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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捧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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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君子的手段?”

  方嬸子迷茫了片刻,想了又想,也沒想出來,能有啥不君子的手段來,對付周然那種滾刀肉。

  “他能這么熟練的算計你根山叔,指不定也不是第一次了。”

  方嬸子此時已經全心全意的認定,就是周然有心算計無心,才會引得姜根山這個虎玩意兒上當受騙,掉進了人的圈套里。

  “之前我就覺得他臉皮厚的像城墻,尋常的人,到別人家里蹭吃蹭喝,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羞恥感,尤其是被主人家冷嘲熱諷的時候。”

  “但這周然,我可是從來沒見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時候。”

  “像是這樣的人,你但凡還顧忌點兒臉面,就甭想從他那問出來什么。”

  “指望他能良心發現,把這里頭的彎彎繞繞說給你聽明白,還不如指望太陽明天從西邊升起來呢。”

  方嬸子滿臉愁苦,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既想求得真相,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來,急得心里頭難受又憋屈。

  姜安寧猶豫片刻,摸了摸鼻子道:“我說的不太君子的手段是……”

  她遲疑著斟酌了下措辭:“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方嬸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咱們也做下個局,誆騙周然進來,用同樣的手段嚇唬他,威脅他,讓他敢不老實交代的話,就也勒索他?”

  姜安寧:……

  “倒是也沒有必要這么麻煩,咱們就隨便找個無人的角落,準備幾個麻袋,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把人的腦袋用麻袋一罩,狠狠地敲上幾棍子,當然得注意一些,不能把人給敲死,咳咳咳……”

  她在方嬸子大為震驚的注視下,硬著頭皮把這簡單粗暴的方法說完。

  “打的人知道疼了,就不怕他不交代。”

  “就算那周然真的有骨氣,挨了悶棍也不說實話,咱們也大可以再動用其他的法子。”

  方嬸子更加驚詫:“你還有其他的法子?”

  姜安寧心說:上輩子,她在趙家人的手底下討生活,明里暗里的磋磨折辱,不知道受了多少。

  只要把趙家人對她做的那些事情,隨隨便便拿出來一件,就足夠周然喝一壺的了。

  不過這樣子的話,確實不好說出口。

  免得驚嚇到人。

  還以為她是什么有虐人傾向的兇惡之徒,喜好以折磨人取樂。

  “我哪還能有什么法子,不過也就是在戲文里頭,聽過這么一遭,再多再詳細的我就也不知道了。”

  方嬸子聞言,果然松下心來。

  “原來是這樣,我還說你平時瞧著也蠻文靜的姑娘家,怎么說起這些來,駕輕就熟的,渾像是做過無數次似的,原來是從戲文里頭聽來的。”

  可見這戲文兒,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太容易教壞人。

  瞧瞧都把安寧丫頭拐帶成什么樣子了?

  可虧得是這里也沒有什么外人。

  否則這樣子的話傳出去,只怕名聲都要壞掉了。

  姜安寧笑笑不再說話。

  只是不想參與到方嬸子與姜根山夫妻二人之間的事情,做那個里外不是人的。

  如今既然是已經轉移了方嬸子的注意力,她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多話。

  免得一不小心又要攬事上身。

  方嬸子此時,的確是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想要調查真相上。

  順理成章的回避了要不要與姜根山這件事,也就沒有先前那么頭痛,那么拿不準主意,想要聽取姜安寧的意見了。

  她肉眼可見的松快了一些,還頗有心情的跟姜安寧說起了家常閑話。

  只不過,姜安寧想要請兩家人一起吃飯的打算,到底是沒能成行。

  發生了這樣子的事情,誰都沒有心思再去吃什么炙羊肉了。

  索性閑聊客套了幾句后,就各回各家了。

  姜根山滿臉憨厚拘謹的站在方嬸子不遠處,識趣兒的跟人保持著距離,不討嫌:“那劈柴我就都給你放在庫房墻下了,等天頭兒好的時候,拿出來曬曬,吹干吹干水分,到時候也能更好燒些。”

  “誒,謝謝叔兒!”

  姜安寧客客氣氣的將人送出大門。

  等人各自回家后,她站在門口發呆了會兒。

  隔壁趙家的院子,倒是安靜的不像話。

  也不知道那兄弟二人,會不會如她所愿,答應下來要幫忙。

  京城,江安侯府。

  “這江安縣什么時候,出來了個厲害繡娘了?連宮里頭都知道了,還特意指來給咱兒子做喜服……”

  江安侯夫人瞅著宮里送來的吉服樣子,心里頭直犯嘀咕。

  “連個名姓都沒有,只說是江安縣的第一繡娘,這叫咱們怎么找人?”

  “回頭萬一找錯了,再被那位借著由頭發落一頓……”

  江安侯夫人的聲音猛地頓住:“該不會宮里頭就是打著這個主意吧?”

  “是了是了,一定是了!”

  “這賜婚的圣旨說了這么久,可咱們誰都沒有見過,更沒有聽過那什么郡主,可別真是宮里頭設計做下的局,想要請君入甕。”

  江安侯也是臉色鐵青,不太愉悅。

  明顯是想到那天在宮里的事兒。

  只是當著一家子的面兒,不得不沉下心來,佯裝淡定,輕聲訓斥江安侯夫人:“亂說什么!也不怕隔墻有耳,禍從口出!”

  江安侯夫人抿了抿嘴,心里頭的憂慮卻難免跟著逐漸加深。

  實在是這賜婚來的太過于突然,太過于無所征兆。

  之前他們尚且還能夠沉浸在喜悅之中。

  只想著趕緊把人召回來,免得錯過了圣旨親臨,又要被揪著錯處發作貶斥。

  如今的江安侯府幾經波折,早就有些千瘡百孔,再也經受不住更多的打擊了。

  雖說認下這樁婚事兒,難免會委屈了小兒子。

  可家族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委屈個把人又算什么呢?

  孰輕孰重,江安侯府上下,還是能夠拎得清的。

  更不要說,圣旨賜婚,本就是榮耀。

  他們就算是心里頭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須表現的歡歡喜喜,感恩戴德才行。

  否則一個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全家人的前程,怕是都要就此斷送。

  這一點,就是江巍這個當事人,也心知肚明。

  打從決定回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了任性的資本。

  只是……

  “這江安縣第一繡娘,到底是誰?”

  江巍捏著那些宮里頭御賞下來,專門用于給他裁制大婚吉服的布料,眉頭緊皺的快要夾死蚊子。

  他在江安縣這么多年,尤其格外關注繡娘這一行當的生意。

  卻也從未聽說過什么江安縣第一繡娘。

  會是誰呢?

  “前些年,太后娘娘的生辰,江安縣的一個繡坊,曾經進獻過一副禮佛圖。”

  “據說那禮佛圖繡的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極得太后娘娘的喜愛,還為此大行封賞。”

  江安侯提起禮佛圖,臉上表情分外嚴肅。

  那時候,適逢江家的多事之秋,他們正處于為在夾縫中圖謀生存而自顧不暇的時期,倒是不曾有更多的精力,去探聽一副繡品的消息。

  “這禮佛圖,是朝凰繡坊送的,聽說,當時江寧織造也同樣進獻了一副繡品,是由江寧織造府的十幾位頂尖兒繡娘,耗時兩年半,共同織就而成的萬鳥朝凰圖。”

  “只是沒想到會被江寧縣這個小小繡坊拿出來的禮佛圖,給完全蓋住了風頭,太后娘娘也更加喜歡那副禮佛圖……”

  江巍沉下臉來:“可說來也是奇怪,太后娘娘明明并不怎么信奉佛道,尋常也很少禮佛,甚至是受先帝的影響,對這些神佛鬼怪之說,十分嗤之以鼻。”

  “怎么就會突然間,對一副明顯不夠投其所好的禮佛圖感了興趣?”

  江安侯聽他如此說,也不由得沉思起來。

  是啊,太后娘娘并不信佛,怎么會如此偏愛一副禮佛圖?

  聽說還想過要收那進獻禮佛圖的繡坊老板為義女,只是聽說人已經嫁人守寡了,這才作罷。

  “當時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咱們倒也沒個什么人,能入得宮禁去,瞧瞧那禮佛圖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江安侯夫人不免也跟著犯起了嘀咕。

  “聽說十分有趣。”

  江巍臉色不大好看,這事兒,他在江安縣時倒是有所耳聞的。

  只是他想要探尋一番,那禮佛圖的繡娘究竟是誰時,卻始終不得其法。

  尤其是那繡坊的老板,簡直就是不知死活,連他搬出江安侯府的身份來說項,那女人也絲毫不肯賣面子,不愿意透露有關禮佛圖繡娘分毫。

  “會不會宮里頭指定的這位江安縣第一繡娘,就是這禮佛圖的繡娘?”

  江安侯夫人靈機一動,大膽地猜測起來。

  她跟著面露松快:“如此,倒是有跡可循,也不算什么難事兒了。”

  江安侯聞聽此言,也跟著松了半口氣:“能夠尋得方向,倒也就不算什么難事兒了!怕就怕婚期在即,咱們還一點頭緒都沒有的,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阿娘還是祈禱宮里所說的第一繡娘,與那禮佛圖繡娘沒什么關系的好!否則的話,事情恐怕就真不樂觀了!”

  江巍冷聲開口,毫不留情地斬斷了人的希望。

  “為何是禮佛圖的繡娘,就不樂觀了?”

  江安侯夫人面露不解:“但凡是送進宮里頭的東西,都是必須要經過一遍又一遍檢查、登記等流程的。”

  “各種東西的來源、去向等記檔,都是存在內務府,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對其進行謄抄、維護等,以便供貴人們隨時查閱……”

  江安侯夫人輕皺著眉:“咱們侯府如今,雖說是大不如從前了,可想要查看宮廷內務記檔,多托些關系,多花些銀錢,總還是能夠辦到的,更何況,只是查一個進獻壽禮之人,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兒子是不是離家多年,已經對侯府的能力,不太熟稔了?

  江巍搖了搖頭,無奈的長出了一口氣:“查個進宮為太后娘娘賀壽的人,的確是不難。”

  “可若是些進宮進獻壽禮之人,也不知道禮佛圖是出自哪個繡娘之手,又或者根本就不愿意透露呢?”

  江巍:“不瞞您說,我在江安縣隱居的這些年,也曾去跟這位朝凰繡坊的老板打探過。”

  “奈何這朝凰繡坊的老板,就像是茅坑里的臭石頭,又臭又硬!”

  “無論我怎么試探,或者是直白的詢問,是威逼還是利誘,她都完全不在意的,毫無畏懼!”

  “甚至連咱們江安侯府的面子都不賣!”

  好歹他們侯府也是曾經出過一位盛多年的貴妃娘娘的。

  就算是因為貴妃娘娘的事情,被皇帝遷怒貶斥,不得不低調行事,夾著尾巴做人些許時日。

  卻也從未有過哪個敢真的輕賤怠慢了他們江安侯府。

  更何況,皇帝的遷怒,也不過是讓那些與江安侯府曾經處在同一地位的權貴世家,稍有忌憚,不敢與之往來。

  民間盛傳的,依舊還是皇上有多么的真愛貴妃娘娘,愿意為了貴妃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韙,遷怒無辜之人,輕易是觸不得霉頭的。

  那么,作為貴妃娘娘的娘家,江安侯府的地位,只怕比許多王公之家,還要體面權勢許多!

  如果那朝凰繡坊的老板,只不過是一個困在江安縣,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小繡坊老板,可憐的井底之蛙,不知曉他江安侯府的權勢地位,倒也情有可原。

  偏偏這朝凰繡坊的老板,是見過世面,甚至進過宮的。

  但凡她是個聰明人,哪怕只是為了活命,不為了討好,擔心會觸了哪位貴人霉頭或者忌諱,行差踏錯丟掉性命,也該著意打探過京城的權勢關系。

  更該知道,在宮中最大的忌諱就是提及貴妃娘娘。

  可就是這樣地位的江安侯府,那小小的繡坊老板,也敢不給面子,不阿諛奉承,不卑微討好。

  “……如此,就只有一個可能。”

  江巍自以為掌握了真相的分析:“那繡坊老板,有自信即便她什么都不說,也不會惹上麻煩。”

  可這樣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呢?

  必定是比江安侯府更有權勢,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在那繡坊老板眼中,比江安侯府更有權勢的人給的。

  “連我以侯府身份去問,都問不出來,宮里頭那些尸位素餐的廢物,如何問得出來?”

  “甚至很有可能,有人有心想要隱瞞這繡娘的身份,會提前打點好一切關系,要那些負責記錄核查之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此,就算他們能夠托關系去查內務府的存檔,也極大可能什么都查不出來,反而可能會因為這一番動作,再次招來皇帝的忌憚與貶斥。

  “什么人敢這么大膽……”

  江安侯夫人震驚的出聲,想到什么,又瞬間安靜。

  除了那位,還會有誰呢?

  “那怎么辦?”她淚眼漣漣,眼圈紅紅:“雖說咱們如今還不知大婚之日定在什么時候,可大婚要用的一切東西,卻是得預備起來了。”

  “總不能真的等圣旨下來之后,再手忙腳亂的趕鴨子上架。”

  “偏偏這江安縣第一繡娘究竟是誰,咱們是一無所知。”

  趙檀要江巍大婚的喜服,由江安縣第一繡娘來繡,美名其曰:愛卿在江安縣生活多年,想來對江安縣的一草一木都極有感情,故土難離,便做個念想。

  雖然這話不過是隨口一說,可皇帝隨口說的一句話,就算沒有多正式,做臣子的,也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當成是圣旨去執行,不然就是大不敬。

  江巍莫名就想到了姜安寧。

  那丫頭的繡活,就做的十分不錯。

  如果是姜安寧來為他縫制喜服……江巍想到此,莫名多了幾分雀躍。

  能為心愛之人縫制喜服,想來她也會是欣喜的吧?

  可惜,這份榮耀,注定只能屬于江安縣第一繡娘的。

  姜安寧……恐怕還不夠格。

  要是這江安縣第一繡娘就是姜安寧就好了。

  江巍想著想著,搖頭失笑,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了。

  姜安寧不過是個繡活做的還算不錯的村野女子,必不可能是禮佛圖的繡娘。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到底是沒有正式的口諭或者旨意,還有轉圜的余地。”

  江巍不大有所謂的說了一句。

  江安侯夫人不免看向丈夫,見人輕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如此,怕是也只能這樣了。”

  “江安縣第一繡娘?”

  王尚皺著眉,看著從京城送來的消息:“江安縣哪來的什么第一繡娘……”他聲音猛地頓住,隨即想到什么,驚聲:“姜安寧?!”

  嬌娘點了點頭:“十有八九,大人,會不會是主上對咱們的辦事效率有所不滿,警告咱們?”

  駐扎江安縣八年,不僅沒能把人殺了,反而是眼睜睜看著人聲名鵲起,成了江安縣第一繡娘。

  雖說這名聲,也的確來的突兀了些,像是暗中有什么人,做了推手。

  可到底,足以問他們一個失職之罪了。

  更何況,萬一真的讓人把這聲名傳播出去,只怕他們就更加不好下手。

  “大人,咱們是不是該動手了?”

  王尚沉著臉,意味不明地看著人。

  嬌娘倍覺壓力,卻還是硬著頭皮,強撐起精神說道:“咱們已經在這里八年了,連江巍都回京成親了,咱們是不是也該……”

  “怎么,你也想回去成親?”王尚冷笑著嘲諷了一句。

  他們這樣的人,朝不保夕,哪里能夠成親。

  那跟把后背讓給敵人有什么區別?

  何況,她早就吃了絕嗣藥。

  嬌娘面容僵了一瞬,想起從前諸多不好的事情來,默不作聲。

  王尚少有的情緒外露,輕嘆了一聲:“嬌娘,平心而論,在江安縣的日子,你不快活嗎?”

  為什么非要回去京城那個食人窟、欲牢籠呢。

  嬌娘略顯驚詫的抬頭看了人一眼。

  憑心而說,在江安縣的日子,除了剛開始那兩年,后面還是蠻舒適自在的。

  她想睡哪個男人,就睡哪個男人,就是在大街上,隨便抓個模樣可人的回來,也不用擔心會不會是哪個權貴家的庶子,又或者是哪個侍郎偷養在外面的外室子,日子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你在江安縣,也是快活的吧。”

  王尚像是一眼看透了人的內心一般,意味不明的笑了聲:“可惜了。”

  他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嬌娘在原地,一頭霧水。

  “什么可惜了?”

  王尚也說不上來什么可惜了。

  他走在街上,總覺得今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格外的刺骨生寒,毫無暖意。

  深吸了一口氣,他整衣斂容,去了朝凰繡坊。

  他知道,安夫人最近一直住在這里,甚至還愜意的打開門做起了生意。

  “周捕頭今兒怎么有閑情逸致,到我這兒來?咱們繡坊的孝敬,可是交的足足的,從不拖欠。”安夫人笑瞇瞇的開口打趣兒起人來,煮茶之余請人落座。

  王尚如今用的還是周更的身份,畫舫那邊有嬌娘如魚得水,便也用不著他操心什么,加之先前得了縣令的提點,他用周更的身份,多回了幾次家,樂得周家老太太回回都是合不攏嘴的笑著張羅飯菜給他,這對他來說,是種很新奇的感覺,索性安心的在衙門做起捕頭來。

  “咱們江安縣,有哪個是敢收安夫人您孝敬的?”王尚不冷不熱的刺了一句。

  安夫人笑笑,渾不在意,遞了一杯茶過去給人:“來我這里做什么?”

  王尚慢條斯理的品了品茶,也不急著說來意:“好茶!果然在安夫人這里,是虧不了嘴巴的。”

  安夫人哼笑了聲:“小嘴兒像是抹了蜜似的,可見是來者不善吶。”

  “瞧您這話說的……”還真是有些無法反駁。

  王尚笑了笑,也不再扯東扯西:“這江安縣第一繡娘是您跟那位說的?”

  他眉眼凌厲了一瞬,很快又松弛下來,譏諷:“您這手捧殺可是玩的高啊!”

  “什么江安縣第一繡娘?”安夫人微皺了皺眉,沒有理解。

  “你不知道?”王尚冷笑,顯然是不相信的模樣。

  安夫人皺眉:“我確實不知道,什么江安縣第一繡娘?”

  王尚盯著人的表情瞧了好一會兒,見人神色不似作偽,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你當真不知?”

  “我應該知道?”安夫人坦坦蕩蕩,絲毫不懼對方的打量。

  王尚擰眉沉思,許久沒有說話。

  不是安夫人?

  那還會是誰?

  他心里忽地升起寒意來,難道那位竟然是從來沒有信任過他?除了他,還在江安縣安排了其他的眼線?

  是旁的什么人,還是他手底下出了叛徒?

  安夫人見他不吭聲,面色不虞:“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什么江安縣第一繡娘。姜安寧?”

  “你這不是知道嗎?”王尚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意味不明。

  安夫人毫不掩飾的白了他一眼:“能讓你跑過來質問我的繡娘,我還用得著做他想?除了姜安寧,這江安縣難道還有什么值得你王大指揮使在意留心的?”

  “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是喜歡上她了吧?”安夫人看著人,似乎是想要探究出人的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王尚臉一黑:“無聊!”

  安夫人卻像是發現了什么新鮮玩意兒似的:“你該不會是真的吧?”

  “是了是了,你在這兒待了足足八年,八年啊,得有多少次的機會,能輕易殺了姜安寧不引人懷疑,可你偏偏就是沒有動手。”

  安夫人笑著抬手扶了扶鬢角掉落的碎發:“你可別跟我說,你是怕江巍那個蠢蛋會發現什么痕跡,順藤摸瓜,查到你背后的那位身上。”

  “那位手里頭最為得意趁手的刀,還會沒有這點兒本事兒,悄無聲息的殺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無父無母的孤女?”

  “王大人,騙騙別人就算了,可別把自己也給騙了!”

  王尚面容冷沉,不發一言。

  “你這么迫不及待的來找我,莫非是覺得,上面已經傳下來的命令,還能有什么轉機不成?”

  安夫人不在意的笑笑:“江安縣第一繡娘……呵,是我在捧殺姜安寧,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人在捧殺她,這重要嗎?”

  自然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姜安寧的名聲,不需要多少時日,就會傳進京城,傳遍其他州府,甚至可能還遠遠不止。

  如此,他便不能再尸位素餐,必須快刀斬亂麻的殺了她……

  否則,便是錯失時機。

  不能順利殺掉姜安寧,便是他的失職。

  那位自然可以再派其他的人過來,幫他把任務完成。

  而不聽話的刀,也就沒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王尚的心,猛地一沉。

  他接連灌了幾杯茶下肚,像是做下了什么決定,起身告辭:“今兒多有叨擾,改日我再請您吃飯。”

  “好說。”

  安夫人也不跟人客套,吩咐身旁的紫蘇道:“替我好生送周捕頭。”

  紫蘇屈膝應聲,恭恭敬敬地將王尚送出了繡坊。

  只是等回來后,不免疑惑問道:“夫人覺得,王尚會對姜安寧下手嗎?”

  “誰知道呢。”

  安夫人不大有所謂道:“管他會不會下手,左不過礙不著咱們什么。”

  “夫人說的是。”紫蘇識趣兒的不再問。

  安夫人偏頭看著她:“倒是這江安縣第一繡娘的事兒,是打哪傳出去的,還的細細的查了才行,別回頭咱們也成了糊涂鬼,刀子都推到眼跟前了都不知道。”

  紫蘇立馬肅容應是。

  安夫人“嗯”了一聲,打發人下去。

  等人走后,她抬頭望了望天,輕聲呢喃:“又要變天了啊。”

  安夫人冷冷地笑了笑,說不出的嘲諷。

  姜安寧對各方的嚴陣以待毫無所知。

  她在家實在是閑的無聊,索性天一亮,趁著早起的涼爽,到了村東頭的樹林子里頭轉悠。

  這個季節,早就已經沒有什么能吃的野果子或者野菜了,所以樹林里頭,也就很少會有人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運氣好,才剛走到樹林稍微深一點的地方,就碰到一窩鳥蛋,低低地墜在草葉子上。

  姜安寧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這鳥兒,是蠢還是傻,竟然把窩搭在這兒了。”

  她瞅著五個攤在手心里還沒能占滿整只手的鳥蛋,有些好奇這是什么鳥。

  “還怪精致的。”

  將鳥蛋連同鳥窩還有掛著鳥窩的草葉子一起,全都放進了背簍里,姜安寧心無負擔的繼續往前走。

  轉了一圈,在溪邊撈了些魚蝦,便再無所獲。

  姜安寧轉著也覺得無趣,便掉頭往回走。

  路過那棵馬錢子樹時,她不由得駐足停留下來。

  先前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倒是讓她沒什么機會研究這個東西了。

  如今,樹上已經稀稀落落的,見不到什么果實,只在地上,還能勉強找到幾顆新鮮的。

  姜安寧想了想,取帕子出來,小心仔細地將幾顆還算完整新鮮的馬錢子果實包裹起來,拿在手里往家去。

  回到家時,村里才陸陸續續地有人家冒起炊煙來。

  她把鳥窩連著鳥蛋,放在了院子里的柴堆上,暫時沒空打理。

  又把被手帕包著的馬錢子果實,放到了正屋炕上,這才拿著背簍,到水井邊清洗那些小魚小蝦。

  咚咚~

  正忙活著,前頭忽地傳來敲門聲,姜安寧站起來擦了擦手,揚聲問:“誰啊?”

  “我!”

  方嬸子回應了一聲:“你方嬸兒。”

  姜安寧快步走過去給人開門:“方嬸子怎么來了,吃過飯了嗎?快進來……”

  她笑著讓開位置,讓人進來。

  方嬸子擺了擺手:“我就不進去了,我就是過來給你送吃的,早上烙了幾張餅,想著你這兒也有日子沒開火了,現收拾怕是來不及,過來給你送些。”

  “謝謝嬸子,我正惦記著吃這口呢。”

  姜安寧笑著收下:“我剛淘弄了些小魚小蝦回來,等下炸成小魚醬,我也給嬸子送一些過去。”

  方嬸子“誒呦”了一聲:“那可是感情好了。”

  她爽利的答應下來,沒有推拒。

  瞧著倒是心情不錯,半點兒不見昨日哭紅眼的樣子。

  姜安寧索性順勢借用了方嬸子家的鍋灶,做了一頓早飯。

  確實,好長時間沒開火的廚房,收拾起來有些麻煩。

  方嬸子樂呵呵地在旁邊給人打下手。

  瞧著人三五下地就盛出來一碗炸的金黃發亮的雜魚醬,不免感嘆:“從前我只覺得隋然手藝好,如今瞧著,你的手藝比起隋然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深藏不露啊安寧。”

  姜安寧謙遜地笑笑:“哪有,嬸子捧我。”

  兩人其樂融融的吃了一頓飯。

  “怎么沒見大壯哥、二壯哥?”姜安寧識趣兒的沒有提及姜根山。

  方嬸子嗐了一聲:“打發他們跟他們爹一塊兒,到鎮上去找活干了,這會兒正值農閑,都待家里也不像話。”

  究竟是打發人出去做活,還是盯著姜根山,又或者是兩者都有,便不知道了。

  姜安寧也沒有追問的意思,順著人的話奉承了句:“這倒也是。”

  之后,倆人誰也沒有提及村里頭的事情,只說著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樂呵呵地吃完了早飯。

  方嬸子撿了碗筷到廚房去洗刷,姜安寧幫不上什么忙,就去后院的菜園子里,幫著收拾了下菜地,薅了薅草。

  “誒呦,你快放下放下,這樣的粗活兒哪能讓你做,誒呦!”

  方嬸子從廚房里出來時沒有找見人,等發現人竟然跑到后院來收拾菜園子了,可是嚇了一大跳。

  她心疼又緊張地拉起姜安寧白白凈凈的小手,吹去上面沾的泥土,仔仔細細地反復檢查,確定沒有什么劃傷割傷,這才作罷。

  只是嘴上卻免不了數落:“這樣的粗活兒,是你這雙手能做的嗎?”

  “我雖然做不來什么精細的繡活,可是也知道,這繡娘的手最是金貴,哪怕是磕著碰著一點點,回頭都會勾線刮絲,損毀繡品,你這孩子倒是心大,竟然渾不在意似的,跑來這兒做這些。”

  “那破菜園子有什么可收拾的?”

  “真要是把手給傷著了,我看你上哪兒哭去。”

  方嬸子邊數落邊心疼,扯著人回屋去,倒了溫水幫人洗干凈了手。

  姜安寧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聽見有人跟她說,繡娘的手金貴,損毀不得,不讓她做粗活。

  上輩子,她倒是有跟趙家人說過,她做不了農活,會割傷手,更會磨起繭子。

  那樣,就會損傷繡品,賣不上價格了。

  可趙家人是怎么說的呢?

  他們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嘲諷她天生賤命,泥腿子出身,會繡兩針花兒,就拿自己當起大小姐來了。

  趙海甚至還打了她一巴掌,更揚言要剁了她的手,看她還矯情不矯情。

  不得已,她只好下地去干活,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雙白白嫩嫩的手,變得日漸粗糙。

  趙家人還在一旁冷嘲熱諷:“還說什么干不了活,這不是干的挺好嗎?就是矯情,欠收拾……”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賤皮子,非要巴掌招呼在身上了,才肯學乖。”

  姜安寧聽了這種話,只覺得委屈,卻又無可辯駁,也不知該如何辯駁。

  她想了想,即使到如今,她還是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方嬸子給人洗干凈了手,又拿出平常自己都不舍得用的手油來給人仔仔細細地涂抹了一層:“這女孩子的手啊,就是第二張臉,可得好好的保養著,尤其是你這做繡娘的……”

  她說著,忽地一滴淚落在手上,見是姜安寧正悄默聲的啪嗒啪嗒掉眼淚,誒呦了一聲,驚慌不已:“你別哭啊?這是怎么了這是……”

  方嬸子以為是自己剛剛把話說重了,忙不迭的哄道:“嬸子不是想說你,誒呦誒呦,怪我怪我,話說重了,不哭了不哭了,是嬸子錯了,嬸子給你道歉,快別哭了,才剛吃完飯呢。”

  姜安寧也不是想哭,就是突然覺得很委屈。

  連方嬸子這樣,只是隔壁鄰居的關系,都知道心疼她這雙要做繡活的手,可趙家……

  從前她以為,會是她最最親近的人,卻像是不知道一樣,對她極盡羞辱磋磨,仿佛她越是狼狽不堪,就越能夠取悅他們。

  她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趙家也更是從未將她視為家庭中的一份子。

  “誒呦,我的小祖宗誒,小姑奶奶……”

  方嬸子還在小心翼翼的哄著人,姜安寧多少也是有些哭不下去了,連她自己都有些覺得自己矯情了。

  “對不起方嬸兒,我、我沒有怪您的意思,不是您說重了話。”

  姜安寧十分不好意思的跟人道歉。

  可算是聽見人說話的方嬸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誒呦,不哭了不哭了,嬸子有時候是說話不過腦子,總是得罪人……”

  “不是嬸子的錯。”

  姜安寧著重地強調了一句,她抿了抿嘴,怕人繼續誤會,索性半真半假的跟人說了趙家人前世是如何對待她,折辱她的。

  當然,用的是今生來說。

  方嬸子聽完,當即氣得不行:“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自己有手有腳的,不知道干活兒,倒是好有臉來支使起你了!”

  “你還沒過門呢,他們就敢這樣子輕慢你,真要是嫁過去了,指不定更要變本加厲,把你往死里頭磋磨!”

  姜安寧心道:前世,她可不就是被趙家人給磋磨死了嗎?

  “虧得是你發現的早,也醒悟了過來,將人告到了官府,解除了婚約,否則真要是嫁進去這樣的人家,說不定命都要搭進去。”

  方嬸子狠狠地斥罵了趙家一通。

  之后更是每每聽見有人提及姜安寧與趙家退親時,做法過于心狠,不依不饒地把人送進大牢里,實在是有些無情無義,不堪為良配,她都要沖上去怒罵一番,再把趙家人做的下作事兒講一遍,直到對方也跟著怒罵趙家不是東西才肯罷休。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此時的方嬸子,只顧著心疼姜安寧,心疼的不得了。

  憐惜她小小年紀,早早地就沒了父母,一個人艱難地長大,好不容易許了人家,卻不想對方狼子野心,渾不是個東西,險些被坑害進火坑,搭上性命。

  如今雖是順順利利的退了親,可到底世人偏見,總喜歡聲討可憐人的不是與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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