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Chapter 4(下)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正文Chapter4(下)

  正文Chapter4(下)

  插pter4(下)

  拿著綠蕪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子里不停踱步。思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成與不成只能如此。想著康熙當日的震怒,心下也是懼怕,可想著十三阿哥,想著他往日縱馬馳騁的快意,今日孤零零一人,再想想綠蕪的深情和才情,至少她可以陪十三阿哥彈琴、寫字、畫畫、吟詩消磨渡過漫長歲月。于她而言是這是最大的幸福,于十三阿哥而言,是寂寞苦清日子里的一點溫暖。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十三阿哥做的了。

  拿著綠蕪的信,又一字字讀了一遍,想起和十三阿哥間的相交相知,微笑著拿定了最后的主意。

  “字請若曦姑娘臺鑒:

  賤妾綠蕪,浙江烏程人氏。本系閨閣幼質,生于良家,長于淑室;每學圣賢,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樓連苑,金玉為堂;綠柳拂檻,紅渠生池。然人生無常,命由乃衍;一朝風雨,大廈忽傾淪落煙坊,實羞門楣;飄零風塵,本非妾意。與十三爺結識,尚在幼時,品酒論詩,琴笛相來。本文墨之交,實綠蕪之幸蒙爺不棄,多年呵護,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風煙,與爺泥云有別,雖潔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塵,自當明志,何敢存一絲他想。然日前得信,驚悉十三爺忤怒天顏,帝發雷霆,將其禁于養蜂道,妾如雷轟頂,夜不能寐,思前忖后,淚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難,十三爺金玉之軀,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雖出身低賤,少讀圣賢,亦曉‘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雖不能救爺脫拔苦海,唯愿同爺苦難與共,若能于爺監禁處,做一粗使丫頭灑掃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讀。此愿能償,綠蕪此生何求?

  妾與姑娘,雖一面之緣,但常聞爺贊姑娘‘有林下之風’,妾為十三爺事,求告無門。知姑娘為巾幗丈夫,女中孟嘗。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頗得圣寵。然此事難為,奈何妾走投無路,只抱萬一希望,泣求姑娘”

  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錯,我、李德全、王喜伺候著在御花園內散步。康熙走了一圈,坐于石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著前方。恰是金秋,滿樹黃透的樹葉在陽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都透著嫵媚。

  康熙側頭對李德全笑說:“蘇麻喇姑最是愛秋季,說是‘比春天都絢爛’。”

  李德全躬身笑回:“正是,奴才還記得姑姑站在黃透的銀杏樹下笑著唱歌呢。”

  康熙眼光投注在地上的金黃落葉上,嘴角帶著絲笑說:“是啊,她會唱的歌可多呢就是草原上最會歌唱的夜鶯也比不過她。”說著,定定出起神來。

  此時的康熙心應該是柔軟的,他回憶起了年幼時的爛漫時光和記憶中的溫柔少女、婉轉歌聲。我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倒,磕頭道:“奴婢講個故事給皇上解悶可好?”

  康熙笑看著我說:“講吧,好聽有賞,不好聽就罰。”

  我磕頭起身后,靜了一下,緩緩道:“西晉時,有一個叫綠珠的女子,是當時富豪石崇的家ji……”

  康熙笑道:“這個朕知道,換一個。”

  我又道:“有一個叫林四娘的女子,原本是秦淮歌ji,后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寵妃……”

  康熙淡淡道:“這個朕也知道。”

  我靜了一下,問:“皇上,這些女子雖然不幸淪落風塵,卻俠肝義膽,為報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們是否也算可敬可佩?”

  康熙點頭道:“不錯,都是節烈女子,勝過世間很多男兒百倍。”

  我跪倒在地上,磕頭道:“皇上,如今就有一個愿意為報相護之恩,愿意以身赴難的奇女子。”我將綠蕪和十三阿哥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來,把我個人對綠蕪的感覺也細細告訴了康熙。康熙臉色澹然,難辨喜怒。我磕頭求道:“求皇上成全,讓綠蕪做個使喚丫頭,為十三爺灑掃庭院。”

  康熙靜靜盯了我半晌,冷聲道:“你如今真是依仗著朕的寵愛,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情都敢做”

  我心中悲傷,并非為自己,求康熙時已經做好受罰的準備,只是心痛綠蕪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著頭,求道:“皇上仁義為君,求皇上成全綠蕪的癡心,奴婢甘愿受任何責罰。”

  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癡心還是你的癡心?責罰?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憐惜你了”

  說完并未讓我起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趕忙跟上,王喜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也隨了上去。我靜靜跪在地上,眼淚潸然而落。沒有用的十三阿哥,你獨自一人如何渡過漫漫十年?綠蕪,你對十三阿哥情根深種,他的每一點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處?

  從日頭當空跪到夕陽斜斜,從斜斜夕陽跪到沉沉黑夜。先時還能感覺到膝蓋酸麻疼痛,卻比不上心中悲痛,后來漸漸麻木,更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淚已落干,只余滿心凄涼。

  王喜匆匆跑來,看著我嘆道:“好姐姐,你怎么這么糊涂?十三爺的事情現在誰敢沾上,你怎么就……”

  我木然跪著,沒有理會。他嘆道:“我師傅說了,他瞅著機會會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說完,長嘆口氣,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御花園內,寧靜得只聞風輕撫過樹葉的聲音。絲絲寒意從腿上傳來,我摸了摸膝蓋,試著移動了一下,一陣疼痛,酸麻難動,索性作罷。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絲絨上顆顆水鉆,閃滅間如女子淚眼,綠蕪怕是正在暗自垂淚。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時是否也只能抬頭邀繁星為伴?笛聲幽咽無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漸漸遍布全身,腹中饑餓,冷風一吹越發寒意侵骨,我瑟瑟縮成一團,盼望著快點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難熬。

  待得第一線陽光打在燦黃的樹葉上時,整個園子剎那光彩煥發,隨之而起的還有唧唧啾啾的鳥鳴聲,此起彼落,歡騰不絕。我聽著這最天然的音樂,微瞇雙眼凝視著陽光下金燦燦的樹葉,腦中卻忍不住地想著油煎雞蛋,嘴角不禁逸出絲苦笑,唉真是殺風景,焚琴煮鶴不過如此。可肚子真是餓,風雅情調真的都是吃飽穿暖后干的事情。

  太陽漸大,我頭開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跪的。緊閉雙眼,腦中一片虛空,再無余力胡思亂想。

  “姐姐,究竟怎么了?”我無力地睜眼,玉檀正蹲在我對面。我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她帶著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歸,今早我才聽說在御花園罰跪。姐姐,究竟怎么了?”

  我道:“回去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知道你來看我,說不定會遷怒于你。”她蹲著不動,我斥道:“還不走?這才哪到哪,我的話你就不聽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會,轉身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我閉著雙眼跪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遠去,從始至終只有我一人。

  一直柔和的風忽然轉大,樹枝被風吹得喀嚓喀嚓作響。大風刮落樹上的黃葉,攪起地上的落葉。在漫天舞動著的秋葉中,轟轟雷聲由遠及近,漫天烏云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暗。我連苦嘆的力氣也無,只是木然僵跪著。

  幾道閃電如金蛇,狂舞著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陣陣雷聲中,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不大會,又是一個霹靂,震耳欲聾。一霎間雨點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我剎那間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還點點都是疼痛,后來慢慢麻木,狂風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陰暗的天地間,似乎除了風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對著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著它的雷霆之怒。我緊閉雙眼,躬起身子,任由萬千雨點砸落,我所能憑借的不過是自己的背脊。

  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不停地發抖,時間彷佛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只覺得自己凍無可凍,身子僵硬,連發抖都不會了。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迷糊暈沉中咬了咬牙,緩緩抬頭看去,不遠處,四阿哥黑面竹傘,直直立于雨中。自從十三阿哥被監禁后,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隔著漫天風雨,我們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傷痛驚怒的視線,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傘,深灰的長袍,在一片陰暗中只有臉色觸目驚心的蒼白。

  他忽地猛一揚手扔掉傘,一步步走過來,靜靜立在我身旁。我凝視著被風卷動著身不由己打著圈的傘,在地上搖擺不定。

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勢未變,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打著天地萬物。身子雖已冷透,心里卻漸漸泛起暖意。這漫天風雨,有一個人陪我挨著受著痛著熬著  我扯了扯他的袍擺,他蹲下看著我,陰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時的老天,手勢卻極其溫柔,幫我把粘在臉上的濕發撥好理順,我凝視著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猛地把我抱進懷里,緊緊的,大力的,壓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處卻泛著暖意,但又是絲絲凄涼絕望。我頭抵著他肩膀,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龐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一道閃電狂厲地在頭頂裂開,我一驚,頓然回過神來,忙抬頭欲推開他。在閃電的剎那明亮間,壓入眼簾的是持傘并肩立于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時腦中茫然,只是定定看著他們。

  四阿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緩緩放開我,立起,轉身。三人隔著煙雨對視。十四阿哥身穿青色長袍,手持青竹傘,面色沉靜,姿態漠然,只眼中隱隱含著驚怒。

  白緞傘下,八阿哥一身月白長袍,袍擺隨風而舞,面色溫潤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這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陰暗中帶著幾絲狼狽,可他卻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蓮,遺世獨立,纖塵不染。身旁雖有十四阿哥相伴,唇角甚至還含著絲淺笑,可飛揚的衣袂間彷佛披拂了天地所有的寂寞,勝雪的白衣下集斂了人間所有的寒冷。

  時間好似凝固,嘩嘩雨聲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四阿哥轉開目光,一步步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撿起仍在地上翻滾的傘,緩步離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終隱入風雨中。

  待他消失不見,十四阿哥沖到我身邊,抑著聲音道:“若曦,你怎么敢……”話剛起頭,卻停了下來,只是握著的拳頭青筋隱現。八阿哥打傘走到我身邊,用傘遮住我,挨著我蹲下,淡淡目視著我。

  我低頭木然地跪著,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身心疲憊,一切都好似無所謂,打罰隨意。三人在雨中一站一蹲一跪,沉默無語。雨點打在傘面的聲音錯錯雜雜,一如三人的心情。

  過了很久,八阿哥嘆口氣,拿了方巾替我把臉上的雨水拭去,道:“你就是不愛惜自己,也好歹顧念一下若蘭。她身子本就弱,你還如此讓她焦心?”我心中一痛,看向八阿哥,他道:“我已經吩咐了不許任何人傳話,可瞞得了多久?”我咬唇未語。

  潔白的袍擺拖在泥水里,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替他挽起,他迅速一揮打開了我的手,兩人手輕碰,啪的一聲,他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我在半空滯了一瞬,緩緩縮回了空落落的手。

  他又靜靜蹲了半晌,站起對十四阿哥道:“回吧。”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會,道:“八哥請先回,我有事要問她。”

  八阿哥說:“此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頓了頓又說:“就是老四也只能眼看著而已。意氣行事不但于事無補,反倒可能更會激怒皇阿瑪。”

  十四阿哥說:“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問個明白。”

  八阿哥靜默了一會,道:“棋局正在收關,眼前雖占上風,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也不少。”說完,轉身而去。

  十四阿哥用傘遮著我,蹲下,默默瞅了我一會,在懷里摸索了下,掏出一個小包遞到我眼前,示意我打開。我掀開小包,居然是幾塊芙蓉糕。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塊,塞進嘴里,他急道:“慢點,這會子沒水,當心噎著了。”說著,躲開我還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趕忙吞下,他這才遞過來又讓我拿了一塊,我忽地驚覺道:“皇上沒準我吃東西。”

  他氣笑道:“吃都吃了,一塊和兩塊有什么區別?再說,這么大的風雨,誰還能跑這么遠來監視著你?何況我特意藏在懷里,誰能知道?”我一笑,忙接著吃起來。

  不大會工夫,幾塊糕點全都下肚,本來已經餓過頭,只覺得胃疼,但已無餓的感覺,這會子一吃,越發覺得餓起來,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沒有喝水,吃了幾塊糕點,突覺得嘴里喉嚨里都干澀難受。頭探到傘外,十四阿哥想拉未拉住,我已經仰頭喝了幾口雨水,順手擦了下嘴,又縮了回來。朝著滿臉驚異的他嘻嘻一笑道:“無根之水最是干凈,文人雅士可是專門存了煮茶呢”

  他嘆道:“我以后一定會時刻記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閨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視著我問:“你這么做值得嗎?”我盯著地面流動的水,恍若未聞。他定聲說:“回答我。”我仍舊沒有理會。他抓著我的肩膀搖了搖,軟聲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訝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夾雜著怒氣,卻又極力克制著。我心中一軟,回道:“我只做了我覺得應該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沒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如果非要問我原因,也許只能說,若十三阿哥面對相同場景,他一定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即使知道后果難料。”

  他深吸口氣問:“若是我,你還會如此嗎?”我看著他,沒有回答。他嘆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換成十三哥,肯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懂你可正因為我不懂,才要問個清楚。若曦,告訴我真話,就算看在我們從小認識的情份上。”

  我柔聲道:“我沒有這么想。不管是十阿哥還是你,我都會的。雖然和十三阿哥脾氣更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樣的。”

  他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那當日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情,即使沒有八哥,你也會幫我的,對嗎?”

  我點點頭,看著他袍擺道:“全濕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塞傘給我,我搖頭道:“早已濕透,難道還能更濕?再說,皇上可沒有準我打傘跪著。”

  他握傘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而去,速度漸快,小跑著,大步跑著,身影迅疾消失,只余漫天風雨。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天漸漸黑透,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就是嘩啦啦的雨聲,我身形晃動,身子忽冷忽熱,強撐著跪著,心里只是惦記著,何時風雨才會停,天才能亮呢?意識逐漸恍惚,最后只有耳邊越去越遠的雨聲,身子一軟,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