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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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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Chapter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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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pter4(上)

  第二日起床時,發現自己合衣躺在床上,掀開被子想要坐起,頭一陣疼痛,又坐了回去。緩了緩,才起床洗漱。笑問玉檀:“昨兒晚上你回來時,我在屋子里嗎?”

  玉檀笑道:“我回來時,看姐姐已經睡下了。”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待到去當值時,已經晚了,所幸萬歲爺上朝未歸,晚到一點倒不至于有大礙。喝了濃濃一杯茶后,才頭腦清楚了些。正在煮水,王喜快跑而進,臉色凝重,低聲道:“姐姐今日一切留心,萬歲爺下朝了。”我看他臉色不對,想再問幾句,他卻已經轉身匆匆而去。

  我靜了靜,選了康熙平日最喜歡的茶具,沖泡好后,又特地涼了一下,待到比康熙日常喜歡的溫度稍高后,才托著茶盤小碎步悄悄而入大殿。

  入目處,從三阿哥到十七阿哥,并康熙的表弟、領侍衛內大臣公鄂倫岱,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內大臣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等滿族重臣黑壓壓跪了一地。康熙臉色鐵青,雖滿屋子人,卻落針可聞。

  我心中一動,莫非今日就要宣布廢太子?輕輕將茶盅放置于桌上,人還未來得及行禮退下,康熙猛然端起茶盅朝四阿哥身上砸去,我立即跪倒在地上,一時心中驚痛懼怕,大氣也不敢喘。

  四阿哥不敢閃避,任由茶盅帶茶湯盡數打在身上,上身立即濕了一片,茶盅順著袍子滾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著圈,死一般的沉寂中,青瓷撞擊地面的脆響擊打在人心上,聲聲都是天子之怒,讓人驚顫。

  我埋頭跪在地上,一面傷痛,一面慶幸茶湯不算燙。腦中細細琢磨過去,卻無半點頭緒,只知道今年太子會被廢,可四阿哥會有什么事情呢?轉而一驚,十三阿哥如果現在的歷史是我所知道的歷史的話,最終是十三阿哥有事情,而非四阿哥。一面是放下了心,可一面又難受起來。

  康熙冷冷地道:“朕早已有旨‘諸阿哥中如有鉆營謀為皇太子者,即國之賊,法斷不容’,你卻命人通過各種渠道散布流言蜚語,大肆宣揚太子礽的惡劣行跡,在滿漢官員以及京師與江南士民中制造倒太子的輿論,還揚言礽的儲君之位并不穩固,隨時可能再次被廢黜。好個陽奉陰違的雍親王”

  康熙一面說,四阿哥一面磕頭,回道:“此事絕非兒臣所為。”

  康熙盯向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和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兩人都砰砰地磕頭道:“臣有罪,臣知罪可此事實在與四王爺不相干,是臣等私自行動。”一面說著,一面閃閃避避地打量四阿哥神色。

  康熙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們可真是忠心耿耿,眼里還有朕嗎?”怒指著四阿哥道:“他們這兩三年來和你暗中往來,何地見面,何人在場,都有證據。若非為你,難道如此做是為了他們自己?是他們謀太子之位?”

  四阿哥眼色沉沉地掃過阿靈阿和揆敘,磕頭頓首道:“兒臣雖與他們有過接觸,但從未指使過他們此事。”

  我心中微動,看向八阿哥,他面色肅然,目光如水,淡淡凝視著身前的地面。腦中忽地閃過他說過的話“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剎那一切都已明白。這是他為四阿哥布的局,好個一箭雙雕打擊了太子,又可以鏟除四阿哥。借助四阿哥了解太子動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勢已去,立即向四阿哥下手。而阿靈阿、揆敘定是既負責四處散布謠言,為八阿哥倒太子的行動制造聲勢;又負責八阿哥和四阿哥之間的消息互通。此時四阿哥有口難辯,因為的確與阿靈阿、揆敘有過私下來往,而往來內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布謠言更嚴重。

  八阿哥先安排人向康熙密告此事乃四阿哥所為,阿靈阿、揆敘此番惺惺作態一力維護四阿哥的樣子更是讓康熙連懷疑之心都無,他們越是不承認乃四阿哥指使,康熙就越發相信,越發憤怒。受太子結黨營私案的影響,再加上對阿哥謀求皇位的忌憚和深惡痛絕,康熙怎能不怒?此番雖沒有謀逆舉動,但康熙也絕對不會輕饒四阿哥的。想通此節,才真正明白十三阿哥十年幽禁就是為此。

  我盯著八阿哥,這個局絕非短時間內布置的,散播謠言動搖人心非短時間內能奏效,而他和四阿哥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阿哥抗旨去草原時就已有,他只怕兩三年前已經想好一切。就連阿靈阿、揆敘肯定都是一步步誘導入觳,此時他們若招認是八阿哥,那他們一樣獲罪而且再無翻身機會,可若他們栽贓給四阿哥,八阿哥卻是他們的翻身資本。這些只是我這一瞬時推斷出的,至于阿靈阿、揆敘是否還有其它把柄握在八阿哥手中,或還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了。

  腦中思慮越清楚,就越發驚嘆,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厲,明白能被雍正視作對手的人也絕非泛泛之輩。可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漸漸忽略了他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八賢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他忽地眼光投向我,兩人目光輕觸,他波瀾不興,冷淡地掃過我,又垂目凝視著地面。

  十三阿哥忽地站起,上前幾步跪倒在康熙跟前,四阿哥叫道:“十三弟”

  十三阿哥恍若未聞,對康熙磕頭道:“事已至此,皇阿瑪遲早會查出真相,兒臣就自己招了吧。此事乃兒臣暗自授意阿靈阿和揆敘,假借四哥的名義四處散布謠言。”說完側頭看著阿靈阿和揆敘說:“事已至此,無謂再多隱瞞,既然已經全部攤開,就誰都別想逃”說著眼光從八阿哥臉上冷冷掃過。

  十阿哥抬起頭,朗聲道:“十三弟這話倒是稀奇,誰不知道你和四哥一向形影不離,難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四哥的意思嗎?”

  我盯向十阿哥,不知自己該怒該傷。我一直在怕這一幕,但這一幕終于在我眼前上演了。

  康熙冷冷目注著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磕頭道:“皇阿瑪只管問阿靈阿和揆敘,兒臣之言是否屬實自可知。”

  康熙看著阿靈阿和揆敘,極其冰冷地說:“實情究竟如何?”

  阿靈阿和揆敘一時舉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幾步磕頭道:“據兒臣看,此事應非四哥所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參禪念經,平日又最是孝順體諒皇阿瑪心意,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瑪心思的事情。”

  康熙凝視了十四阿哥一會,依舊盯向阿靈阿和揆敘,他們兩人磕頭道:“臣罪該萬死確是十三阿哥示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將事情前后始末一一道出,具體見面日期,私下相談內容,俱清除分明。康熙聽完,擱于桌上的手緊緊握拳,目注著四阿哥喝問:“是祥所為嗎?”

  我心中一緊,此問是個圈套不管是與不是都不對。

  四阿哥抬頭冷冷瞥了眼十三阿哥,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緊貼著地面沉聲道:“確非兒臣所為,兒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為。”

  我心中一松,緊接著卻是無限悲哀。他這個頭是向十三阿哥磕的,一切已成定局我頭貼在地上,眼淚汩汩而落,在十三阿哥的威脅下,八阿哥被迫做了退讓,雖然沒有打垮四阿哥,可已經砍掉了四阿哥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讓康熙對四阿哥起了疑心。

  康熙靜默了半晌,對著三阿哥吩咐道:“帶人把皇十三子祥幽禁于養蜂夾道,沒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阿靈阿和揆敘交由刑部詳查議罪。”三阿哥忙磕頭領命。

  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長身立起,隨侍衛而出,自始至終未再瞧過任何人一眼。緩步而出的十三阿哥,神色超逸出塵,姿態翩然隨意,不象受罰而去,更象赴美人之約而往,彷佛等著他的不是那個簡陋不堪,陰暗潮濕,有門沒窗戶,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養蜂人所住的工棚,而是“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康熙目注著十三阿哥漸遠的背影,忽露疲憊之色,對眾人淡淡道:“跪安吧”說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著出去。眾人低頭跪著直到康熙走遠后,才陸續起身靜默著退出。

  人漸漸都散后,八阿哥才起身,掃了眼仍然額頭緊貼地面而跪的四阿哥,又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我,轉身慢步而出。九阿哥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又朝我笑點點頭,隨八阿哥出去。十阿哥起身看著我,走上前低低叫道:“若曦。”我沒有理會,他俯身欲扶我站起,我狠狠打開他的手冷冷道:“走開”

  十四阿哥立于門前,靜靜瞅著我和十阿哥,淡淡說:“十哥,走吧她正在氣頭上,不會和我們說話的。”十阿哥靜默了會,轉身隨十四阿哥離去。

  等他們都走了,我起身走到四阿哥身旁,他仍然額頭貼地而跪,紋絲不動。我低頭凝視著他彎成弓狀的背,心中悲痛。我知道這個結果,甚至知道十三阿哥十年后安然得放依然心痛難耐,他在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面對這一幕,又不知道囚禁是否從此就是一生,是何等傷痛?更何況十三阿哥是為他而犧牲。

  半晌后,強忍著悲痛,蹲在他身旁柔聲說:“他們都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等了半晌后,他依舊身如泥塑,一動未動。我深吸口氣,淡淡說:“你打算一直跪下去嗎?十三阿哥就能跪回來了?”他背一緊,肩頭抖了幾抖,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我,眼神死寂卻隱有烈焰在燃燒,灼得人眼刺痛。我看著他胸前的茶沫,抽出絹子輕輕把粘在袍子上的茶葉拭去。

  等我拭完后,他靜靜站起,轉身,一步一步緩緩離去。我蹲著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身邊少了慣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絲絲凄涼。

  想著昨日夜里還與十三阿哥舉杯對飲,今日就是生離。想著他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他策馬帶我疾馳在夜色中,想起我們暢談闊論,想起他草原篝火旁的祝酒歌,想起他長身玉立和敏敏對視的英姿,再想著那個狹小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壓著聲音哭起來。空落落的陰沉大屋中,我獨自一人抱頭哭泣,只有回蕩在屋中的幽幽哭聲相陪。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經七天,四阿哥謝絕一切朝事,稱“未能及時發現、勸誡十三弟行為,讓皇阿瑪憂心傷神”,告罪閉門在家念經思過。八阿哥依舊舉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請安,他微笑客氣地說:“起吧”我帶著個恍惚的笑想,一切都變了,連以前看似平靜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了。

  輕扇著蒲扇,水已經滾了好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忙扔了扇子,沖泡了一壺大紅袍,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腦中浮現出十三阿哥微瞇雙眼品茶而贊的表情,從今后,誰為你煮茶,誰聽你吹笛,誰能讓你微展眉頭?

  篤篤幾聲敲門聲,我靜靜看向院門,卻沒有任何心思理會。過了半晌,又是幾聲篤篤聲后,門被推開,十四阿哥看著正坐于桂花樹下品茶的我,微蹙了下眉頭說:“人在,為何不答話?”

  我收回目光,又端了杯茶一飲而盡。他走到桌旁坐下,“你真就打算從此后除了請安問好,再不和我們說話了?能喝杯茶嗎?”

  我看著桌上的茶具不禁苦笑起來,“茶具都是你送的,能不讓你喝嗎?”

  他端起杯茶輕抿了幾口道:“若曦,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們也是從小玩大的,你豈能厚此薄彼?再說,很多事情只是立場問題,并沒有對錯。”

  我淡淡問:“今是來說教的嗎?我沒有心情聽”

  他輕嘆口氣,從懷里掏出封信給我,我眼光未動,依舊端著茶杯慢慢而飲,他道:“綠蕪為了見我,在我府邸側門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廝為她通傳。”我一愣,看向他,他道:“綠蕪給你的信。”

  我忙放了茶盅,接過信,匆匆撕開。十四阿哥靜了一會冷聲道:“聽聞綠蕪在四哥府前也跪過,卻自始至終無人理會,她無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我抬頭盯了他一眼,他冷笑一聲,未再說話。

  我看完后,默默發呆。十四阿哥說:“你若要回信,就趕緊寫了,我一順帶出去給她,也趁早絕了她的癡心。”

  我問:“你如何知道信的內容?”

  他淡淡道:“綠蕪已經求過我了,我說皇阿瑪已經說過‘沒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更何況她這樣的要求,讓她絕了念頭。她卻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給你帶信,她不說我也猜得到內容。本不想替她送這封信,可又實在可憐她一番心思,想著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許你的話她能聽進去,你好生勸勸她吧否則我真怕十三哥還沒什么,她倒先香消玉隕了。”他靜默了一會,嘆道:“綠蕪如今憔悴不堪,縱是我有鐵石心腸,看到她也軟了幾分。”

  我問:“你們真的沒有法子嗎?”

  他誠懇地說:“若曦,這事本身與我們并沒有利益沖突,如果能成人之美,何樂不為?難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如此冷血?辦不了,是因為皇阿瑪已有圣旨,現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選出后,皇阿瑪親自過目后點頭準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瑪同意。可如今如果和十三哥扯上聯系,免不了被皇阿瑪懷疑散布謠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連四哥都忙著和十三哥撇清關系,何況我們呢?如今沒有任何人敢為十三哥說話的。”

  我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本就是你們做的,你們當然更是忌諱。其實一切都明白,只是總抱著一線希望。

  我出了會子神,轉身進屋,研墨鋪紙,提筆寫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見得有用,但必當盡力,靜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顧好自己身體,否則一切休提,又何來照顧十三爺之說?”寫完后,仔細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接過信后,看了眼我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口,譏笑道:“你這是怕我看嗎?”

  我淡淡說:“做給綠蕪看的,女子間的閨房話,不想綠蕪不好意思。”他釋然一笑,揣好信后起身要去。

  我叫道:“十四阿哥。”他回身靜靜等我說話,我道:“吩咐一下守門的人,見到綠蕪客氣有禮些。”

  他道:“放心吧,已經吩咐過了,見不見在我,但不許他們怠慢。”我向他行禮。

  他笑笑轉身想走,腳步卻又頓住,臉色頗為躊躇。過了半晌才道:“有些話,論理我本不該多言,但……”

  我截道:“那就不要說了。”

  他盯了我一眼,一甩袖,轉身就走,快出門時,忽地停步,回身道:“不管你對四哥是真有情還是假有情,都就此打住吧,你是聰明人,無謂為難自己。”說完快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拿起早已涼透的茶,一口飲下。原來不管再好的茶,涼后都是苦澀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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