四百塊,出圖還能收掙六百,這可是大頭,千萬不能弄砸了。
“爸,你在干什么?需要我幫忙嗎?”
衛小娟湊了上去,看著桌上的一摞十多厘米高的工作筆記,兩個黑色的塑料盒子。前世小時候恨不得離衛大軍遠遠的,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的工作,現在不同了,必須打探好他的收入,才能做詳細的打算啊。
衛大軍拿過最上面一本筆記,看清編號,擺好面前一個精密的電子計算器,有些驚訝,頭也不抬,說道:
“我在核對勘測數據,從每頁的第一位算到最后一位,不能出現一處錯漏。還涉及了三角函數,你大概幫不了忙吧?”
核對完手里的那頁,抬頭懷疑的看著衛小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衛小娟看著他那懷疑的目光,拿過桌上他正在計算的那個本子,看著一頁三豎排的數據,第一個是“sin”,然后開根號,再“cos”……
又研究了一下他那看似復雜的計算器,她就不信了,后來的電腦都能摸索一二,還玩兒不轉這老土的計算器。還好,衛大軍的計算器可是那時專為繪圖買的,上面有各種函數運算的按鈕。
衛小娟暗暗點頭,雖然看上去很復雜,但對實際年齡和衛大軍差不多,而且常年和數字打交道的她來說,需要注意的只是一點:不能漏掉一個數字,不然,全篇一百多個順序而下的算式全部都只有重做。
好在衛小娟現在是一只好眼睛,頂前世一雙有余,加上蒙住左眼的勢的:一點也不擔心看重行。
“爸,讓我試試吧,你在后邊印證一下,不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抱著試試的心態,衛大軍又從屋里拿出一個計算器來,爺倆頭挨著頭,一頁一頁核算下來,衛大軍驚奇的發現:這個女兒不簡單!觀察力相當不錯,熟悉運算公式后,很快就上手了,基本不會漏算一處。
直到算完一本,衛大軍想起女兒的傷,阻止了衛小娟繼續拿本子的動作,欣慰地看著她:
“想不到我衛大軍家里還藏了個小神童,就這就值得我喝一杯了。”
衛小娟其實只當那是前世核對賬目似的,她重生過來大略的想過,她可是沒有絕佳的記憶力,不記得什么彩票、股票……,唯一熟悉的通訊業,也還沒在小川縣起步。所以只有盡力改造能力超強的衛大軍了。抱著他的手臂搖晃,撒嬌道:
“爸!這完全是媽生的好,你教的好啊!”
衛大軍反而不適應這個父慈子孝的場面了,低頭仔細收拾了東西,把桌子端到了灶房。
晚上七點,衛小娟已經幫著王芳把菜端到了桌上,衛小明給奶奶家送了一碗回鍋肉回來后,坐到桌邊高興的歡呼:
“哇,好多菜啊。”
不過,在衛大軍一貫威壓下,他今天還是不敢先動手,等到大家一人分據一方,衛大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回鍋肉進口。他這才夾了好些菜在飯上面,一溜煙往任長鳳家里看電視去了。
衛小娟小口小口吃著桌上王芳特意添的新鮮蔬菜,還有素淡的醬肉絲。
衛大軍見桌上分成了好幾道的小菜,看上去就舒服很多,和王芳一人一杯小酒在手,心情格外舒暢。
一口干掉一杯,開口宣布:
“王芳,咱們挑個日子建房吧,錢我都準備好了,修完房還能剩下不少,到時咱們再去買個電視。”
再干一杯,
“我也打算好了,明年借點錢買個農用車自己拉貨,給孩子存點上大學的錢。”
衛小娟眼眶有些熱,她前面那世初中畢業后,高分考上了小川縣的一中,可是衛大軍沒有頂住王月秀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有棍棒威脅!沒有拿出小娟希翼的學費,衛小娟恨了他好多年,一直認為主責在他,可是這次重生才知道,他這么早就在姐弟兩人的大學學費操心了。
真心拿起酒瓶又給他滿上,王芳看到衛大軍在娘倆的配合下喝下了起碼半斤酒,暗暗點頭:衛大軍平日的酒量就在三兩左右,在家還沒有喝過超過二兩呢。
果然,衛大軍一會兒說起了酒話,在王芳和衛小娟的輪番“拷問”下斷斷續續交代了許多。
王芳抹去眼淚,溫柔的幫衛大軍洗凈手腳,在衛小娟的幫忙下扶他到了床上。
“小娟你爸真可憐,我錯怪他了……!”
“媽,這事情,哎,反正以后我們都對爸好點,有什么事都告訴他,多和他親近親近。”
衛小娟幫著收拾好飯桌,盯著看完電視回家的衛小明漱洗完畢。躺到了姐弟倆共用的小床上,熄了燈的臥室一片漆黑,耳畔衛大軍沉睡的鼾聲,王芳輾轉反側的翻身聲,還有衛小明的磨牙聲,在山村寧靜的夜晚格外的親切,在蚊帳里,衛小娟閉上眼睛,想起了飯桌上“拷問”的結果。
從衛大軍的話語中,衛小娟連拼帶湊總結出了一個傷人的故事:衛大軍的前面還有一個叫衛大民的哥哥,那時爺爺衛開云就已經在煤礦身居要職,只是那時的官員還屬于清正廉潔又努力盡責。衛開云為了礦上的工作,一直長住廠里,家里就是王月秀的一言堂。她不但讓大兒子十一歲就進煤礦掙錢,還在次年故技重施,打算讓衛大民和衛大軍也輟學回家。結果,在她的威脅下,衛大民輟學了,但條件是,他寧愿在生產隊多做兩個小時的工,也必須讓衛大軍繼續讀書。王月秀擔心做得太過,讓鄰里笑話,也就同意了。
誰料,接下來的姑姑衛蘭也遭遇了輟學的命運,但一向膽大的衛蘭沒有屈服,竟然偷了王月秀的錢,不僅交了學費,還買了一件花衣服藏了起來。當天晚上,王月秀發現錢不見了,氣急敗壞的召集家里的孩子們逼問。
在扁擔的威逼下,衛蘭當然不敢說話,而一向愛護弟妹的衛大民卻站出來,頂下了這個罪。話說,不在缺愛中變壞,就在缺愛中變態。王月秀一向脾氣暴躁,怎么容得下如此“逆子”。當下,用繩索綁起衛大民,又怕慘叫引來鄰居的“關心”,就堵住了他的嘴。一頓亂棍下來,不顧其他兒女驚怕的目光,憤憤命令他們都不準管地上奄奄一息的衛大民。
其他的人都去睡了,懂事的衛大軍一直陪著他,也不敢解開他身上的繩索。第二天早上,他才發現,守了一晚的哥哥停止了呼吸,臉上還掛著驚怕的表情。嚇得他什么都不顧了,跑到煤礦喚回了衛開云。當時的年代,衛開云只能對外聲稱衛大民患了疾病,并草草埋葬了他,還把唯一知情的衛大軍帶到了礦上吃住,每天在他上學前,放學后,都會叮囑他“少說話”。
所以,漸漸的,衛大軍越來越不喜歡家里,越來越沉默,也下意識害怕王月秀的棍棒了!這也正是他和衛蘭的矛盾所在。
衛小娟從來不知道衛大軍還有這樣一段經歷。是呀!難怪奶奶那么怕爺爺;難怪老爸雖說尊敬兩位老人,但卻從不熱絡;……
現在衛小娟知道原因了,她不會讓家里走以前冰冷的老路了,四姑姑為人真的很好,老爸不該恨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