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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 怎丑成這般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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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獨自揣著那個秘密,喻母從未有過真正心安之時。

  起初,她每夜每夜地做著噩夢,夢到自己的謊言被拆穿,夢到自己和次子再次被扔回流民窩中,乞丐堆里。

  好在噩夢并未成真,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是司宮臺掌事的母親,著錦衣華服,也學會和那些貴夫人一樣焚香禮佛。她的次子雖沒什么本領,但也沾了兄長的光,在京中謀得了正經又清閑的差事,娶了善解人意的妻子,為她生下了聰慧活潑的孫兒……

  日子實在太好了,好到她已不再做噩夢,開始頻頻夢到孫兒長大后入朝為官,喻家無比光耀地傳承延綿著……而這一切,皆源于她當初撒下的那個謊。

  那個謊言雖然冒險,但于她而言,實在是太值了。

  每每看著眼前的一切,她都會覺得,即便再重來一次百次千次,她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的白頭發漸漸多了,這讓她日漸生出了一種錯覺,好似人老之后,一切都會隨之塵埃落定,除了等待老死離去,生命中便不會再有其它大的波折出現了。

  直到那晚,在那酒窖中,“喻增”告訴她,他清楚地知道著一切。

  她起先還試圖佯裝不解,但看著那昏暗中的臉龐和那雙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她心底的僥幸很快灰飛煙滅。

  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露出了一個極度不安的表情,喃喃地問他是何時察覺的。

  他聲音很淡地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時。

  婦人腦中轟隆作響。

  所以,她將錯就錯將人認下時,對方也是在將錯就錯?

  她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她不敢問了,她無比慌張地跪了下去,哭著求他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以及喻廣從不知情,一直拿他當親兄長看待的份上……

  她求情的話還未說完,便聽他道:你當年為貪念利用了我,我亦為貪念利用了你,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她愣住,他為貪念?她和次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貪圖的?

  但她更在意的是,既然“將錯就錯”了這么多年……為何他要選擇在此時言明?

  “喻增”很快給了她答案。

  我此次離京,未必能安然返回。我若出事,你們可以從此處離開。

  看著被推開的暗室門,婦人一時未能做出反應。

  禍事或會突然到來,為免臨時難以脫身,你們可以借此暗道提早離去,讓仆從對外稱回鄉探親即可——帶上足夠安身的盤纏,換一個身份,走得遠些吧。

  她怔住了,走得遠些?現在外面那樣亂,能走去哪里?人吃人的可怕世道她是見識過的……次子平庸,離開后,他們當真可以自保嗎?

  他說“未必能安然返回”,那也未必就一定回不來吧?或許能化險為夷呢?日子還是可以繼續的吧?

  婦人難以想象其中利害關系,她只知道,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看著那扇門,如何也不甘心就此點頭。

  出了這扇門,她次子和孫兒的前程,富貴,安全……統統都會消失的。

  她渾渾噩噩地想著,賭一次好了,像二十多年前那樣再賭一次。

  她回過神,向“喻增”表態道:這些年下來,娘早已將你當作親子來看待……我們已然親如一家,怎好拋下你離開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喻增”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盤算,未有多言。

  他已給出了提醒和安排,至于對方如何選,他不必再去左右。

  喻母選擇了留下,喻增離開后,她每日持齋念佛,祈求他化險為夷,虔誠到了極致……可是該來的,今晚還是來了。

  這次她賭運不佳,好在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只拿自己來賭,所以讓身邊的心腹仆婦提早做下了安排。

  賭贏了,一切如她所愿;賭輸了……她自己承擔!

  她的謀劃不過是無知小人物貪婪拙劣的盤算,但重來一次,她依舊還是會這么做。

  馬車內,婦人的淚水如車外漸密的雨珠,冰涼潮濕。

  下了馬車后,她看到了隱沒在夜色中高大巍峨的宮墻,那原本是她這輩子都沒機會看到的東西。

  司宮臺中,喻增的尸首尚未運回,而她今夜來此的作用,也并非是為了認尸。

  司宮臺內掌宮廷刑罰,也為帝王處理一些不便見光的人和事,故設有刑訊處。

  屋檐下,光線明暗交替處的雨珠滴答落下,似染上了兩分血氣的腥冷。

  馬行舟回到相府內,時辰已晚,馬相夫人卻仍未睡下。

  房中下人退去后,馬相夫人才露出心神不寧之色:“近日夢中,總夢到婉兒她哭著喊祖母……郎主,您告訴我,婉兒她如今到底如何了?”

  已換上了中衣的馬行舟坐在榻邊,聲音極低地道:“榮王的確早有反心了。”

  頭發花白的馬相夫人聞言臉色一緊:“那咱們婉兒……”

  馬行舟只有閉眼嘆息了一聲。

  “婉兒已兩月未傳家書回來了……”馬相夫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紅著眼圈急問:“既如今已經證實榮王反心,那能否設法將婉兒接回來?或者先探一探她如今的處境消息也好!”

  她是馬行舟的糟糠之妻,出身貧寒,雖說誥命加身多年,但情急下還是做不到絕對理智。

  見丈夫不語,她含淚催問:“郎主,您倒是說話呀!”

  “夫人啊……”馬行舟再嘆一口氣,搖頭道:“此時榮王府必然緊盯婉兒的一舉一動,我們做得越多,對婉兒只會越是不利。”

  馬相夫人眼淚砸了下來:“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婉兒做出決定那日,我們就該有此準備了。”馬行舟聲音緩慢如自語:“事到如今,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那圣人……”馬相夫人想問一句“圣人怎么說”,但話到嘴邊,只化為了眼淚。

  圣人會怎么說?婉兒只是一顆棋子而已,且她這個做祖母的,從婉兒的信中已隱約察覺出,婉兒待那榮王世子頗有真情,以至于對榮王府的評價并不客觀,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婉兒甚至算不得是一顆合格的棋子……

  而今,又已成這局面之下的棄子,難道還指望圣人慚愧憐惜,出手相救嗎?

  馬相夫人并不愚笨,想透這一切后,淚水愈發痛心絕望。

  窗外雨落徹夜,直至次日早朝散后,方見休止。

  圣冊帝乘坐帝輦回到甘露殿內,在宮人的侍奉下更換下了沉重繁瑣的朝服,移步至書房中處理政務。

  內侍奉上熱茶之際,低聲道:“陛下,那婦人膽怯,稍施刑罰,便滿口告饒之言……但她全然不知喻常侍為何人辦事,故而未能審出機密消息。”

  這在圣冊帝意料之中,但又聽那內侍道:“不過,她倒也說出了一樁秘密……她并非喻常侍的親母。”

  內侍將那婦人招認的全部經過仔細說明:“當初先太子殿下讓人為喻常侍尋親時,找到了她……”

  圣冊帝聽罷,微冷笑一聲:“原來喻增從一開始,便是頂替了他人身份,如此便難怪了。”

  但那婦人并不知喻增原本身份,只是將錯就錯,想為自己和次子謀一條生路。

  那么,喻增原本是誰?起初便是榮王的人?

  倘若是,那么榮王借喻增來完成的這場籌謀已久的隱瞞與背叛,實已足夠讓他在阿尚心中陷于萬劫不復之地了。

  “陛下,那婦人的次子喻廣及妻兒此時不知所蹤,是否要……”

  婦人同他說了很多求情的話,說次子一無所知,請大發慈悲饒他一命,但這些無意義之言不必向帝王轉述。

  帝王的聲音甚平淡:“無知無用之物,不值得多費力氣。”

  內侍會意應下,又試著問:“那婦人……”

  圣冊帝褒貶不明地道:“一個愚昧膽小之人,在做母親這件事上,倒是膽大包天。”

  若說二十多年前,那婦人第一次賭,是為了自己和次子。那這一次,分明有門路離開,卻依舊未走,是為第二次賭,顯然就只是為了次子在謀劃盤算了。

  “給她一個痛快,帶出宮去葬了吧。”

  內侍應下,退了出去。

  午時末,有宮人入殿內通傳,說是出使東羅的使者官員平安歸京,前來復命,于殿外求見。

  圣冊帝擱下手中朱筆:“速宣。”

  片刻,一行已更衣沐浴罷,卻依舊給人風塵仆仆之感的出使官員們入得殿內行禮。

  為首者是魏叔易與吳寺卿,宋顯與譚離等人也難得有機會入甘露殿面圣,此刻皆恭敬垂首立于后側,未敢側目。

  行禮后,魏叔易獻上東羅君主奉與大盛天子的文書,并請罪道:“臣等歸京遲緩,還請陛下責罰。”

  女帝看向一眾消瘦許多的臣子:“諸位愛卿長途跋涉,一路危險重重,歸途中又因疲乏而不慎染病,著實辛苦之極……朕又豈有功過不分,濫加責罰之理?”

  說到此處,關切詢問眾人是否已經痊愈。

  魏叔易抬手行禮:“勞陛下關切體恤,臣等已無大礙。”

  他們在途中感染了一場風寒,風寒之癥可輕可重,要人命的例子也不是沒有,而他們染上的便是偏重之癥。

  隨行的醫官在給他們診治的過程中也不慎被擊敗,貼身照料的侍從更是未能幸免……很快,一行數百人馬中,不流鼻涕的就只剩下了馬。

  為了性命著想,只能暫時停下趕路,在驛館中足足養了半月,才又重新動身。

  在驛館養病其間,魏叔易一度高燒不退,燒得糊涂間,他這個對這世間本無太大眷戀執念的人,竟頭一回生出十分怕死的念頭來——須知,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回京向母親印證真相,如此死去,做鬼也不甘心。

  想到自己要做鬼,魏侍郎于昏沉中猛地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地睜開了眼睛。

  或因此種種念頭支撐,他竟是一行人中好得最快最利索的那一個。

  圣冊帝依舊請了幾名醫官前來,為魏叔易等人診看了脈象。

  “諸位大人脈象多見疲乏無力,脾胃虛弱之象……應是病后勞累之故,無大礙,但也還須用心調養,下官這便為諸位大人開方取藥。”醫官這句話說得十分流暢,畢竟近來凡是請他們看病的官員,大多是這么個癥狀。

  京中官員勞累過度,出京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圣冊帝聞言只讓魏叔易等人做了簡單的復命,便準允他們各自回府歇息洗塵,并道明日早朝之上論功厚賞。

  因各地戰事頻發,政務繁重,早朝從兩天一朝,已改成了一日一朝。

  而除了早朝外,各部事務也愈發繁多,休沐也難以保證,官員們固然疲憊不堪,但天子在上表率,他們亦不敢吐露怨言。

  前日里,甚至有官員在早朝上忽然失儀昏倒。

  整個朝廷,都在極度緊繃與疲憊中支撐著。

  魏叔易等人謝恩出宮后,便各自歸家散去。

  魏叔易回到鄭國公府時,前廳中圍滿了等候給他接風洗塵的魏家族人。

  魏叔易以袖掩口咳了幾聲。

  “方才在宮中,醫官才給郎君看罷,說郎君尚未痊愈,還需靜養。”

  長吉言畢,只覺自己的反應堪稱完美,郎君只消咳上幾聲,他便能領會得如此徹底,實在過于出色了——雖然,在回來的路上郎君與他提前交待過,這一部分也占了些許原因。

  魏毓便與眾人道:“如此,便先讓子顧歇息,有什么話之后再說不遲。”

  對于魏家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子弟,大家的包容度和愛惜程度都十分喜人,交待了魏叔易好生休養后,便都散去了。

  待眾人都離開后,段氏看著兒子消瘦不少的臉,不禁心疼地道:“兒啊,多日未見,怎丑成這般模樣了……”

  魏叔易:“……”

  母親如此慈愛的神態,怎能說出如此冰涼的話?

  “兄長的臉,竟不比那崔大都督來得抗折騰。”一向看臉的魏妙青也口出冰涼之言,偏又一臉資深客觀:“看來阿兄只有養在富貴堆里才最好看,如此說來,阿兄實是一朵須得小心嬌養的富貴花。”

  “……”魏叔易看向父親——當真沒人為他發聲嗎?

  鄭國公捋捋整潔短須,祭出敷衍大法:“對嘛。”

  段氏的心疼倒也不是假的,未有過多閑話,便與丈夫和女兒一同送兒子回居院去,趁著路上的工夫說話。

  待將人送回院子,段氏叮囑了下人小心照料,正待離開時,卻聽魏叔易道:“母親,兒子有話想同您說。”

  那樁焦灼心事,懷揣足足兩月余,魏叔易實是一日一刻也不想等了。

  見他神情,段氏若有所察,遂點了頭。

謝謝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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