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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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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浦第一次明確地知道,有人追自己,是在初二。

  那女孩長得甜甜的,是個小美女,斯文秀氣,班上有不少男孩喜歡惹她。她坐在陳浦前座,總是給他帶好吃的。每次陳浦打球,她必和朋友在場邊看。陳浦考試答不出來,她還給他丟紙條。不過陳浦不愿意抄。事后證明他很英明,因為小美女考得分數比他還低。

  班上有傳言,她喜歡他。一開始陳浦沒理。直到初二下的情人節,放學后趁著沒人,她紅著臉遞給他一盒巧克力。

  哪怕當時的年級老大陳浦是個純鋼直男,也瞬間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幾乎不用想,就做出反應。

  硬邦邦地三個字:“我不要。”

  揚長而去。

  當然事后回想,陳浦的心中還是有那么一丁點緊張的,但真的不多。放學和兄弟們打球的他,很快忘了這事。

  只留小美女趴在教室里嚶嚶地哭,旁邊兩個朋友不停安慰。

  后來幾年,陳浦經歷過外校女生在他放學路上吹口哨——被他狠狠瞪回去;經歷過上男廁所的路上,幾個女孩看著他吃吃笑笑臉紅跑掉——尿急的他更加心煩意亂;也在抽屜里翻到過幾封情書,他連拆都不敢拆開看,怕被女生追著跑,也怕她們哭——明明他什么也沒做,搞得像他很花心一樣——索性直接撕得粉碎,分開丟進幾個垃圾桶,免得有好事者拼起來,女孩面子不好看。但他撕得太響亮,導致所有人都有了共同印象——陳浦老大是個非常難追的冷美人。

  高二那年,陳浦遇到過第二個明確追她的女孩。那個女孩長得很可愛,性格外向,和班上很多人玩得好,和陳浦也挺熟。她總是喜歡找陳浦說話,總是約他出去玩,還想混進陳浦那個流氓圈子里去。陳浦感覺出來了,但他不喜歡這種性格的女孩,就刻意疏遠。

  女孩很聰明,很快察覺了。大概也是慌了,又有一次,她非要跟著他和幾個男生去打臺球,還纏著要他教,兄弟們都笑著躲遠了。可陳浦也不能真上手教啊,中二話脫口而出:“不教。我只教自己女朋友。”

  女孩握著球桿,盯著那顆圓滾滾的白球:“那你看我行不行?”

  “恐怕不行。”陳浦俯身低頭,一桿擊出,白球將黑球精準地撞進洞里,“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你喜歡什么類型?”

  陳浦想到女孩和自己半斤八兩的成績,丟出一記絕殺:“我喜歡成績好的。”

  女孩憤怒了:“要多好。”

  陳浦隨口說:“年級前二十。”

  當然,這話很快傳出去,導致排名在年級前二十女生,看到陳浦都繞道走,就是后話了。

  不過陳浦這話也不完全是借口。他中學階段唯一有過朦朧好感的女生,就是個學霸。那是高一,他唯一一次選拔考試發揮超常,得到了參加全市數學競賽的機會——他的數理化本來也不錯。那次競賽的全市第一,是外校的一個女生。女生長得秀秀氣氣,做題考試大殺四方,上臺領獎云淡風輕。當時陳浦一下子就被擊中了,有句話講做“男人專注事業的樣子最迷人”,可陳浦覺得放在女人身上一樣合適。事后他還偷偷跑去別人學校門口晃。后來打聽到,人家高二就會參加全國奧賽,如無意外,不是保送北大就是清華。他悵然若失后,也就釋然了。

  他們注定不是一路人。陳情圣認為,喜歡她,就默默目送她展翅高飛吧。

  不過,話說回來,拋開這一小段羞澀隱秘的暗戀史不提,對于女孩的示好和追求,陳浦還是有一定經驗的。無論女孩的性格外向還是內向,明說還是暗示,當她心懷真情時,她的臉一定會是紅的,眼睛一定是亮的。那雙眼睛里藏著期盼,也藏著悲傷。那是一個女孩最柔軟的心事,哪怕她潑辣到把你堵在臺球場差點對你上下其手,她的眼神里也會寫著患得患失。

  可是李輕鷂,完全不一樣。

  她嘴里說著最輕佻的話,一腳就闖入他的領地——無論工作還是生活。她總是表現得歡欣雀躍,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他懷里撲。可是她的眼里全無真情,套路走得漫不經心。陳浦閉著眼睛都知道,她那些混賬話,從來過嘴不過心。

  陳浦也不會蠢到以為,她真對自己有那種意思。起初他也困惑過幾天,李輕鷂干嘛喜歡對著他發癲。后來漸漸也就懶得管了,左不過頑皮而已。

  左不過她那樣年輕又優秀的女孩,沒有太多真心實意,又以惡劣撩撥為趣。看在李謹誠的份上,他不和她計較罷了。

  說實在的,一個多月朝夕相處下來,李輕鷂要是哪天不發癲,他還有點不適應吶!

  李輕鷂和高中同學約好聚會的這天下午,剛下班,她就收到陳浦信息:老地方。

  李輕鷂慢慢挪下樓,陳浦的車還停在院子角落的那棵樹下。她拄著拐過去,敲敲車窗。車窗徐徐降下,露出陳浦神情寡淡的臉:“上車啊。”

  他已發動了車子,周圍人來人往,李輕鷂只好先上了后排。

  車子開出大院,陳浦的神色輕松了幾分,問:“咱們在外面吃,還是送你回去點外賣?”

  “我今天約了高中同學聚會,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我打車走。”

  陳浦有點意外,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位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工作狂宅女,有社交活動。不過他沒有多問,點頭道:“我直接送你過去得了。”

  李輕鷂條件反射想又省了十五,嘴里卻說:“那怎么好意思?”

  陳浦懶得理她假惺惺的客套,言簡意賅:“地址。”

  說起來,馬君鴻定的還是陳浦很熟的地方,周記海鮮。陳浦老點他家外賣,還請同事們來吃過幾次,會員卡里充了不少錢。

  陳浦熟門熟路地把車停好,大庭廣眾他沒臉背,扶著她走進旋轉門。李輕鷂說:“我自己進去得了,你回吧。”

  陳浦還沒答話,大堂站的幾個穿著西裝裙的客戶經理,有一個就笑著迎上來:“陳先生,您來了,今天幾位?我好像沒看到您預定包廂哈。”

  陳浦擺擺手,說:“今天我不吃,送人。”又問李輕鷂:“哪個包廂?”

  李輕鷂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陳浦,這人脫了警察那身皮,倒是有那么點兒富貴閑人的意思。她說:“2015。”

  這時客戶經理也看到李輕鷂手里的拐杖和腳上的繃帶,為難地說:“不好意思,我們沒有電梯。”

  這家酒樓單層面積大,只有兩層,旁邊就是個大回旋樓梯,金碧輝煌,極為氣派,但就是沒裝電梯。

  陳浦說:“沒事,你去忙吧。”接過李輕鷂手里的拐,換手握住她的胳膊,說:“走吧,一會兒菜可涼了。”

  李輕鷂從這話里聽出一絲絲酸吧啦嘰的味道。本來還想說不用他送,話就吞了下去。單手抓著樓梯扶手,另一只手任由他攙扶著,一副老佛爺的姿態,不到四十級的轉角樓梯,她挑剔了三四回,一會兒嫌他走快了,一會兒嫌他手抓得太緊。小陳子都被氣笑了,可一轉頭看到她眼里那股得意勁兒,心里罵了句靠,憋著,任勞任怨繼續當小陳子。

  樓梯上方正對著一小塊空地,放著幾張沙發還有茶幾,旁邊就是一排包廂。有兩個男人站在那里,聽到動靜,都抬頭望過來。

  其中一個,是馬君鴻。盡管隔了七年,他穿著襯衫西褲,樣貌氣質也成熟了很多,但是李輕鷂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另一個男人,穿了件黑色圓領T恤,黑色運動長褲,露出結實瘦長的胳膊。他理著很短的平頭,皮膚比以前也黑了一些,個頭更高了。他和馬君鴻一樣,手里夾著一支煙。但是在看到李輕鷂的這一瞬間,他就把煙放下了。

  李輕鷂沒想到她就這么見到了駱懷崢。

  她本以為會等陳浦走后,進入包間,一桌子老同學,客氣寒暄,再見到他,自然而然,平靜疏離。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隔七年,再一次看到他活生生站在眼前,她的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攥出幾滴苦澀的汁水來。

  迎著兩人復雜的目光,李輕鷂下意識把胳膊從陳浦手里掙脫:“謝謝你送我到這里,你先回去吧。”

  陳浦頭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樣勉強的,心不在焉的微笑,他也察覺出她掌心浸出的微微冷汗。他不動聲色地放開,語氣如常:“自己能走到包廂吧?”

  “那沒問題。”

  陳浦點頭,把拐杖遞給她:“那我走了,回頭下樓要是不方便,叫個服務員扶著。”

  李輕鷂還是沒心思看他:“嗯。”

  陳浦又抬頭看了眼那兩個人,目光最后停在駱懷崢臉上。駱懷崢卻沒注意到,他的眼睛只盯著李輕鷂,一個大男人,眼眶卻微微發紅。

  陳浦轉身下樓。

  李輕鷂走過去時,臉上已恢復平靜,笑容清淺:“馬君鴻,駱懷崢,好久不見啊。”

  馬君鴻似笑非笑的樣子,說:“主要是鷂姐你是大忙人,人民警察,平時想請也請不到。今天咱們給崢哥接風,謝謝你給面子。”

  這話說得得體又客氣,李輕鷂只是淡笑:“哪里的話。其他同學到了嗎?”

  馬君鴻:“到了四五個。”

  “那我先進去了。”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李輕鷂就往包廂方向走。無奈她想走得很瀟灑,現實卻很骨感,拐杖“噠噠噠”戳在地面,纏著紗布穿著拖鞋的右腿,一步一挪。

  馬君鴻和駱懷崢看著她的身影,馬君鴻推了駱懷崢一把,壓低聲音:“傻站著干什么,去扶人一把。剛才那男的應該不是她男朋友,兩人挺客氣的。”

  駱懷崢低喝:“別胡鬧。”

  馬君鴻說:“看樣子傷得挺重的,上樓梯都要人扶,肯定是因公負傷了。鷂姐以前那么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多不容易。哦,我想起來了,前面還要下個臺階,也不知道她熟不熟這里,萬一摔一跤就完了。不管你了,我尿急。”說完真去了廁所。

  駱懷崢一個人站在原地。

  眼前是一條燈火璀璨的走廊,靜且深。李輕鷂背對著他,踟躕走在距離十米不到的地方。她看起來比高中又長高了一些,不過還是比他矮大半個頭。她的體態動作看起來也不一樣了。以前的她,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主打一個。現在的她,哪怕拄著拐,瘦瘦的脊背也透著警察特有的冷峻。

  他看一眼就知道。

  駱懷崢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只是沉默地看著她走到盡頭,下了臺階,進了包廂。直至香煙燃盡燙了手,他才低頭把煙頭丟進煙灰缸,緩緩向包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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