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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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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層。669學區。

  再次回到昔日待過的學校,唐閑倒也沒多少感慨,最大的感慨便是黎家的富有,遠遠望去學區似乎有多了幾棟黎家捐助的教學樓。

  也難怪當年黎小虞可以十二歲插班到第六學年的班級。

  這個時間學校已經沒有了人。隱約能在學生們宿舍樓外,看到點點燈火。

  唐閑帶著黎小虞進來的時候,也未遇著什么人,一路通行。

  黎小虞的身份卡,在三十九堡壘而言,等同于是萬能鑰匙。

  他們來到了學校的人工湖。

  這是一大片湖泊區,在如今這個時代沒有大學中學之分,所有學區的規模都如同古代的大學的規模。

  這樣的淡水湖泊與真正的湖泊無多大差異,不遠處還設置著觀景臺。

  唐閑帶著黎小虞,來到了觀景臺。

  黎小虞其實記得這里的一些事情。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因為沒什么朋友,她便經常來這里。

  每次來這里的時候,周圍的人便會離的遠遠的。

  她望著唐閑的側臉。第一次覺得唐閑的眼里不那么淡然,在凝望著這片湖泊的時候。

  “我聽冬染說的,那個女孩子在第三學年轉去了別的學區?”

  唐閑沒有回答黎小虞這個問題,只是盯著遠處。

  黎小虞便沒有繼續再問,也安安靜靜的,等待著唐閑。

  許久后,唐閑才緩緩的,用一種追溯久遠記憶的口吻說道:

  “我以前是一個很討人厭的人。個性非常惡劣。真的很惡劣。”

  “第一學年初,大家剛來到學區的時候,都還是十一二歲的孩子,老師會讓大家自我介紹。像小柯,商路他們,都遠不是現在的樣子。小柯那個時候還留著鼻涕泡,商路則害羞的結巴。

  仔細想想,童年對于我們來說,看似遙遠,但若往回頭看,它永遠是在青春前邊一點兒的位置,不曾變過。

  自我介紹的時候,大家也講述著自己未來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夢想。

  有的人真的實現了,有的人卻失之千里,比如于小喆,就過著與夢想無關的日子。有的人開始很優秀,但最后去了底層生死不明,有的人看似愚笨,卻在最后活得比誰都明白。

  我記得當時有一個孩子說,自己長大了想要成為圣誕老人。我已然記不住他名字,但我那個時候……很討厭,覺得怎么會有人蠢到會將不存在的東西作為夢想的。

  我沒有去克制,覺得是聽到了笑話,笑了起來。

  老師問我哪里好笑,我便說:

  ‘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有圣誕老人的。只是愚蠢大人跟玩具廠商的營銷計策和為了自我滿足而做出的行為。所謂的圣誕禮物也不過是父母趁著小孩熟睡時躡手躡腳的塞進去的。得多么愚蠢才會將這樣的幻想當做理想?’

  那個孩子開始哭,我也被老師責備了一頓。

  由于第一印象的不好,我成了一個很討人厭的存在。

  但我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也許是因為我缺失了一些情緒。

  他們表現出來的很多行為在我看來太愚蠢。

  學業上也是如此,簡單的科目都要學習很久很久才能學會。

  就連作弊的手段都那么拙劣。

  男同學之間打架斗毆的理由幼稚可笑。

  女同學之間暗地排擠誰的原因也同樣白癡。

  我對他們的鄙夷向來不加掩飾。

  學業上,對于請教我問題的人,我會告訴他們答案和思路,但發現他們還是不懂后,也會直言他們的愚笨。

  總而言之,在第一學年的時候,即便是小柯和商路這樣的,也都跟我關系不好。

  因為我實在是一個不顧及他人情緒的人。

  認識顏小鈴便也是在這個時候。”

  “顏小鈴?”黎小虞感覺這大概便是這個故事的另一個主角。

  對這個名字,她似乎有些印象,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唐閑繼續說道:

  “顏小鈴,大概便是這些白癡里,最白癡的那個。她智商上有所缺陷。笑起來的時候看著很癡傻。

  她是屬于天選之試里沒有天賦展現,必然會被貶去底層的,真要去了底層,以她的心智,也很難活下去。平日里大家也不太喜歡跟她一起玩。

  我經常會用很惡毒的言語去形容顏小鈴的智商,不同的是,換做別人便是會被一群人怒目而視,換作顏小鈴被我罵,他們有的人會跟著奚落她。

  顏小鈴看著大家笑,也就經常跟著笑。嘲笑她的人便更加肆意的嘲笑她。

  我有一次看不下去,怒斥顏小鈴‘他們是在嘲笑你啊,你跟著笑什么?’

  顏小鈴看我有些生氣,便也對我露出那種屬于她的招牌式的白癡笑容。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便不停罵她,她起先還是在笑,但后來慢慢的,看到我一直很生氣,便笑不出來,開始不安的看著我。”

  黎小虞也討厭愚蠢的人。

  但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我不理解,她這些行為代表著什么?”黎小虞問道。

  唐閑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

  “這個白癡,每次笑的時候,都會看到別人的嘲笑,她根本分不清那些情緒,似乎所有的笑都是一種,所有的哭也都是一種。笑就代表著喜悅,哭就代表難過,怒就代表不高興。世界簡單的就像只有三種情緒。她便以為自己笑,周圍的人就會感到開心。”

  黎小虞睜大眼睛。

  “顏小鈴很笨。老師教給她的功課,基本她都是不會做的。

  也沒有人知道顏小鈴的家庭背景如何,反正金字塔的規定便是這樣的,年滿十二歲的孩子,無論優劣,不管心智是否健全,一律會送到第三層來學習六年。

  對于大多的人來說,這六年便是人生中最舒坦的六年。

  顏小鈴是一個注定會被淘汰的人,她的腦子根本無法跟上學區里的學習進度,將來大概也是無法適應金字塔的社會體系的。

  但這個世界就是有很多傻子,喜歡自以為是的努力。私下里,顏小鈴總是會帶著她再過幾年也未必能理解的問題來詢問我,得到的自然是被我羞辱一番。以及許多人習以為常的嘲笑。

  第一學年的期中,測試的時候,她不出意外的學年墊底。

  面對大家的嘲笑,顏小鈴還是像個白癡一樣的笑著。

  并不是那種苦澀的笑容,也不會笑中帶淚。她的情緒純粹的就像一堵新砌的白墻。

  我跟顏小鈴,大概便是兩個最讓人想羞辱的人。

  但是試圖對我這樣做的人,都會在達到這一目的之前,被我用更刻薄的方式羞辱回去。

  沒多久,便不再有人敢找我麻煩。

  順理成章的,大家便都去欺負顏小鈴。她有一次臉被石頭砸腫了。半邊臉鼓起來,整個樣子看起來很滑稽,走到哪里便被嘲笑到哪里。

  她想笑,卻發現臉上的肌肉一抽搐,就會異常的疼。

  其實就是學校里的人發現了這么一個定律,只要對著顏小鈴笑,她就一定會還以笑容。

  于是他們就想出了這么一個點子。想看看在沒辦法笑的時候,顏小鈴會不會還那樣笑的像個傻子。

  顏小鈴果然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忍著疼痛,笑的異常難看與扭曲,像是我們發霉了的靈魂。

  自然也有對顏小鈴好的人。

  欺負她的人,大多來自底層,性格惡劣。試圖幫助她的人,多是一些二三層人家的孩子。

  不過在他們發現顏小鈴總是愛往我身邊湊的時候,便也慢慢疏遠了她。

  小孩子規則就是這樣的。被發現了跟討厭的人接觸,也會連帶著被討厭。

  盡管連我也討厭顏小鈴,但她就愛跟著我。

  因為確信即便教她也沒辦法教會她,所以我并不想要把時間浪費在沒辦法獲得收益的人脈上。

  學年下期的某一天下午,顏小鈴拿著裝滿了食物的盒子,想要送給我。

  我便問顏小鈴,‘你到底是哪里不對勁,非要跟在我后面,是覺得我兩智商中和一下,你就能擁有正常人的智商了嗎?’

  便又是一群人哄笑。

  顏小鈴也跟著笑,說道:‘因為只有唐閑身邊沒有人啊’。

  我恍然間明白了一點,這個女孩大概是產生了某種錯覺。

  她其實內心里能夠隱約明白大家很討厭她。也隱約明白大家討厭我,便覺得跟我是一類人。

  這種可笑的關聯使得她總愛往我身邊湊。

  她笑著將食盒給我。

  由于嫌棄學校的營養餐難吃,我經常偷跑出學校尋找食物,因此很多次被老師們責備。

  這不是什么秘密,后來第三學年,小柯,商路他們也經常跟著我一起混出去找吃的。

  在顏小鈴的理解里,大概是我總是吃不飽。便帶著食物想要送給我。

  我沒有接受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

  顏小鈴也不在意,每天都會帶來食盒,或者她根本理解不了,依舊是閑了就往我這兒湊,我偶爾會奚落她,那些她問了無數次的題我還是懶得解答。

  可是說來奇怪,我沒那么煩她了。心里開始想著隨她去,她總歸會明白自己在浪費時間。

  她依舊在做著毫無用處的努力,經常一個人翻看著記載礦區知識的書本。

  我路過的時候,有時候會看見書頁頁碼。一整個學年過去,別人學完了快一整本,她的進度也就十來頁。

  第一學年年底的測試,自然的,她依舊墊底。

  這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事情,直到第三學年她離開,她都總是墊底。

  第二學年初的時候,她還是跟第一學年那樣。被人嘲笑的時候,也會露出笑容。

  曾經喜歡欺負她的人,也沒那么愛欺負她了。大概是因為膩味了。無所謂,人的興趣總是會慢慢改變。

  但欺負她的人不曾變少。

  669學區有個弱智,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新來的學生依舊會欺負她,尤其她是二學年的學姐。這個身份讓低學年的人在欺負她的時候,更加興奮。

  顏小鈴還是會對著這群人笑,證實著這個學區的傳言。

  這是一個情緒殘缺的人,恰如我一樣。

  我對顏小鈴稍微接受了一些,她跟著我的時候,偶爾也會與她說兩句話。

  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夠聽懂,反正她的反應都一樣。

  但是對其他人,我依舊沒有什么耐性。

  你別看商路小柯他們跟我關系不錯,但其實都被我罵過,罵的面紅耳赤的。

  也就是第二學年的某件事,我與他們關系才緩和了些。

  我的身邊,依舊沒有別人,只有一個傻子不斷的往我這里湊。

  又有一次,一群孩子圍著顏小鈴,一邊扇她耳光,一邊看著她發出傻笑。

  我沒有幫助過顏小鈴,她往我身邊靠,我也就當是她的一廂情愿。

  可那一次看著顏小鈴捂著紅腫的臉做著白癡一樣的笑容。我覺得有些煩。

  在她腫著臉,慣例帶著食盒給我的時候,我便說道:

  ‘如果下次別人欺負你的時候,你能夠不再傻笑,我就接受你的禮物。’

  我永遠記得顏小鈴的表情,在我以為她會笑著答應我或者笑著搖頭的時候,她卻哭了。

  她一邊哭,一邊認真的點頭。

  從那之后,我接受了顏小鈴的食物。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可笑。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

  也是那之后,顏小鈴在別人欺負她的時候,真的沒有再笑過。

  我漸漸明白,她大概是知道的,隨著一年時間的變化,因為總是無法融入其他人的圈子,她大概也知道了笑容和笑容間,原來有不同含義的。

  我以為當顏小鈴不再同以往一樣,被欺負的時候也會傻笑,就不會有人再欺負她。

  畢竟這已經沒有樂趣了不是么?

  但事情卻并不是這樣的,顏小鈴被欺負的更慘了。

  第四天的時候,她被送去了校醫務室。

  那一天我發現自己身邊意外的清靜。靜的有些不適應。

  這種不適應,就像是潔白無瑕的墻上,多了一抹蚊子血。

  我越發的厭煩,最終去了校醫務室,看到了渾身是傷的顏小鈴。

  顏小鈴見到我的時候,依舊是帶著笑容。

  一番詢問后,我才從顏小鈴含糊不清斷斷續續的回答里拼湊出了答案。

  原來是一學年的學弟們,又來欺負她了。

  只是這一次,顏小鈴沒有露出笑容看著他們。就像是本該發出哀嚎的獵物倔強起來,他們便發狂一般的要讓顏小鈴笑。

  可傻子執拗起來,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動。無論怎么欺凌顏小鈴,她都始終一張臉。

  她笑著對我說:唐閑,被人欺負的時候,我沒有笑也沒有哭。

  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接受顏小鈴禮物的時候,是她第一次哭。

  以前不管別人怎么欺凌她,她都是不哭的。

  我明白顏小鈴這么做的原因,只是害怕違反了跟我的約定,我會再拒絕她的好意罷了。

  生平第一次,我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對著這個傻子發脾氣。

  但想要罵顏小鈴的時候,卻開不了口,發現找不到詞。

  她實在是太蠢了,對她發火也沒有意義,大概如此吧。

  在小孩子的戰爭里,有一個默認的幼稚可笑的規定。

  那就是不準告訴大人。

  我原本對這種沒有效率的原則嗤之以鼻,但這一次,我發現有些事情還是自己動手比較有意思。

  我聯系了商路和他的朋友們,答應幫他們提升成績,要他聯系其他人幫我懲罰第一學年中欺負顏小鈴的幾個孩子。

  原本沒有報什么期望,想來他們對于顏小鈴也沒有幫助的意愿。

  更何況我是一個讓人討厭的人。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居然答應下來。

  準備一起挑事情的人還不少,其中大多都是被我罵過的。一時間我還以為他們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后來才知道,不過是這群人都欺負過顏小鈴。心懷愧疚罷了。

  那大概是一場暴動,從最開始的一小撥人,到后來兩學年半數的男孩們都攪和進來了,打得不可開交。

  這樣斗毆沒什么意義,行為可笑又弱智,我倒是第一次覺得有些暢快。

  在顏小鈴回來后,大家也都沒有說什么。

  她依舊無法融入其他人的圈子,還是只能跟在我后面,像是我的一道影子。

  讓我煩躁的是,我居然連僅剩的那些厭惡也沒有了。看著她傻笑的樣子,像是見著早就習慣到寡淡的東西。

  其他人發現顏小鈴漸漸變了。

  倒并非是聰明,只是不再嘗試著去接近其他人。也不會對任何一個人露出笑容。

  只有在看著我的時候,才會依舊笑的像個白癡。

  我后來也問過她原因。

  她有些呆滯的說:

  ‘因為只有唐閑允許我跟在后面。我走不到其他人身邊的。’

  我心說罷了,就算我身邊跟著一個累贅,一個地地道道的白癡,也不算多稀奇,不過是兩個討人厭的家伙扎堆罷了。

  便讓她跟著就是。

  也的確如此,在大家伙的眼里,顏小鈴是喜歡我的,只是就像墻上的蚊子血,我縱然討厭她,卻也抹不干凈,任其跟著罷了。

  沒有人會說什么。

  只有商路和他的幾個朋友知道,二學年和一學年暴動的原因,便是我為了替顏小鈴出頭鬧出來的。

  于是第二學年,顏小鈴成了我的跟班這件事,就成了大家逐漸習以為常的事情。

  欺負顏小鈴的人也變少了很多。

  顏小鈴卻并沒有改變她的作風,她還是只對我一個人笑。

  她懂事了一些,已經能夠看明白,有些東西,不是掛在人們臉上的,而是藏在人們眼睛里的東西。

  一些像是同情,優越,鄙夷混雜的眼神,她已經漸漸認得清,笑容便越發少了些。

  但每次我看著她的時候,她都還是笑的跟個笨蛋一樣。

  我問顏小鈴,如果第六學年,沒有天賦怎么辦?如果沒有天賦,便會貶去底層。

  她說:我可以跟著唐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說,如果我不讓你跟著呢?我不知道我的天賦是什么,但我一定會有天賦,我未來要去的地方,你根本去不了,在這個金字塔里,比山脈相隔更遠的,是人與人之間階層上的差距。

  我也不知道顏小鈴是否聽得懂。

  只是頭一次,這個白癡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仿佛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沙子依舊在慢慢的滑出手心。

  我看著顏小鈴害怕的樣子,又覺得煩躁起來,便說道:你再努力些,我也許會讓你跟著。

  她又開始笑。還似初見那般簡單。

  我懶得去計算以后的事情,想著就算帶上一個拖油瓶,我也能夠活得很好。

  顏小鈴也的確很努力。有時候甚至不再跟著我,而是一個人趴在教室的書堆里。

  可是沒什么用。她的成績一直是墊底,即便新學年的那些學弟們,也沒有比她更笨的。

  就這樣,第二學年也慢慢的結束。顏小鈴帶著沒有起色的成績,迎來了第三學年。

  第三年學年就沒有那么漫長了,至少對于顏小鈴來說,是很短暫的。

  這一年,我開始試著和其他人和解,開始跟所有人慢慢關系轉好。當然,討厭我的人還是很多的。甚至在我與小柯商路他們和解后,更加討厭我。

  不過還是很奇怪,明明在第一年,我覺得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開始慢慢發生變化。

  仿佛有著另一個人格在我的靈魂里誕生。

  這一年我和小柯商路他們的關系開始慢慢的好起來。

  我嘗試開始不那么刻薄的看待其他人。

  但我依舊不相信圣誕老人。

  還是這一年,顏小鈴跟在我身后這件事,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注意。

  這大概還是有些噱頭的。像是最聰明的人后,帶著一個最笨的人。議論的人也多了不少。

  顏小鈴的眼里,漸漸多了一些情緒。是一些鎖碎的恐懼。我沒有在意,想來只不過是她庸人自擾。

  但之后不久,她卻做了一件很傻很傻的事情……”

  有些冗長的故事講到這里的時候,唐閑卻停住了。

  黎小虞在有些漫長的停頓里,才猛然回過神來。

  她想起來了,顏小鈴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

  這是一個被她忽略掉的名字。

  只是在調查第三學年轉校學生名單時,連帶著看到的。

  因為成績墊底,人又呆傻,她下意識的判斷唐閑不可能喜歡這樣的人。

  可事情卻完全出乎黎小虞的意料,一個最聰明的人,身邊總是帶著一個最愚笨的人。

  “發生了什么……她又是為何轉校?”

  “她沒有轉校,她只是走了。”

  唐閑的語氣平淡,整個故事他也始終保持在這種平淡的情緒里。

  黎小虞卻并沒有聽明白。

  “她去了哪兒?”

  “顏小鈴很笨的。別人說什么,她就信什么,不曾變過。

  她想要變得聰明些,因為只有更聰明些,才能留在我身邊。

  不知道是從哪里聽來的,有人告訴顏小鈴,在湖泊的中心有一條魚,只要找到這條魚,就能變得更聰明。

  這明顯是欺騙她,可她并不具備分辨能力。尤其是一群人拿著我不要她這件事嚇她。

  于是顏小鈴游向了湖泊的中央。

  她游在湖中心后,看著遠方那群人叫喊著:

  ‘魚呢?魚在哪里?我找不到啊……’

  哄笑聲越來越大,岸上的人已經等不及要看到顏小鈴狼狽的爬上岸。

  但沒多久,他們笑不出來了。

  因為顏小鈴始終沒有游回湖岸的意思。

  她就不停的找,遠方的人能夠依稀看到她的體力一點一點流失。

  人工湖泊里,金字塔里,怎么可能會有魚?

  只是顏小鈴哪里會知道?

  她開始撐不住了,開始溺水,直到溺水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也不是求救。

  而是彷徨的大喊著:

  ‘魚呢?魚呢?’

  她便這么不停的叫著,聲音越來越凄厲,也越來越憤怒。

  可她就是沒有想要游回來。

  那群欺負她的人嚇壞了,在顏小鈴嗆水了好幾次后,他們才開始大喊著求救。

  我趕到的時候,只能依稀看到奄奄一息在水里掙扎的顏小鈴。

  我發狂一樣的沖進湖泊里,大喊著她的名字。

  顏小鈴聽到了我的聲音后,竭力的想要多浮出水面一會兒。

  她的聲音已經很虛弱很虛弱了。隔著很遠的距離,已經沒有人可以聽到了。

  但我就是聽得到。

  她在對我說,唐閑,我找不到那條魚。

  她的雙手漸漸沒有了力氣。

  我最后見到她,她在害怕的哭泣著,那是顏小鈴第二次哭。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沒辦法游回去。便想著一定要找到那條魚。

  但大概是看著我很慌張,便又想要笑出來安慰我。

  不單單是笑,還有很多很多復雜的情緒。就像是她不甘心找不到那條不存在的魚一樣。

  那張從來只有一種情緒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那么多情緒。

  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呢?真的很奇怪,我們明明每天都藏著那么多情緒在自己的皮囊里,我該是早就見過了,可我就是感覺到,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一張臉。

  從來沒有過……”

  黎小虞聽到這里,才終于明白了顏小鈴去了何處。

  她看著唐閑,唐閑的語氣始終平淡,只是怔怔的望著湖泊遠處。

  在黎小虞看來,自己與唐閑這樣的人,是早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的。

  可是看著唐閑的側臉,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男人,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沒有問結局,因為如果顏小鈴還活著,現在他的身旁,大概便會有這么一個跟班。

  也沒有問那些欺騙顏小鈴的人,是否得到了懲罰,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故事并沒有到這里講完。

  唐閑無聲的笑了笑,說道:

  “但我不愛顏小鈴。”

  黎小虞怔住。

  “我后來病了很久,這個過程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顏小鈴還活著,我會像對待親人一樣對待她。但我不愛她。”

  “后來大家也漸漸遺忘了她。因為這件事我之后的反應也很淡,談及顏小鈴,大多數人也只是覺得,她從一個討厭的跟屁蟲,熬成了我的朋友。”

  “她只是來自于三十九堡壘底層的一個卑賤的家庭,這件事也很快平息,那幾個孩子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我一如既往的過著我自己的生活。我沒有表現的特別悲傷難過,畢竟那沒有什么意義。”

  “只是在后來,在與小柯,商路,于小喆,還有在底層認識的,如柳浪,羅六眼,或者一些老礦工相處的時候,我才明白了顏小鈴到底是誰。”

  黎小虞不懂。

  唐閑仰著頭,說道:

  “顏小鈴到底是誰呢?沒有人在意她,沒有人記得她,她總是自顧自的對我笑,跟在我身后,就像我的影子。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就在想,她大概就是我的影子吧,畢竟也只有我記得她。”

  唐閑又搖了搖頭說道:

  “后來我才發現,她不是我的影子。原來這個世界,是有圣誕老人的。他把我殘缺的情緒,通過另一個情緒殘缺的女孩,帶給了我。”

  不知為何,聽到這里黎小虞胸口忽然堵得慌。

  唐閑的目光又落到了黎小虞身上:

  “因為顏小鈴的存在,我才能夠變得不那么惡劣,再后來才有了許許多多愿意幫我的朋友。”

  唐閑笑道:

  “也因為有她這樣的人喜歡過我,我才敢坦然的相信,即便我這樣的人,也會有人去喜歡的。”

  黎小虞望著唐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如此澄澈。

  她猛然想起來,自己還是第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與唐閑對視。

  那抹蚊子血,終究成了唐閑心里一顆的朱砂痣。可黎小虞卻一點也酸不起來。

  她在這個故事里,聽到的是兩個情緒殘缺的人,如何慢慢的改變了對方。

  如果沒有那個可憐的女孩,也許現在的唐閑,完全會是另一個性格吧?

  “故事已經講完,也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我再坐會兒……”黎小虞并不想走。

  唐閑沒有勉強,點點頭,說道:

  “對了,這個故事,我沒有對別人講過。”

  “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山水相隔的距離,階層的距離都是可以到達的。唯有生死的隔斷,難以相通。所以,最好活得久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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