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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老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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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馬粼粼,馬鳴嘯嘯。

  遠有荒煙。

  闊別了大祟腹地的繁華,就連山巒也變得兇惡起來。

  前朝便已修筑的古道,早在三日前,便已經停止了它原本仿佛無休止的蔓延。

  山路的顛簸,差點震碎了文元祥的一身老骨頭。

  駕車的車夫是個啞巴,懂得一些粗淺的修行。

  除此人之外,隨行者再無他人。

  遙想當初,百官迎入永安城,青龍大街上圣天子親自來迎,何等的風光···又何等的諷刺?

  “終究是···老了?”文元祥不止以此,想要用這個理由來搪塞自己。

  他的意識早已有些迷糊。

  半個月前,他還是大祟的百官之首,當朝宰相。

  只因為多規勸了天子一句話,便在一日之內,連遭七次貶謫,從宰相到九品邊城吏。

  萬壽宮前,文元祥立下誓言,本是最后的愿許。

  卻被有心人解讀,成了譏諷天子,暗藏禍心之言。

  天子責令他即刻啟程,一月之內便必須趕到山南邊城。

  從永安到山南,路途何止萬里,天子不賜擅奔靈獸,亦不安排大修士隨行護持,以文元祥之能,一月之內即便是趕到了山南邊城,也只怕命已經在路上丟了一大半。

  迷迷糊糊之間,文元祥似乎說了很多話。

  “余生昌平二十一年,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菖州文苑閣畔,天之待我不可謂不厚矣。十之有六,便取秀士,二十有七居翰林,而立之年便主政一方,雖渾噩自認無功社稷,卻也輾轉兩朝,謂之老臣···。”

  文元祥犯著迷糊,林溪卻也只能看著他的靈魂,無從下口。

  文元祥只是一個普通人,未曾修行。

  但是他的靈魂,卻泛著光,有著堅定的信念和意志。

  其強度和深度,幾乎可以媲美結丹修士。

  林溪即便是進化之后,也未必敢放肆。

  如果不是文元祥被一路折騰,早已經快要接近油盡燈枯,林溪的分身,未必能在他的意識空間中久留。

  “坎坷之年百不易,無端踐踏老臣心。傷心替下窮途淚,想見空江夜雪時。”文元祥躺在顛簸的車廂內,眼神迷離又渙散。

  林溪知道,這是可乘之機。

  但是他卻在遲疑。

  文元祥的靈魂,對他而言,無疑是大有誘惑的。

  意志堅定,有著堅持和信仰的靈魂,遠比尋常的靈魂要美味和大補。魏凌峰的靈魂和文元祥的靈魂比起來,完全沒有可比性。

  對于天魔而言,最是佳肴。

  這也是為何,許多成了氣候的天魔,往往喜歡拿苦行僧、得道高人和至情至性之人下手的緣由。

  但是,林溪的特殊之處在于,他吞了魂,就必須還愿。

  此時,不難想象文元祥的愿望是什么。

  若是再多等待一些時日,文元祥自然而壽終正寢,雖然天地二魂重歸天地。

  唯獨留下的人魂,卻也好抓取,若是吞食,多少也有不少裨益。

  當然比起完整無缺的魂魄來,差了自然不止一個檔次。

  林溪躊躇不決之時,文元祥的意識卻恍恍惚惚的,在意識空間中清醒過來。

  他一眼瞧見了林溪。

  那通過精神而放大的虛影,就像一團烏云,在意識空間內遮天蔽日。

  文元祥并沒有害怕,他只是安靜的看著。

  靈魂由內向外,都散發著一股孤傲而又凜然無懼的氣息。

  林溪知道,這種虛幻的恐嚇,對于文元祥是沒有用處的。

  烏云收斂,在文元祥的意識空間內,幻化出人形。

  那是林溪前世的摸樣。

  “你是魔?”文元祥看著林溪,然后鎮定自若的問道。

  “我是魔!你的心中生出的魔。你在不滿,也在怨恨,你將生命的所有精彩,都奉獻給了你所熱愛的國。但是到頭來,你所熱愛的一切,卻都辜負了你。”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么林溪也不是遲疑不前者。

  替召喚者釋然還愿,只是一種選擇,而不是什么必然。

  無非是,林溪選擇滿足遺愿,就可以得到完整無暇的靈魂。

  但如果沒有達成愿望,就只能強行撕裂一部分帶走離開。

  既然如此,林溪其實沒什么太大的負擔。

  之前的徘徊,只是得失心重而已。

  面對林溪的回答,文元祥卻堅定的搖頭道:“不!你不是!”

  “我雖有滿腔志愿未成,但是心中···無恨!”

  “這個國家辜負了你,君王辜負了你,群臣辜負了你,就連百姓也辜負了你,你為何不恨?”林溪雖然無法閱讀文元祥的記憶,但是潛伏了這么一段時間,對于文元祥的遭遇和經歷,并不是一無所知。

  堂堂一國執宰,若不是遇到昏聵之主,最不濟也只會落得告老還鄉,不會被這般送死似的折騰。

  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大祟立國已有六百載。

  國內宗門林立,世家如狼如虎,土地大量的兼并,資源被少數人占據。

  亂象已生,許多邪魔外道,乘機作亂,導致大祟昔日繁華不再,雖不至于天下百姓皆不聊生,卻也矛盾日益激烈,沖突日趨明顯。

  文元祥昔日丁憂致仕,守孝期滿,被天子連發三道詔書,喚入永安,官拜宰相,主持變法。

  意圖挽江山之頹勢。

  只是宗門世家勢力龐大,根深蒂固。

  變法發動未久,天子便率先易幟投降,而文元祥則是被拋出來,平息‘民憤’。

  文元祥本意為天下最沒有說話權利的平民百姓請愿變法,為他們爭出一條活路來。

  時至今日,卻在輿論的引導下,先為天下百姓唾棄,人人視之為禍國殃民的庸官。

  文元祥狼狽貶出永安之日,滿城百姓于城墻上歡呼,爆竹炸響之聲,綿延三十余里。

  “你熱愛過嗎?”

  “如果你真的愛過,就絕不會去恨。因為你會不舍。”文元祥說道。

  “但是那些愚夫愚民,難道不可恨嗎?他們目光短淺,只記得自己眼前的蠅頭小利。為肉食者利用,完全不識得你的用心良苦。”林溪用言語刺激著文元祥,想要引起他的心緒波動,然后以‘弱點直視’的天賦,看穿其內心脆弱所在。

  文元祥搖頭道:“市井黎民,生存不易,雖息息相關,然而國家大事又豈是他們可堪左右?他們愚,我亦愚?”

  “你的族人呢?你的親人呢?”

  “你可曾想過他們的下場?你成了政治的犧牲品,而他們也將為你的‘罪過’而買單。有時候,最艱難的不是如何死去,而是如何活著。”

  “他們會背負著不該有的罵名,如鼠蟻一般,生活在苛責的陰影里。那些你所維護的人們,將會對他們加害最深。”說話之間,林溪操控精神,演變出幻象。

  文元祥的臉上,露出掙扎和迷茫之色。

  林溪無疑是刺中了他內心的柔軟之處。

  就在此時,第一次進化后的天賦發動。

  很可惜,獲取弱點失敗了。

  低階的眼魔,天賦還不夠強。

  當然,如果有足夠的負面情緒,林溪可以選擇燃燒負面情緒,來加強天賦。

  提高直視弱點的成功率。

  “家國之事,我皆無悔,唯有‘遺憾’二字。文元祥此生,愧對于他們,卻已然無以為報···。”文元祥在林溪的逼問下,神情唏噓的說道。

  雖然林溪沒有窺探到文元祥內心,真正的脆弱點。

  卻終究還是令他的心緒,起了波瀾。

  “既然你做不到,不如交給我如何?”林溪試探性的問道。

  文元祥哈哈一笑:“你若真是我心中的魔,那我便不可放你出去。你若是外來的魔,那我便更不能信你。我文元祥雖然落到如斯田地,但是一身骨頭還在,斷不會向邪魔求援。”

  “果然···沒有成功。”林溪并不意外。

  至于強攻···那是下下之策。

  而且需要等到文元祥因為身體虛弱到了極致,導致靈魂不穩的時候再動手。

  現在強攻,林溪有更大的可能,遭到反噬。

  接下來一段時間,林溪不斷的和文元祥聊天。

  二人就在文元祥的意識空間里交流著。

  往往于外界,不過片刻的功夫,二人在意識空間內,便已然有了數十次的問答。

  文元祥博聞廣記,且閱歷豐富。

  雖然不如林溪因為有著前世的記憶,有著各種奇思妙想。

  但是思維之縝密,信念之堅定,則是要勝過林溪良多。

  從文元祥的身上,林溪可以學習到很多他之前忽視,或者欠缺的東西。

  雖然是天魔,但是···也是很需要學習的!

  漸漸地,甚至連林溪,都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吞掉文元祥的魂魄了。

  畢竟林溪雖然是天魔,卻也還有著人性。

  馬車在路上狂奔了二十七天,終于趕在一月之期完結前,趕到了山南的邊城。

  而文元祥,也早在這一路的折騰中,只剩下一口氣。

  車夫拉開馬車的木門,麻木的看著似乎將要告別人世的文元祥,終于眼神晃動了一下,起身向著文元祥微微鞠躬。

  啞巴雖然不說話,但是心里是明亮的。

  意識空間中,文元祥突然對林溪道:“如果···你真的是魔,那么就請吞掉我吧!繼承我的夢想。我將我的身體借給你,我的名望,我的人脈,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借給你,如果是你的話···或許還是有可能的吧!”

  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大限將至,竟然選擇了向林溪,向天魔妥協。

  這又大大的出乎了林溪的意料之外。

  說好的不向天魔妥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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