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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建康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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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口火起,桃豹趁勢攻城,勢頭之猛,大有一舉奪城的決心。

  城上守兵卻是比平常少了大半不止,未待趙兵架上云梯,城內便冒出黑煙,同樣燃起了火頭,東軍已開始焚燒糧草了。

  以東軍的實力,勤王和守城只能二選一,而廣陵再重要,也比不上建康要緊。

  東軍棄城的決心,堪比趙軍奪城的決心,現在所謂的抵抗,無非是為主力出城贏得時間罷了。

  對面京口,已有一支火龍飛奔建康方向,天已放亮,仍不滅火把,這是唯恐東軍看不見。

  建康城近在咫尺,滿載兵馬的戰船逆江上行,速度絕比不上陸地跑馬,東軍若想牽制對面那支奔襲京師的敵軍,唯有一途,橫渡江面,登陸南岸。

  對面究竟是什么情況呢?

  空城?可能嗎?

  嘴邊的肥肉誰會放過?

  只能是迎頭狙擊!

  但東軍別無選擇,郗鑒熬盡心血維持的所有優勢,在敵軍奇兵突現京口的那一刻,已經喪失殆盡了。

  郗鑒甚至期盼留在灘頭伏擊的敵軍越多越好!

  這將是東軍成軍以來最艱難的一場仗!

  戰船滿載兵馬源源不斷開出廣陵城,經由瓜州水寨進入江道,準備橫渡江面,強行登陸對岸。

  而趙軍似乎已料到東軍的決定,早就分兵出來,沿水道一字長蛇展開,從廣陵到瓜州水寨,沿岸布滿弩床石車,專等候晉船經過便箭石齊發。

  這種排兵布陣若是放在以往無疑是自尋死路,東軍只需攔腰一沖再朝兩頭一卷,便能吃個干凈利落。但桃豹已經掐準了郗鑒死穴,這個時候郗鑒只有一個心思就是全力登陸南岸,哪還有半點精力分兵出來?

  要勤王,救建康!

  東軍只能忍著!

  本是用做攻城的箭石如今鋪天蓋地飛向船隊,被擊中的東軍將士要么被砸的血肉模糊,要么被弩箭貫穿身體釘在甲板上。

  土石夯筑的城墻尚且難當這種轟擊,何況木頭做的戰船?

  箭石砸破甲板,射穿船舷,船隊中已有戰船失去航行能力,為免水道堵塞,最好的選擇便是停靠另側岸邊。但是亡國滅種之際,這些船毅然橫在趙軍大陣和船隊之間為袍澤擋下箭石,更有甚者,干脆調轉船頭,直沖趙軍沿岸。縱然勉強靠岸,未待東軍將士登陸,便有埋伏在陣后的趙軍鐵騎呼嘯殺出,接著便是一番屠戮。

  東軍主力則以最大的航速,絕然前行,戰船綿延不斷駛出水道,開進水寨,繼而進入大江,劈開江水,向南橫渡!

  留在身后的,只有狼藉壯烈的水道,以及漸為火海的廣陵城。

  十里航道通向入江口,猶如十里血路通向煉獄門。

  然而,這僅僅是東軍剝皮去骨的開始。

  半渡被擊,是所有軍隊的噩夢,現在噩夢已無可避免,廣陵鎮一萬精銳義無反顧第一批沖上了南岸灘頭。

  敢死選鋒們擎著大盾,從一艘艘戰船上沖向灘頭,第一個跳進戰場的盾兵,腳還沒落地,便被床弩射出的長箭穿透大盾,直接釘在了船舷上。

  盡管他身上套著兩層鐵甲!

  而長箭上赫然刻著咸康二年造五個字,這是東軍京口武庫里的箭和弩,被敵人搬到了灘頭,對準了東軍自己。

  第二人,第三人,第一隊,第二隊,第三隊,踏著同袍的尸體,前赴后繼。

  箭矢無情收割著選鋒性命,廣陵鎮血染灘頭,頂著大盾絕然抵進,一寸一尺均是人命相換,只為開辟出主力登陸的陣地。

  角號迭起,箭矢停下,而地面隨之震動起來,更嚴峻的考驗來了。

  敵軍鐵騎出動了!

  趙軍和教軍合成的阻擊鐵騎如巨浪般砸向立足未穩的廣陵盾陣。

  面對敵軍沖勢,一字長蛇的盾陣守且不及,卻反守為攻,不顧傷亡,仍是朝前推進。

  謝尚身披三層重鎧,手持兩丈長槊,身先士卒頂在了盾陣最前沿,大呼酣戰。

  每踏出一步,便暴吼兩個字,只有兩個字:

  廣陵城都沒了,廣陵鎮將士也無意生死了。

  但臨死之前,哪怕以血浸透南岸灘頭,也要為袍澤開辟出一條通往建康的道路。

  憋在胸口的委屈和怒火,化作一聲聲呼喝:

  建康!建康!建康!

  兩個字,是與袍澤辭行,是與敵人示威。

  灘頭陣地一尺一丈的擴大,一萬廣陵精銳折損過半,換來敵軍攻勢疲緩,漸漸開辟出可供主力登陸的陣地。

  “仍是不夠呀。”

  郗鑒在船上眺望灘頭戰場,東軍子弟由人宰割,看的他心頭滴血,不禁長長嘆息。

  褚裒知道老帥心意,不是說陣地不夠,而是敵軍阻擊的力量不夠,這說明敵軍統帥的心思只在建康。

  “恩帥,盡人事,聽天命吧,只愿老天有眼,不亡我大晉。”

  “天?”

  郗鑒躬彎著腰身,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搖了搖頭,

  “指盼老天開眼,不如指盼武昌郡王開眼。”

  不知為何,社稷存亡的生死關頭,老頭子心里只惦念著一個人,司馬白。

  身為國朝最核心的三五個重臣之一,關于司馬白的所有情報都已轉傳給了郗鑒,郗鑒很清楚這個年輕的郡王究竟干出了多少驚天大事。

  且不論在遼東和盛樂打的仗,龍騰左右司、包攬勝軍、追坪狼騎、神武靖平、安守八營,這些被羯趙倚為干城的精銳,全部重挫于司馬白手中,死在御衡白之下的敵軍名將,更是數不勝數!

  司馬白似乎已經成了羯趙克星!

  完全可以這么說,若無司馬白力挽狂瀾,國戰早就打輸了,還能挨到今日光景?

  即便局勢艱難至斯,郗鑒卻抱有一絲希望,司馬白若領軍勤王,勝負猶未可知!

  但是,那個年輕人,如今竟止步武昌,偃旗息鼓了...

  聽見郗鑒突兀的提到司馬白,沉著穩重如褚裒卻忍不住唾了一口,

  “我呸他娘武昌郡王!”

  接著陰狠罵道,

  “都到這地步了,恩帥怎還對司馬白心存指望?胡虜窩里長大的,能知曉什么大義?他重兵屯于武昌止步不前,用意還不明朗么?!”

  郗鑒臉色一僵:“確也如此,他畢竟是一個極聰明的人...”

  沉默一陣,又苦澀道:“誰也沒料到趙軍和叛軍竟走了這么一步神棋,司馬白就算想勤王,也是為時晚矣,晉祚存亡,如今只在咱們東軍誓死一搏了。”

  身后東軍將帥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吾等皆愿追隨太尉,以身殉國!”

  泊在江心的東軍艦隊主力,終于開始向南岸靠來。

  中堅力量破虜鎮已經換裝戰馬,沖下甲板,踏上了廣陵鎮開辟出的狹道。

  馬蹄下是袍澤血跡未干的尸首,卻也只能橫下心踩上去,耳邊袍澤怒吼不絕,亦只能棄之不顧。

  郗鑒以降,悲淚盈眶,同樣以建康二字回應著廣陵鎮將士。

  回應之意,不言而喻:汝死,吾輩絕不茍活!

  他們唯有能做的,便是亡命一般,去追趕早已襲向建康的敵軍。

  而此時北岸水寨也燃起大火,這意味著廣陵完全陷落,得手的趙軍已經準備渡江到南岸了。

  過江是趙軍兩淮兵團的夙愿,如今終于如愿以償,這些虎狼一旦過江揮軍建康,東軍殘剩之師又能擋的住幾刻鐘?

  郗鑒望著滾滾江水,滿眼凄涼。

  他和王導這些老家伙硬撐半壁江山二十年,殘燭之軀已經無力回天。

  放眼朝野,唯獨能寄予期望的,竟然只有一個司馬白,此時此刻,司馬白手里握著的那支虎狼勁旅,乃是大晉最后的救命稻草。

  偏偏,那個百戰百勝幾度挽回戰局的司馬白,卻在最要命的時刻心懷鬼胎!

  “晉祚多舛,壽終蓋棺只怕就在眼前了。”

  郗鑒終是唾了一口,

  “司馬小兒,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直窩縮不動的叛軍終于有了動靜,天方亮時便擂起戰鼓,一支支兵馬次序開出大營,滿負攻城器械,烏壓壓直奔石頭城沖去。

  “這幫道士確實不會打仗。”面對螞蟻般壓上來的叛軍,王恬卻長長松了一口氣。

  叛軍雖然人多,但排兵布陣乃至軍伍行進實在粗疏的很,猶如面對剛開蒙的孩子學寫字,行家看去,簡直滿紙畫符。

  麾下將領紛紛附和:

  “難怪一直不敢出戰,原來是這種水準。”

  “若任由叛軍攻城,反倒不妙。”

  “末將愿領一支兵馬出戰,不破賊軍,提頭回來!”

  “末將等亦愿請戰!”

  王恬呵呵一笑:“只破賊軍先鋒怕是不夠,人家好不容易露出頭來,如此良機若不把握住,這仗就不知要拖到何時了。”

  “郎將之意?”

  王恬毅然回道:“某要親領右衛五千精銳,鑿破賊軍先鋒,直搗賊帥大帳!”

  幾個老將聞言立時勸道:

  “郎將需防賊軍有詐!”

  “右衛是石頭城乃至建康的擎天柱,輕易不可擅動啊。”

  王恬決心已定,只點頭應和著:“老將軍們提醒的是,但戰機難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賊軍固然是烏合之眾,但王恬卻還沒孟浪到輕擲底牌的地步,他之所以要一戰抵定勝局,其實另有兩個關鍵原因。

  一是張渾及叛軍主力不在賊營,虛打帥旗已經瞞不下去了,賊軍正處于軍心散亂之際,招降的敵將早已按奈不住。只要官軍一鼓作氣,以雷霆之勢直搗賊營,加上降將舉兵策應,賊軍二十萬大軍必當土崩瓦解。

  王恬深知,朝廷也確實是拖不起了,久拖則生亂,關鍵張渾動向不知,不盡快解決壓在頭頂上的這二十萬叛軍,誰心能安?

  然而在一些老將眼里,少年郎將未免有些立功心切了。

  老將里不乏有水平的,轉言勸道:

  “擊破陣前先鋒不是難事,但大魚剛動,此刻提網稍嫌早了些,若想一鼓作氣打進賊軍大寨,恐是事倍功半。”

  “這個網嘛,郎將不妨且誘且收,先容賊軍打上個把時辰再出擊也不遲,也能耗耗賊軍銳氣。”

  這是穩重之言,聽來沒有絲毫不妥,王恬卻覺總有哪里別扭著,心中一絲不安隱隱浮動難以揮去,好似現在不抓緊機會,恐怕就再沒有機會了。

  但一個郎將也不能太過獨斷專行,王恬只得含笑點頭:“有理,那便再等等。”

  天光漸漸放亮,賊軍蟻附攻城,這等攻勢對守軍來說自然應付從容,隨時隨刻準備反擊回去。

  可就是此刻,石頭城上一眾將帥,哪知京口襲破,東軍已然踏上了玉石俱焚之路!

  建康,大晉國祚,漢人氣數,本就所剩無幾的機運,正如滾滾江水,傾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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