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禛語氣嚴肅了，寧櫻也就不好嬉皮笑臉了。
她從他懷里坐起來，挺直了腰板，認真地給他解釋：“皇后娘娘的眼疾時有發作，雖說臣妾和純妃、寧妃幫著料理——但是不少事情，總要中宮最后拿個主意。兩頭跑來跑去，耽誤時間，也沒什么效率。”
禛聽到她說“總要中宮最后拿個主意”的時候，眼神就微微深了一下，嘴角抹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苦笑。
這個老實人！
寧櫻頓了頓，見禛望著自己，于是很認真地繼續往下道：“所以臣妾就想到這么個法子——反正也是要常去請安的，不如直接誦讀給皇后娘娘聽，也好讓皇后娘娘當下便做個決斷。如此一來，該安排、該布置的，皇后娘娘當場吩咐，臣妾聽著……”
她一攤手，輕松地道：“這樣大家都方便。”
禛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對著寧櫻滿臉的開心，忽然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天子耳目，自然無孔不入，無所不在——天地一家春里的情況，他也是知道的。
開始聽人說是皇貴妃娘娘誦讀給皇后聽，他還嚇了一跳——以為是皇后借著目疾的理由，讓櫻兒跪在下面，一誦讀就是幾個時辰。
從前父皇的后宮里，這樣的把戲可多了去了——別看有的娘娘們身居高位、風光無限。人后也是有過許多折辱的。
說起來都不堪回首。
結果方才聽櫻兒這么一說——倒是她自個兒想出來的這法子。
好家伙！
這傻子怎么心眼就這么實呢？
禛攥住她的手，默默地望著寧櫻，伸手輕輕的給他攏了攏臉頰旁邊的碎發。
寧櫻看他如此，反過來捏了捏禛的手，有點猶豫的問他：“是……有什么問題嗎？”
她頓了頓，聲音更小了一點：“臣妾……做的不妥？”
他伸手，輕輕的捧住她的臉頰，低下頭，讓兩個人的額頭抵在一處，這才平靜地道：“你做的很好，只是有些事兒，你身為皇貴妃，可以由你定奪，未必要問皇后。”
一個蘿卜一個坑，他都已經雙手扶著她用力往上拔了。
只差沒把權柄塞在她手里了，這傻子……
難不成還真讓他把飯嚼碎了，喂在她嘴里啊？
寧櫻呆了一下，小聲道：“由我定奪？這……”
看她沒接話，呆呆地望著自己，禛搖頭嘆笑：“朕知道你的意思，也是，這便是你。”
他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道：“你若是如此堅持，倒也可以，只是下次找個識文斷字的人去誦讀，不要搞得自己那么辛苦。眼下朕登基不久，這后宮料理之事也多，加上前朝太妃們還未必完全安置妥當，容易出差錯，引人詬病的地方也多……”
罷了，就讓中宮去處處定奪，真的有什么紕漏，櫻兒不是決策者，也就不容易吃虧了。
禛這么想著，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在那么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這樣的想法，對烏拉那拉氏來說，難免有些冷酷了。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
烏拉那拉氏很快便被他拋之腦后去了。
“但是你得跟著好好學，在旁邊認真看著——不要覺得中宮的事兒，就不是自己的事兒，知道么？”禛握住寧櫻的手，嚴肅地盯著她的眼睛道。
寧櫻沉默了，然后點了點頭，忽然又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大對頭。
到底是哪兒不對呢？
不要覺得中宮的事兒，就不是自己的事兒……
她猛地抬起頭望著禛。
禛深深地看著她。
寧櫻心頭忽然猛的跳了一下——不會吧，四葫蘆該不能是那個意思吧？！
看她一臉受驚的模樣，禛心里動了動，一伸手將她就攬進了懷里。
他低頭貼了貼她的鬢發邊，心里想著：這話語，其實已經算是很露骨了。
難怪嚇著她了。
“朕隨口一說。”禛攬住她，輕輕輕的在她的后背心拍著，口氣哄孩子一般溫柔。
滿殿燈火，晚膳送進來了。
今日的晚膳是從內御膳房提過來的，除了特意準備了皇貴妃喜歡的鹵面作為主食之一，另外美味的佳肴鋪滿了紙張整張桌子。
其中有一道是猴頭菇煲的羹湯，湯汁是乳白色的，入口鮮香無比。
寧櫻很喜歡，讓侍膳的婢女給自己好幾碗。
反正碗也秀氣，一碗喝下去其實也沒多少。
禛看她喜歡喝，不由得面帶微笑，又伸手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眉目間滿是寵溺，溫柔地道：“慢慢喝。”
寧櫻埋頭喝，顧不上說話，用鼻音很撒嬌的就“嗯”了一聲。
蘇培盛在門口一轉身，正好猝不及防的聽著了，一回頭見皇上笑瞇瞇地在燈下瞧著皇貴妃喝湯。
仿佛皇貴妃喝湯是一場最精彩的節目，不能有一瞬間的錯過。
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蘇培盛不由地渾身就麻了一下。
腿都軟了。
萬歲御膳——內御膳房講究到了極致，對于每種材料的使用部位也有特別的規定。比如鹿茸、海參必須要山東的，魚翅要南海的，哈士蟆要遼寧的，米要京西稻和南宛稻。
寧櫻這碗猴頭菇的羹湯，猴頭菇就是來自興安嶺的特產。
由于興安嶺獨具優勢的生長環境，其他地方的菇，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這里的猴頭菇能有的風味。
禛回頭，只給了侍膳太監一個眼神，侍膳太監立即就明白了——等到回去，還得對膳房總管太監匯報一聲：皇貴妃的菜單上，又會添一盞猴頭菇羹湯。
除了原材料的選擇十分講究以外，御膳房的各種吃食都必須和盆景外觀一樣，讓人賞心悅目。
還有些規矩也得注意遵守，萬萬不能打破——比如吃食不允許做出單數，必須是雙數；擺盤的刀功要飽滿平整、松散渾圓，如此才是雍容太平，富貴吉祥的氣象。
每一道菜名也要配得好，比如金鳳臥雪蓮，宮門獻魚、江山萬代席等等……
就很有講究。
等到三碗猴頭菇湯羹喝下肚，寧櫻什么也吃不下了。
禛提著筷子自己吃自己的，眼角余光瞥見寧櫻眼巴巴的望著一桌美味菜式，卻動不了筷子。
他好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