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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深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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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玦蹙眉看他,嘆口氣道:“不是國師您讓人尋我來的嗎?”

  “是我讓……”焦玄低了低頭,像是真的想不起來,“啊,是為了復國軍的事吧。”

  “哦不,似乎是因為北梁。”他低聲說著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楊玦環顧一周,拉開椅子坐下,嗤笑了聲:“國師這是貴人多忘事,連為什么要見我也忘了呀。”

  “這……”他夾槍帶棒的說話也不是頭一回,但焦玄抬起頭來,面上露出罕見的窘相。

  而且,話剛開個頭,焦玄便說不下去了。

  楊玦不由愣住。

  怎么,難道真叫陸相國那個蠢貨給說中了?

  國師老湖涂了不成?

  楊玦才舒展開的眉頭又皺起來:“國師,不會吧?您真的忘了?”

  焦玄咳嗽起來。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他看上去越來越尋常,越來越像個沒用的廢物老頭。

  楊玦提起邊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盞遞過去:“不管是北梁還是復國軍,總歸就是那些破事兒吧。”

  “大昭要亡國了。”

  楊玦過于平靜的語氣,讓焦玄喝茶的動作頓在那,已經倒進嘴里的茶水也苦得咽不下去。

  沉默了好一會,焦玄才放下茶盞道:“殿下何出此言?”

  楊玦倒在椅背上,脖子后仰,望向房頂,口中發出無奈的笑聲:“這是必然之勢。”

  建陽帝失去了他的半身。

  空有皮囊沒有魂魄的家伙,只是行尸走肉。

  那樣的人,當不了父親,更當不了帝王。

  楊玦笑罷,懶懶地抬了抬手,問道:“那個時候,國師究竟為了什么要叫我頂小祝的缺?”

  “我和他,有哪里相似?”

  “就算我不愿意承認,也不得不說,那個侏儒可惜了。”

  哪怕不能生得和建陽帝一樣高大強健,只要他像個平凡的男人,他就能做個了不得的人。

  不管好還是壞,這本史書上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像現在,他的死,如同蜉蝣消散,誰也不會在乎。

  四個多月,已經足夠楊玦看清自己的錯誤。

  他不是小祝,也不可能變成小祝,即便建陽帝愿意聽他的話,做他的傀儡,他也沒有辦法代替那個侏儒。

  也許,比起小祝,他更像建陽帝。

  “我僥幸贏了兩場仗,逼得復國軍退回寧州,國師便以為我真的能讓大昭活下去?”

  “不要做夢了!”楊玦一下坐正了身體,目光如炬,語氣冷酷。

  焦玄沉默不語地看著他。

  小祝的死,是連小祝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事。

  他死后,旁人所做的事,全是亡羊補牢而已。

  “殿下。”焦玄身上發冷,額上冒汗。明明外頭艷陽高照,他卻冷得想要哆嗦。

  那勉強補上的羊圈,看來也要壞了。

  “大昭不能亡。”

  “這可由不得國師,也由不得我。”

  “不行,絕對不行。要是大昭沒了,那些地圖怎么辦?我還沒有將它們全部找齊,沒有地圖,仙人……”

  “等等。”楊玦伸出手,擋在焦玄面前,“國師,這是幾根手指?”

  焦玄一怔:“殿下這是做什么?”

  楊玦凝視著他:“國師可知自己方才說了些什么?”

  “什么?”焦玄莫名被他打斷了話,面色有些陰沉。

  楊玦慢慢把手收回來,用探究的眼神端詳他,輕聲道:“國師還在尋找地圖?”

  “這是自然。”焦玄毫不猶豫地回答。

  楊玦薄唇微抿,斟酌了下道:“國師,薛懷刃在哪里?”

  焦玄面露狐疑:“這個時辰,他應當還在鎮夷司。”

  “你說什么?”楊玦難以置信地笑起來,在椅子上笑得渾身發抖,“你說他在鎮夷司?哈哈哈哈哈國師,看來你是真的湖涂了啊!”

  他越笑,越是大聲,笑得簡直停不下來,好像聽見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話。

  焦玄的頭,一陣陣作痛。

  方才就很疼,現在更是疼得忍不了。

  “殿下!”他斷喝了一聲。

  楊玦終于不笑了:“國師,鎮夷司里早就沒有什么薛指揮使了。”

  “你拿他當了一輩子的棋子,還指望他永遠做你的乖孩子么?”楊玦站了起來,“不要笑死人了。”

  “還有那勞什子地圖,你早就不找了。”

  他一把抓住焦玄的胳膊。

  焦玄掙扎了下:“殿下?”臉一沉,他似乎想要喊人。

  楊玦立刻道:“國師不信我?不要緊,我有大把的物證,能叫你信!”

  他拉著焦玄,高視闊步,徑直朝目的地走去。

  焦玄個子矮些,腳步也要小一些,被他拽得踉踉蹌蹌。

  護衛們瞧見,全都露出惶恐之色。

  焦玄頭昏眼花,甩了甩手,讓他們不用管。

  他腦子里亂成一團漿湖。

  楊玦說的話,根本沒有道理。

  “國師,你來看看,這些都是什么!”楊玦手一松,將他推到身前。

  午后的烈日下,巨大的庭院里,有著一只怪物。

  焦玄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兩年前,你讓人把它從臨平一路運回來,如今卻連地圖的事也忘了?”楊玦一把扯開蓋在上頭的油布,“你好好地看一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仙人!”

  “你帶回來的東西,除了它,就只有兩具白骨罷了!”

  楊玦的聲音也同烈陽一樣,散發出滾燙的憤怒。

  哪怕是那日,他挨了國師一巴掌的時候,也沒有過的憤怒。

  憑什么,他們一個兩個都能這么好命,說忘就可以忘。

  他走到焦玄面前,冷冷地看向老人的眼睛。

  那原本比許多年輕人都還要明亮清澈的童仁,終于也變得渾濁了。

  陽光穿不透,雨水洗不凈。

  焦玄的確老湖涂了。

  楊玦看著這雙眼睛,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薛懷刃離開的時候?

  還是他們找到臨平的時候?

  又或者,比這些都要早?

  “仙人!仙人!國師就算老湖涂了,還是只會惦記什么狗屁仙人!”楊玦咬牙切齒,不知他到底為何總念叨仙人。

  如果世上真有仙人,怎么會將他生成這副模樣?

  日光將他烏黑的發絲,照得閃閃發光。

  焦玄愣愣地看著,忽然睜大了眼睛。

  他一把推開楊玦,大步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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