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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宴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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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人變得更多,似乎所有人都涌了出來,但并不是為了賞燈,而是越過璀璨的燈山燈海向結鄰樓圍去。

  結鄰樓下禁衛更是多了幾層,將所有人攔住不讓靠近。

  拎著藥箱的太醫們匆匆奔進去,內侍們拉開幔帳,隔絕了視線,但夜色兵衛幔帳不能隔絕議論。

  “…..誰?東陽侯夫人?”

  “東陽侯少夫人。”

  “那個新娶的妻子?”

  “真的假的,跳樓了?”

  “不是跳樓,是從樓上掉下來了!”

  歌舞聲已經聽不到了,四面八方傳來議論聲嗡嗡一片。

  被皇帝擁在懷里,白瑛還在不停地發抖。

  “我,我邀請世子少夫人上樓來賞燈。”她聲音顫抖說,“世子也跟著一起來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少夫人就突然…..”

  說到這里她再也說不下去,泣不成聲,呼吸也變得急促,身子軟軟倒下。

  皇帝急急喚太醫。

  太醫們圍過來。

  皇后在旁看著,現在她該上前關切問候,親自拉著白瑛的手撫慰,但不知怎么,她手腳抗拒,最終只走到皇帝旁邊,拉了拉他衣袖。

  “陛下,東陽侯世子少夫人…..”

  皇帝雖然擔心白瑛,但想到另一邊的慘烈,忙看過去。

  那邊也有太醫,只是太醫們沒有再圍著診治,而是對著站在一旁的東陽侯說話,神情無奈不時搖搖頭。

  雖然有些距離,皇帝似乎也聽到太醫們說什么。

  結鄰樓很高的,從上邊掉下來,骨肉摔斷,頭破血流,五臟碎裂。

  根本沒有救治的機會。

  當場就死了。

  東陽侯臉色慘白,失魂落魄。

  東陽侯夫人癱倒在地上,被薛夫人哭著掐人中,太醫們又急急圍住她救治。

  相比之下,東陽侯世子倒是很冷靜。

  他跪在地上,不哭不鬧,身上的斗篷已經解下來,蓋住地上的妻子,免得她血腥的樣子展露于眾。

  從皇帝這邊,只能看到斗篷下露出的散亂的頭發。

  周景云伸手一下一下撫摸著頭發,似乎在拍撫哄睡。

皇帝的視線隨著斗篷移動,又看到斗篷外露出一只穿著繡鞋的腳,腳很明顯摔斷,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  另有深深燈影在斗篷下蔓延……

  那不是燈影,是血….

  皇帝一陣膽寒,忙移開視線。

  與此同時負責禁衛的金吾衛將軍也匆匆走過來。

  “陛下,已經查過了,那個欄桿壞了。”他低聲說。

  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墜樓,皇帝沉聲問:“人為的?”

  金吾衛將軍有些遲疑:“倒也沒有,就是看起來腐朽了。”

  或許是因為年久失修?

  陛下登基后一直忙著安穩朝堂,本身也節儉,宮中五六年沒有修繕。

  “還有。”金吾衛將軍想到什么,又說,雙手托出帝鐘,“我們上去的時候,它在地上。”

  皇帝臉色一凝,帝鐘是他親自看著掛在結鄰樓上,否則也不會放心讓白瑛獨自在這里。

  此等鎮物不得碰觸。

  “誰摘下來的?”他低聲喝問。

  太監王德貴被高十二一腳踹出來,噗通跪地上,失魂落魄。

  “沒有,沒有人摘啊。”他結結巴巴說,眼神恍惚,“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娘娘突然想去外邊看燈,東陽侯少夫人扶著娘娘,然后,然后,我再一眨眼,我和娘娘站在原地,帝鐘掉在地上,東陽侯少夫人扶著欄桿,跌了下去——娘娘嚇壞了,娘娘暈過去了——”

  他語無倫次,當視線看到那邊的東陽侯世子和斗篷蓋著的尸首,更是渾身發抖,嚇得要暈過去。

  高十二再次抬腳要踹他:“你個廢物——”

  皇帝擺手制止:“行了,朕知道怎么回事了。”

  四周的人不由都看向他。

  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必然是蔣后作祟!

  皇帝看著帝鐘,沉聲道:“快去請玄陽子來。”

  說罷再次看向那邊的東陽侯一家,嘆口氣。

  看來是蔣后鬼魂作祟要傷害白瑛,因為有帝鐘保護,白瑛幸免,但東陽侯少夫人就…..

  金吾衛將軍領命疾步而去。

  “陛下。”那邊周景云轉過身,對皇帝重重叩頭,“臣請告退,臣想帶妻子回家。”

  皇帝上前一步,輕聲勸:“讓太醫們再…..”

  周景云搖頭,他面色慘白,雙眼通紅。

  “陛下。”他只說,“臣想帶妻子回家。”

  說罷重重叩頭,咚咚咚,青石磚上如鼓擂響。

  看著周景云額頭瞬時血流,皇帝忙扶住急急說:“好,好,好,朕許你告退,帶你妻子回家。”

  周景云俯首在地聲音哽咽:“臣謝陛下隆恩。”

  說罷跪行到斗篷前,看著斗篷下呈現的人形。

  “阿籬,我們回家。”他輕聲說,伸手將人裹著斗篷抱起來。

  東陽侯動了動嘴唇,沒說什么跟著走。

  東陽侯夫人已經昏厥了,被薛夫人抱在懷里。

  皇后安排內侍抬了轎子,要讓周景云把莊籬也放在轎子上,但周景云似乎沒聽到,只抱著人向外走。

  “讓他抱著吧。”還是皇帝對皇后說,看著周景云的背影,再次嘆氣。

  身后響起白瑛的哭聲。

  人站起來,推開宮女的攙扶,跌跌撞撞,似乎要向周景云追去。

  皇帝忙伸手,白瑛落在他懷里。

  “怎么了?怎么了?”皇帝急問。

  白瑛看向周景云的背影,斗篷下搖晃的頭發,身子劇烈顫抖。

  “陛下。”她將頭埋在皇帝懷中,淚如雨下,放聲大哭,“臣妾,害怕。”

  皇帝忙拍撫安慰“不怕不怕,朕在朕在。”

  皇后在旁撇撇嘴,吩咐內侍女官們驅散圍觀者。

  也不用驅散,看著周景云抱著妻子走過來,圍觀的人紛紛讓開,膽子小的用手捂住眼,膽子大的踮腳看過來,但周景云的斗篷寬大,只能看到隱隱露出的腿腳,散亂的頭發,以及走動間滴下的血。

  似乎還有皮肉掉下來。

  太可怕了。

  膽子大的人們也紛紛避開視線,不敢再看。

  很多人神情恍惚,看著隨著人群避讓走在其間的東陽侯一家人,似乎又回到了宴席剛開始的時候,東陽侯夫人牽著她的新兒媳,滿面笑容介紹給諸人。

  轉眼間,東陽侯夫人昏倒著被轎子抬著,而那位乖巧的兒媳沒有了生息。

  簡直像做夢一樣。

  夢結束了嗎?

  上官月站在亭頂上,在一陣黑暗過后,他重新恢復了視線,看到天空里沒有兩顆月亮。

  四周一片喧囂,麟德殿內涌出很多人,皇帝皇后金玉公主駙馬等等也都出來了,急急地向結鄰樓奔去。

  除此之外,太醫們,內侍們奔走。

  上官月站在亭頂上,聽到無數嗡嗡聲,回蕩著一句話。

  東陽侯少夫人墜樓死了。

  上官月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心急促的跳動。

  東陽侯少夫人死了?

  怎么就死了?

  “如果你聽到什么人死了,不要慌。”清晨時候在東陽侯府白籬交給他蓮藕后說了一句,“你看到的死不一定是死,有生有死,有死有生。”

  有生有死,有死有生,上官月默念,四周嗡嗡聲一片,聲音很大又很遙遠,宛如隔了一層屏障。

  他看到月光輕柔,花燈搖曳,說話的人們神情木然呆滯。

  他低下頭,看到地上躺著一個,蓮藕。

  是了,他適才扔了蓮藕下去。

  燈影搖曳,蓮藕在地上似乎舒展了身體,生出了腿,胳膊,頭。

  上官月瞬間瞪圓了眼。

  他看到了什么?

  蓮藕變成了人!

  他這是在做夢吧!

  是在做夢嗎?周景云有些恍惚,他記不清走了多久,身邊圍著的人都不見了。

  直到看到前方有婢女迎來。

  春月。

  看到他走過來,春月很高興,但又神情變得緊張,然后看到被周景云抱在懷里的斗篷遮蓋的人。

  春月的臉瞬時變得蒼白。

  “少夫人,少夫人,少夫人怎么了!”

  周景云聽到婢女驚恐的喊聲,喊聲漸漸變成哭聲,眼前的婢女哭的臉都變形了。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夢——”

  婢女抬自己的臉,似乎要把自己打清醒。

  周景云看著她,神情茫然。

  “你的妻子死了嗎?”耳邊忽然有聲音問。

  周景云越過跪在地上的婢女春月,看到不遠處的車馬前站著一個老道。

  老道穿著道袍,頭發有些凌亂,在他看過來的時候,還打個哈欠,摳了摳眼角。

  “你妻子死了嗎?”他再次問,看著周景云。

  周景云茫然的眼神凝聚。

  “死了。”他說。

  這不是做夢。

  他的妻子莊籬死了。

  被他親手扔下樓。

  他親眼看著她跌落,看著她撞在地上,看著她凌亂碎裂,血流滿地。

  他做到了他答應她的事。

  周景云笑了。

  但眼里有眼淚流下來,視線變得模糊。

  耳邊聽到老道的聲音:“既然你認為你的妻子死了,那她就死了。”

  下一刻哭聲四起,嘈雜混亂。

  周景云模糊的視線看到亂亂糟糟昏昏暗暗中到處都是人,車前沒有老道的身影,只有自己家的仆從,其他人家的仆從,內侍宮女。

  與此同時身后東陽侯,東陽侯夫人,薛夫人也都過來了。

  所有人都在哭。

  周景云抬起頭讓眼淚流回去,再低下頭看著懷里抱著的人。

  “阿籬,我們回家去。”他輕聲說,走上馬車。

  東陽侯府的車馬遠去了,送出來的內侍們看著空空的轎子,再次嘆息。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真是世事難料。

  這個宮宴陛下又要堵心了。

  想到這里,幾個內侍忙向內走去。

  “小心點,別往跟前湊。”

  “都機靈點,我看監事院的人已經進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

  他們低聲議論著走進宮門,忽地看到前方有人走過來。

  昏昏暗暗里,錦衣華服格外耀目,正是今晚剛在皇帝面前被認下的上官駙馬那個外室子。

  不過囂張到敢在皇城爬上亭子的上官小郎君,身形似乎有些僵硬,當內侍們視線看過來,他猛地停下腳。

  雙方陷入詭異的安靜。

  “上官小郎,您要走了嗎?”一個內侍主動問。

  上官月看著他們,慢慢嗯了聲,又撇撇嘴:“太可怕了,我膽子小,還是早點回去吧。”

  東陽侯少夫人墜樓的事的確是可怕,但他膽子小…..內侍們雖然是第一次見上官小郎,但對此人的諸多事早有耳聞,開了賭船,吃喝嫖賭,而且李大將軍的孫子都死在了他的樓船上…..

  真沒看出他膽子哪里小。

  不過,上官月要走他們還真不能攔,忙避讓開,看著上官月慢慢走過去。

  “金玉公主還在宮里呢。”

  “他就不管了嗎?”

  “管什么啊,真當親生兒子啊。”

  “哎,上官小郎看起來….”

  內侍們低聲議論,說到這里時,一個內侍扭頭向后看說了句。

  其他人也回頭看:“看起來怎么了?”

  幾人看著上官月的背影。

  年輕人背影挺直,雖然做派紈绔,但到底是上官駙馬的兒子,儀態舉止還是管教過的。

  “他好像抱著什么東西?”那內侍喃喃說。

  總覺得上官小郎的胳膊僵硬地架著。

  另一個內侍哦了一聲:“是抱著東西呢,你們剛才沒注意嗎?”

  抱著什么?他們適才真沒注意,今晚的視線格外昏黃。

  “抱著一個蓮藕。”那內侍說,“應該是摘下的花燈吧。”

  花燈有各種各樣,花鳥蟲魚,蓮藕雖然有些奇怪,但可能是為了給荷花燈做的點綴。

  有蓮葉有蓮藕逼真齊全。

  其他的內侍頓時恍然,似乎都想起來了。

  “對,對,我看到了,是個蓮藕。”

  “哎,這上官小郎,真是拆家啊。”

  幾人嘀咕著向內去了。

  背后的視線消失,上官月繃緊的肩頭慢慢放松,那個內侍果然看到了,但果然也看不到。

  他懷里抱著的是蓮藕,又不是蓮藕,而是一個蓮藕人。

  上官月不知道該不該這樣稱呼,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適才趁著混亂,他抱起地上原本應該是蓮藕,但又變成人的蓮藕。

  先前清晨交給他蓮藕的時候,白籬叮囑過扔過之后即可撿起來帶走。

  他伸手抱起“蓮藕”,能感受到玲瓏的身軀,以及比蓮藕重的多……

  不是他的幻覺,蓮藕真的變成人了。

  他僵硬著身子一步步走出來,更詭異的是,見到他的人,都認為他懷里抱著的是蓮藕。

  上官月低下頭,看著懷里的“蓮藕人”。

  夜色昏暗,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或者,這個人好像沒有五官。

  他這是在做夢吧。

  只有做夢才能見到如此詭異的畫面吧!

  他回過頭,皇宮璀璨依舊,但又籠罩一層紗,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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