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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3 她贏得這樣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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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天近拂曉之際,大理寺、京衙等處的牢房中陸續有人被放了出來。

  李歲寧未破城前,禁軍在城中四處抓捕文人百姓,各衙牢房幾乎都被填滿。此刻他們突然被放出來,大多數人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先前被關在大理寺牢房中,他們固然也曾以耳貼壁,嘗試分辨外面的動靜,但僅能聽到極細微雜亂的聲音,唯一可確定的是慘叫廝殺聲他們下意識地只作是李隱的人在大開殺戒。

他們在牢房中痛斥大罵,吵嚷著要出去,約是過了正午,一名獄卒匆匆而來,隔著牢欄小聲告訴他們切莫再沖動喧躁,是皇太女入京了城中此時正在廝殺大軍已往皇城去了眾人大感震驚,卻很難徹底聽信這獄卒之言皇太女不是已經殞身北狄了嗎怎可能突然出現在京畿  他們向那獄卒追問詳細,那獄卒也答不出具體,外面殺得正是兇猛時,大理寺衙門緊閉,沒人敢在這等關頭出去探聽消息。

  牢中眾人便更難信服了,直到天色黑下,牢房里的喧嘩才終于有減弱的跡象,如此折騰一整日,任誰也餓得沒氣力了。

  有人向獄卒討要飯食,那獄卒倒也很好說話,不多時便帶著幾人提著幾只裝滿了熱騰騰咸粥的飯桶,一摞粗瓷大碗,隔著牢欄給眾人打飯。

  餓得極了也顧不上挑剔滋味,一名身著長衫、身高近八尺的壯實文人,將空了的碗伸出去,拿一口齊魯口音要再來一碗。

那獄卒又給他添上幾勺,邊嘀咕一句閣下這飯量胃口可與常家郎君一較高下了那文人聽著這句,不由問哪個常家郎君  獄卒卻顧不上與他細說什么,已接著去前頭給其他人打飯去了。

分完飯食后,那獄卒離開,約過了一個時辰,去而復返,這次的語氣愈發篤定了,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打探清楚了,確是皇太女殿下入京了  又安撫眾人,此時外頭正在追捕李隱和他的殘部,待晚些局面穩當了,再放他們出去。

  牢房中變得喧囂,本打算吃飽了睡一覺的人頓時精神百倍,雙手扒著牢欄與那獄卒詢問究竟。

  獄卒眉飛色舞地向他們講述聽來的消息,包括城中無數人自發為太女開道的盛景。

眾人聽得又激動又嫉妒,牢欄都要摳爛了若非被逮來此處,他們也會是為太女開道的那個人  直到天色將亮,李隱已被太女親自拿下的消息傳來,而一支玄甲軍正式接管了大理寺。

  那嗓子已經說啞了的獄卒跟著自己的上峰,伏地而跪「小人愿效忠太女殿下」

  說來慚愧,這類似的話,他這兩年可沒少說,卞軍入城時,李隱入城時他都這樣跪下表過忠心。

  他就是個懦弱的無名小卒,身后有一家老小,拋頭顱抗爭的事他做不來,也比不上那些一腔熱血被關在牢中的文士們。

  獄卒將頭埋得很低,但從私心里說,他這一回,跪得最是甘心。

  皇太女四處平亂,他萬分欽佩這樣的人,就像先太子一樣。而他今日才知道,先太子竟也是女子,和皇太女一樣的女子。

  獄卒支起耳朵聽著,聽到那群玄甲軍未有發難之意,便安心地松了一口氣。

  之后,他奉命打開了牢門。

  那些文人們涌出大理寺。

  前后門處皆有玄甲士兵把守,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那些士兵們身上似乎還沾染著潮濕的血腥氣,叫人不自覺便生出畏懼。

  有人向他們走來,卻是兩名女子。

走在前頭的是郝浣,她披著甲衣,除下了頭鍪,綁得很結實的發髻稍有些凌亂,卻與她更添兩分英氣  慢后她半步的是吳春白,她跟隨李歲寧自洛陽而來,一直在城外大軍中靜候消息,是晚間才入的城,行走各處安穩人心。

  有文人認出了吳春白,她昔日為京師第一才女,常出入花宴詩會,讓人印象深刻,只是眾人都未曾想到這位閨閣才女,此時竟會與皇太女的大軍一同出現。

  吳春白向那群文人們施了一禮,道「太女殿下言,有如諸位寧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要為蒼生求公者,大盛興盛之日必不遠矣」

  「今日之戰承蒙諸位相助,我代殿下向諸位道謝。」

  看著那再施禮的女子,聽著這一句「代殿下道謝」,眾人或受寵若驚,或覺自己當不起,更多的卻是難以言說的觸動。

  他們今日經歷了一場生死,眼見高樓塌陷,震動悲怒卻也心生絕望。

  而于這絕望之間,忽聞那救蒼生者自北狄歸返,力挽狂瀾,并救他們出生死牢獄,卻又反與他們道一句謝此中心境,非親歷者無法體會言明。

  他們終其一生,只怕也忘不掉這一句道謝,這一聲「承蒙諸位相助」了。

  他們向吳春白深深施禮還之,有人灑下熱淚。

  離開大理寺,長街之上格外寂靜空曠。

  白日里的那場混亂,有文人衣衫被扯破,發髻散落,鞋履也不知所蹤,此際赤足奔走,卻未覺有失尊嚴。

  今日時局既定,北狄之戰既勝,便無人可以奪去他們的尊嚴。

  是以即便此一時衣冠不整,他們卻也自覺開闊落拓,于淚水中環顧四下,不禁啞聲高呼「天不亡大盛」

  霧藍天穹下,有人跪在長街之上,向天地以及這天地間殘留的血跡鄭重叩首。

  他們堅信,這些血跡終會成為公道盛世的土壤。

  登泰樓也終于打開了大門,那些文人們爭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孟列目送那些激動的文人離去,讓掌柜的備酒來。

掌柜的不禁訝然,東家甚少飲酒,且這才一大早,就要喝上了  孟列轉身往樓中走去,笑著說「今日當慶賀。」

  掌柜的忙笑著應是,抬腳跟了進去。

  與此同時,刑部衙門外,喬玉柏和一群監生們,終于等到喬央被放了出來。

  「阿爹」喬玉柏含淚上前「您沒事吧」

  國子監外分別時,他當真以為要失去阿爹了。

  喬玉柏此時仍在后怕。

那些禁軍將喬央從國子監帶走之后,那禁軍統領在路上目睹了城中幾近無法壓制的亂狀,那過于洶涌的民意人心,讓其心中不免生出兩分搖擺  那名統領思來想去,最終選擇將喬央單獨押入刑部大牢,名曰,等待新帝事后下令裁決。

  但「新帝」未來得及下令,甚至未來得及成為真正的新帝,反而是皇太女大軍入京的消息率先傳來。

  喬玉柏很難不后怕,若非大軍及時入城,阿爹即便暫時被收押于刑部大牢中,卻也絕對不可能活得過半月之期。

  寧寧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卻也救下了他們。

  喬玉柏此時便哽咽道「阿爹,是寧寧回來了」

  「我已經知道了,知道了」喬央打斷兒子的話,突然抬腿離開。

  還沒來得及訴說幾句的喬玉柏忙要追去「阿爹」

  卻聽自家父親頭也不回地道「勿要跟來」

  喬央甩下兒子,直奔內宮而去。

  宮中各道均有重兵把守。

  因有唐醒令人為喬央帶路,喬央才得以暢行無阻。

一路問詢,跨過一道又一道宮門,喬  央最后卻是來到了象園外。

  此時天光已白,身穿黑袍的女子就坐在象園大門外的石階上。

  這樣重要的一日,她卻獨自來了這偏僻處靜坐。

  就和從前打了勝仗之后,也總喜歡一人呆著時一樣,竟是從未變過。

  見他來,那少年女子向他招了招手。

  淚光模糊,喬央看不清她的神情。

  喬央上前數步,再難壓制諸般情緒,撩起長衫,鄭重地行禮拜下。

  這是一場不需要試探印證的重逢。

  「別跪著了。」女子的聲音響起,她似乎輕拍了拍身側的石階位置「來與我同坐。」

  好一會兒,喬央才得以直起身。

  喬央最終在李歲寧下方一節石階上坐下,揩去眼角的淚,才啞聲問「殿下怎獨自來了這偏僻處」

  「依稀記得此處有一棵棗樹。」李歲寧看向左前方,道「過來瞧一瞧,果然還在。」

  喬央循著她的視線看去,老棗樹下方生著青青雜草,草間靜靜躺著一只白玉酒壺。

  李歲寧將雙手撐在身側的石階上,任憑自己有些出神地說「這一回,我贏得格外輕易,很覺坐享其成。」

  這最后一戰,她本做好了持久對峙的準備,卻沒想到自北狄回來,便可直奔京畿,僅用了一日,即坐在了這舊時之處。

  她說「能這般輕易,是因為有駱先生,老師,你們替我謀劃而來,這一局是你們替我贏下的。」

  喬央卻不贊成「這仍是殿下所贏。」

  「此為人心。」喬央說「而自古人心最難贏得。」

  此局非是單憑他們幾人可成,這之后自有千萬萬人心做網。

而贏得這人心的漫長過程,又何談輕易這兩世以來,她行事又何曾容易過  若能叫她覺得容易一些,也叫這苦難蒼生容易一些,便是他們這些追隨之人的莫大榮幸了。

  這世間不能只有一位英雄,否則是對其他人的不公,更是對英雄的不公。

  那樣的不公已經有過一次,便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助殿下,亦是助蒼生。」喬央道「殿下與蒼生同道,才會得蒼生相助。」

  她不單是同道者,更是開道者。

  因此唯有她能成為蒼生國運的化身。

  她所得到的一切,即便是她口中的「坐享其成」,亦是她應得配得之物。

  晨風吹拂棗樹葉,發出沙沙聲響,也將空氣中的酒香送到更遠處。

  酒香飄飄浮浮,是祭奠,也似慶賀。

  朝陽升起時,喬央的身子躬低了些,慢慢搓了搓手,幾分局促地道「先前屬下不知真相,多有冒犯殿下,還請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

  李歲寧吹著涼涼的晨風,隨口道「三爹何出此言啊。」

  喬央面露惶恐苦色,忙起身連連施禮告罪。

  朝陽明亮,一聲悠長空靈的象鳴聲響起。

  喬央忙趁機拍馬屁「太平有象,可望在即,好兆頭啊。」

  李歲寧慢慢起身來,再次看向棗樹下的酒壺,片刻后,目光漸漸投遠。

  她不會辜負相助者,更不會辜負自己,太平之象,不拔之基,將在她手中開啟。

  朝陽一寸寸掃去藏在這座皇城角落中的陰霾。

  京師各處,對李隱殘部余黨的清除還在緊密地進行著。

  三日下來,京城內的局面大致安定。

這三日間,大多宗室和官員們都在家中關門壓驚,這也不能怪他們不中用,雖說官場沉浮乃是常態,但這數年間的沉浮幅  度,對正常人來說還是太密太超過了。

  一些宗室人員們剛壓下驚,便開始揣摩起那位皇太女的性情,雖說同樣姓李,但人家可沒靠過李家,純粹是一路殺過來的,這樣靠殺伐起家的一個人,得是個什么性子她也沒提召見他們,叫人心中怪沒底的。

  李歲寧倒也不是故意晾著他們,而是沒空閑,她有太多事務需要料理。

  城內瑣事由宋顯譚離,吳春白等人在負責交接安排,洛陽和江都派來的官員已在路上,湛勉等人還在加緊養傷皇太女使人送去了諸多補藥補品,已在拼命喝了。

  魏叔易重新住回了先前被卞軍占下的鄭國公府,園子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只待鄭國公回京后嗚呼哀哉哭著打理。

  此日清晨,魏叔易乘轎入宮,路上,經過一道巷口,轎子奉命停落。

  巷口處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小娘子在賣花。

  小姑娘看著從轎中走下來的人,不禁呆住,她還從未見過生得這樣好看如神仙般的人。

  魏叔易含笑與她問價,小姑娘好一會兒才得以回答。

  魏叔易讓長吉多付了些銀兩。

  長吉讓人將足足兩筐鮮花搬上后方馬車,才問「郎君買花作何」

  魏叔易打起轎簾「帶去宮中。」

  長吉恍然,是給皇太女的啊,可是「宮中御花園中什么奇花異草沒有」

  「卻不一樣。」魏叔易的聲音和轎簾一同落下。

  百姓敢試著出來走動賣花了,比起說給她聽,不如帶給她看。

  這一日,肖旻也從城外入京,進宮去見太女。

  宮道上有許多宮人在刷洗血跡,肖旻踏過重重宮門,靴子袍角被水跡濺濕,這非但不曾妨礙他的心情,反而令他心生怡悅安寧,愈發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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