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翎呆住了,脫口道:“不行!絕對不行!”
李美玲卻死死攥著她的手,攥得她生疼:“我是為了救你才殺人的!你要把自己媽送進監獄嗎?你還有沒有良心!我來之前,這小子就已經把你爸快打死了,不差我那幾下!人本來就是他殺的!是他殺的!”
向思翎含著淚,拼命搖頭,李美玲也哭了出來,說:“我都是為了你,我一個當媽的,怎么能看到別人殺我女兒?思翎,媽媽求求你,就這樣說好不好?媽媽不想坐牢,難道這個男孩子,比媽媽還重要嗎?”
陳浦:“所以從那天開始,你就幫著李美玲作了偽證?”
陷入回憶的向思翎抬起頭,眸光清亮,神色悲傷:“我不想這樣的……剛剛我已經說過,當時的警察應該也有記錄——當晚我完全說不出話,丟了魂一樣,緊接著發了高燒,燒退以后,我就把這些事都忘了。”
方楷冷笑著說:“你忘得還挺是時候啊。”
向思翎神色無奈:“大腦的事,我當時也不懂。”
然而,向思翎沒對警察說的是,她當時面臨的,不止是李美玲拿母女情分壓迫。
當然還有羅紅民得知后的震怒,以及一系列迅速反應的措施。而對于她的威脅,無外乎是裸照、視頻、人口販賣、名聲爛穿之類,對于當時那個女孩來說,最懼怕的事。羅紅民當然要保李美玲,否則她肯定跟他魚死網破。而他的心思和手段,自然和李美玲不可同日而語。
至于駱懷錚這個無辜窮孩子的命運,在他們看來,理所當然,不值一提。
當然,多年以后,向思翎回想起當時的自己,第二次被那幾個成年人捂住嘴,不能發出聲音,多少有些怯懦和愚蠢。可后來的向思翎,已經不會再像當年,反復責備自己了。
未成年的孩子,一心奢望著爸爸媽媽愛的孩子,是幼嫩的青蟬,是單純的雛鳥。而大人們,是手持刀斧的螳螂,是口欲難填的禿鷲。當時的她,沒他們心思詭譎,沒他們手段周全,沒他們心狠手辣,孩子敵不過,才是正常的啊。
而李美玲,在她拿起鐵燭臺那一刻,心里想的究竟是要救女兒,還是要殺向偉,抑或救的是她成為羅太太的最大籌碼……后來,向思翎也沒有去問過。
陳浦既沒有像方楷,冷言冷語給向思翎施壓,也沒有因她成套的完美說辭,有絲毫神色松動。
他只是抬起頭,用那仿佛浸著雪光的黑眸,盯著向思翎,問:“當年警方收集的證物里,沒有那塊抹布。是有人藏起來了嗎?”
在審訊室內外,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中,向思翎點了點頭。
在被李美玲一頓威脅后,向思翎恍恍惚惚,仿佛又陷入了這些天來,那種靈魂和肉體脫離的狀態。李美玲以為她聽話了,平復了呼吸,打電話報警,化身為受害者家屬,一頓悲痛萬分的哭訴。
向思翎望著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想出聲喚他的名字,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
她那幾天,是真的意外失聲了。否則也不可能瞞得過那些警察。
但李美玲畢竟不是職業罪犯,打完電話,才注意到地上還掉了塊染著自己指紋和向偉血跡的抹布,她一下子慌了,說:“怎、怎么辦?”
她拿起抹布到廚房,想點火燒掉。向思翎搶了過來,對她搖搖頭,用僅存的一點氣音說道:“警察……馬上……”
李美玲也明白過來,警方看到垃圾桶里一堆剛燒過的灰燼,肯定會生疑。而且萬一燒一半警察來了,那就更糟糕了。她好像都聽到警鈴聲了。
“那怎么辦?”
向思翎突然走到窗前,不等李美玲反應過來,揚手把抹布丟出了窗外。
“你瘋了!”李美玲沖到窗前,看到樓下的情形,松了口氣。
樓下停著個大垃圾車,抹布掉進去了。
每晚大垃圾車都停在這里,母女倆都知道。但李美玲不知道的是,早上5點,垃圾車才會被拖走,會在垃圾站停半天時間,下午才會徹底清理。
那時候向思翎的內心還是焦灼的,激烈斗爭的。她不敢對警方說出真相,也不忍,那畢竟是她的母親,剛剛還是為了救她才殺人。可她決不能讓駱懷錚背鍋坐牢,那是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還沒想好怎么辦,所以在警方面前,一直沉默。
第二天清晨,母女倆才從警局回來。李美玲對于女兒“裝啞”的表現很滿意,一到家,就精疲力竭睡了過去。
向思翎趁著她睡著,溜出了門,跑去了垃圾站。
和警方角力那段時間,羅紅民也不敢輕易上門或者聯絡,要么派小弟傳話,要么還是偷偷從那條暗道到他家來。后頭一步一步,全都是羅紅民教李美玲做的。
但這一點,向思翎自然也不會提警方提及,只說是李美玲一個人的主意。
隔壁,從來有淚不輕彈的李輕鷂,眼里充滿淚水,死死盯著向思翎。
她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曾經有過多么黑暗可憐的過去,足以令任何人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和難受。她也明白那時候她或許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可她還是想問一句——
為什么?
這份足以為駱懷錚洗脫罪名的至關重要的證據,為什么七年后,她才拿出來?
這時,審訊室里的陳浦,已替她問出了口:“這七年你應該有無數機會,為什么不把證據拿出來?”
向思翎抬起一雙水光盈盈的眼眸,晶瑩的淚水,像是不受控地滿溢:“我剛才說了,因為創傷后應激障礙,我忘了很多事,包括這份證據的存在。今天才想起來。”
“砰。”李輕鷂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眼淚掉下來。這樣的情緒外露,于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少見的。同一個屋子里其他刑警,全都看向她。周揚新暗嘆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
面對警察們銳利的目光,向思翎再度垂下眼眸,伸手輕輕擦干臉上的淚。
她還能說什么呢?七年前的那個女孩,是真的不怕死,也想救駱懷錚。
可她怕大人們描繪的可怕折磨和結局,怕自己成為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更別提他們日日在她耳邊說,李美玲是為了救她,是為了救她,是為了救她。她要為個本就重傷了人的男孩,把母親送進監獄,她就是畜生。
她想自己可不就是畜生嗎?明明以為能為駱懷錚而死,可當她真的被人捂住嘴巴綁住手腳,日日精神和身體雙重折磨,她最后的選擇,還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大概正是因為,她是李美玲的孩子吧,終究把自私,刻進了骨子里。
那時候的她,不僅懦弱,愚蠢,還有著無知和無畏。
在得知駱懷錚已經被判刑那天,她就下定了決心,要等下去。等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懼怕他們,等到她有能力反擊,就一定要拿出這份證據,為駱懷錚脫罪。
只是那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整整七年。
還是陳浦沉穩的聲線,打斷了向思翎的思緒:“那塊抹布,現在還能找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