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下車的路邊有間幺店子,是衛小娟的大舅舅開的,占用的正是衛家的自留地。為此,王月秀不止一次數落過王芳顧娘家。
衛大軍繞過小店往家里走去,進了灶房門,被整潔的灶房驚了一跳,耳邊傳來寢室方向,王芳和小娟的歡聲笑語。
他有些生氣,小娟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放學吧,怎么會在家里?
往常他進門總是會不經意碰到東西,弄出聲響,今天腳邊沒了雜物,只好故意咳嗽了兩聲。
屋內,收拾得差不多的娘倆都聽見了這拔高的咳嗽聲。
王芳步子大,首先邁出門檻。捏捏雙手,低頭局促道:
“你回來啦!我還沒有燒開水呢?馬上就好。”
衛大軍看著王芳一如既往的怯怯,還有客氣見外的話語,心底一陣無力。坐到桌邊的竹椅上,沒有開口,王芳見狀以為他在為到家沒有熱茶而生氣,連忙竄到灶臺背后,忙碌了起來。
這才露出她身后的衛小娟,衛大軍一眼就看見她遮住半邊眼睛的紗布,心里一陣心疼,但內斂的他很快克制了下來,也猜測傷勢應該不重,不然王芳不會還那么輕松。
“你頭上怎么回事?在學校里摔的,還是在路上?”
二十九歲的衛小娟和二十九歲的王芳,閱歷和見解截然不同。聽見衛大軍嚴肅的問題,看到他依舊拉長的臉龐,王芳停下手里舀豬食的動作,舉著還沾著玉米面湯的木瓢沖到衛小娟的身前:
“我們小娟可是無辜的那一個,是被別個推倒摔到石頭上磕的。李老師可以作證,醫院的錢還是人家墊付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李老師說,她知道去那皮孩子的家里要回醫藥費的。”
衛大軍看著眼前母雞護小雞的樣子,有些好笑,也只有給孩子“墊腳”的時候,她才會豎起她渾身的尖刺。
衛小娟則不同,在王芳背后翻翻白眼,她可是看出衛大軍嚴肅背后濃濃的關心,難怪以前一直誤會他冷情冷心,原來都是被王芳給帶溝里了。
推開王芳擋在面前的堅毅身體:
“媽,你先去忙吧,快點把豬喂了,我幫你做晚飯,爸還割了這么多肉,小明回來一定很高興。”
王芳依言回到了灶后,提著兩桶面湯往院壩另一頭去了,衛小娟這才好好認識一下年輕二十歲的衛大軍。
身材適中,面容和二十年后相差不大,淺平頭上還找不到白發,國字臉,嚴肅的眉眼,比一般農村男人白皙的皮膚,端坐在那里,修長白凈的雙手微撐在膝蓋上。穿著一件淺灰色豎條紋襯衣,深灰色卡其長褲。現在的他看上去有些清瘦,有著一種憂郁的儒雅。
難怪王芳會當初會被迷住,再看他隱藏在嚴肅表情后,眼底的心疼和擔憂。衛小娟暗道:我也會被這樣的男人迷住的,這樣的男人才是對家人內心如火,對外人心沉如水的優質男人,我家元錦就和他一模一樣!
想到這里,衛小娟才猛然有了了悟:以前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衛大軍,但以前的她在擇偶的標準上,卻無意間完全對照著他去找的。只是她比王芳幸運聰慧許多,早早地挖掘出了元錦內心的熱情。
現在,面對衛大軍眼底的關心,知道他最看不慣哭泣,衛小娟忍住鼻酸,回頭找到衛大軍的塑膠拖鞋,放到他腳邊,用重重的鼻音小聲說道:
“爸,您先把鞋換了吧,天熱,膠鞋又不透氣。我的傷口沒事的,沒有傷到眼睛,只是磕了一個口子,現在已經不疼了。”
衛大軍聽著她小聲但清晰的話語,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女兒雖說聰慧,但是有些懶惰、膽小。
“唔!小娟,剛開學,教你們的老師沒變動吧!”
衛大軍覺得,既然難得女兒親近,他還是要鼓勵支持的,一邊解著腳上的軍膠鞋帶一邊問道,幸好小娟清楚的記得五年級時的數學老師好像換成衛小明的班主任了。
“語文還是李老師,只是數學換成小明的班主任吳老師了。”
啊,吳老師!衛大軍皺起了眉頭,想到那個人到中年,像只花孔雀,說話尖酸刻薄的吳老師,有些懷疑:她適合教高年級嗎?
“我記得你們黎老師不是教的挺好的嗎?”
衛小娟有點無言以對了,具體怎么換的她好像記得不大清楚了。
“小娟,去你大舅那買一瓶白酒,今晚我陪你爸喝兩口。來,把灶里燒的土豆拿上,給盼盼,欣欣帶去。”
衛大軍和衛小娟一齊往王芳那投去驚訝的目光,衛小娟想的是:老媽呀!你的計劃來的太快了吧。
衛大軍詫異中還帶著驚喜,他知道王芳每晚睡前要喝上二兩藥酒來緩解身上的酸痛,但從來不見她在飯桌上喝呀。莫非她想酒壯人膽,和我說什么事?
王芳才不管爺倆什么心思,她就是一個藏不住事的人。下午衛小娟的一番話,對她來說就像是指路明燈,哪還顧得上尋找機會啊?而且看衛大軍臉色黑的沒那么厲害,干脆親自出馬:灌醉他!
衛大軍也沒多問,從兜里掏出兩塊錢,遞給衛小娟:
“就買我往常喝的沱牌啊!你舅會找你兩毛,給我拿回來啊。”
“哦!”
衛小娟接過錢,在心里腹誹:鐵公雞。不過,想到以前向他要錢買鉛筆的話,他絕對會事先檢查舊的是否還能用?事后檢查新的是否存在?唉!或許只是貧窮的原因吧,記得N年后,他對元樂樂還是蠻大方呀!
衛小娟用報紙裝著烤的糯香撲鼻的土豆下了院壩,沿著兩尺寬的小路往山下走去,下山很快,幾分鐘后她就站在了大舅的店子的柜臺前了。
衛小娟踮起腳尖往柜臺里面望去:沒有人啊!貨架后面是大舅王友才一家的寢室。此時有電視的聲音,只好扯著嗓子:
“大舅,買東西!”
“是小娟啊!”
應聲從貨柜后面轉出一位三十多歲,拄著一根木棍的男人。
他正是衛小娟的大舅,身后還跟著一個黑瘦的、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本來怯生生的她,看到柜臺前的人是衛小娟,連忙扯著王友才的衣角:
“爸,開門,是娟姐。”
王友才一邊應聲,一邊扭開了鋪子關著的房門,衛小娟沒有進去,把手里的土豆遞給迎出來的盼盼,拍拍她的頭,笑著抬頭,說道:
“大舅,給我拿一瓶沱牌酒!”
“小娟眼睛怎么了?”王有才一邊從柜臺上取酒一邊關心的問道。
衛小娟接過酒,遞上錢。
“沒事,學校摔的,摔傷的不是眼睛,是額頭。舅媽和欣欣呢?”
一旁嘴里吃著香香烤土豆的盼盼搶著回答了:
“媽媽帶妹妹玩去了,都不帶我。”
衛小娟憶及舅媽偏心的原因,也不好說些什么。盼盼是大舅他們婚后多年不育后抱養的。誰知天意弄人,在她一歲時,舅媽卻懷孕了,幾個月后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王欣,結果可想而知!還好其他人對盼盼倒是一如既往。
“盼盼可是聰明的孩子喲,你要幫爸爸守鋪子啊,還可以幫忙算賬呢?你看我給了你爸兩塊錢,我買一塊錢的東西,你爸要找我多少錢啊?”
“一塊!”王盼高興的答道。
“盼盼答對了,真棒!娟姐先回去了,再見。”
衛小娟接過大舅手里的兩毛錢,轉身出了小店的回廊。
王友才似乎想到了什么,扶著門框,跛著腳追到了門邊,大聲對快要轉過墻邊的衛小娟叫道:
“小娟啊,你眼睛不方便,路上小心點,明天下午就不要當小老師了吧。”
衛小娟腳下被突來的叮囑嚇得一個踉蹌,連忙定定神,答道:
“沒事,耽誤不到我,明天照舊。”
回家的路上,衛小娟一手拿著酒,一手扯著沿路山地里伸長的雜草。這才記起,一般星期天上午,自己就帶著弟弟做作業,下午則會在院壩的兩棵椿樹那兒掛起一塊木板,擺上幾個位置,最多的時候一起教近十個孩子,少的時候也有三四個。這時,沒有所謂的大星期,每周都要讀六天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