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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辰想來已要開審了。”仆婦道“聽說今日除了刑部及御史臺之外,縣主也奉了圣人之命前去會同審理此桉。”

  她口中的縣主自然是明洛。

  “如此事勢,是在意料之中。到底死的人是長孫家的,且又是在大云寺祈福之際出的事,圣人與各處必然都會格外重視”

  昌氏口中這樣說著,眉頭卻越鎖越緊。

  各處越重視,便越容易出現紕漏。

  “多派些人手去大理寺盯著今日堂審之事,必要事無巨細地報于我聽。”昌氏交待道。

物證動機都有了,現如今暫時無人懷疑到別處,若長孫家的人悲怒之下給大理寺施壓,那便再好不過,最好是今日就能當堂定下那常歲安的罪  仆婦應下來,見得自家夫人這些時日疲憊緊繃的模樣,遂寬慰了一句“夫人放心,此事夫人料理得及時,沒人會平白疑心到世子身上,一切必會順利的。”

  昌氏“嗯”了一聲,皺著眉道“如今最大的變數便在馮家那個蠢東西身上了,怕只怕她今日能和解氏說,來日便能同別人講。”

  “應是不能吧,到底她自己也是殺了人的”

  昌氏冷笑道“正常人自是想不到那些蠢人都能做出怎樣的蠢事來。”

  “我為此竭力籌謀,處處謹慎,絕不能將此事成敗系在這樣一個蠢東西身上,由她在外面犯蠢。”昌氏忍著嫌棄道“還是趁早將人抬進門來為好。”

  “那夫人是準備答應解郡君的條件了”

  “不答應怎么行。”昌氏起身來“她有句話說得很對,我兒的命比她整個馮家加起來都金貴。”

  此等關頭若將人逼急了,是沒有好處的。

  她那不爭氣的兒子此番闖下如此禍事,不多付出些代價,又怎么可能順利平息一切。

  手里的肉包子該扔出去的時候也要舍得扔出去,否則很容易因小失大。

  左不過一個五品官而已,只當喂狗了便是。

  但這個五品官也不是她一人能輕易說了算的,她還要去尋這個國公府真正的主人。

  自明謹受傷以來,應國公便甚少踏足昌氏的居院,要么是輪流宿在妾室那里,要么便干脆在前院外書房里歇下。

  昌氏對此自然不滿,但比起兒子帶來的那些煩心事與禍事,她近來已顧不上去料理那些蠢蠢欲動的妾室了。

  昌氏去了前院,尋到了正與次子下棋的應國公。

  那父子二人對坐下棋,氣氛甚是和樂,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刺得昌氏的眼珠子生疼。

阿慎是嫡長子,人對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總是更多些偏愛與希冀的,她的丈夫也不例外,從前他眼中根本看不到那兩個膽怯懦弱的庶子的存在,可如今  “你怎么來了”應國公皺眉問。

  昌氏聞言想要冷笑。

  可如今他與那庶子坐在一處,這話倒將她襯成了個不請自來的外人。

  “我來同國公商議一件事。”昌氏強忍下怒意,看向那起身與她行禮的少年。

  少年對嫡母的畏懼根深蒂固,當即便要退下去,卻聽父親道“棋還未下完呢,在一旁等著。”

  少年唯有站在那里,兀自心驚膽戰父親是半點不考慮他的死活啊,拿他跟嫡母較什么勁。

  “有什么話是自家人不能聽的。”應國公看向昌氏“直說吧。”

  昌氏攥緊了十指,目不斜視地道“我想為阿慎抬一房側室進門,替他沖一沖喜,只當替他破災了。”

  應國公聽得一愣“你說什么”

  昌氏氣結了一下“我說要替阿慎抬一房側室過門”

  “你早干嘛去了”應國公大感不解“從前該讓他成家的時候你百般挑揀,如今空有棒槌沒有鼓,算盤珠子脫了框你倒想起來要給他娶側室了這不是給禿子買梳子嗎”

  一旁站著的少年聽得打了個激靈“”

  昌氏面上現出了一絲惱色“郎中已經說了,阿慎并非沒有痊愈的可能故而才要給他沖喜消災。”

  應國公眉頭緊縮“你找的那些都是什么郎中怎么還兼任風水先生的”

  昌氏竭力壓制怒意“沖喜之說自不是郎中說的,是我使了高人給阿慎算出來的。”

  應國公了然“哦”了一聲。

  昌氏“”

哦是什么意思  見她似要與自己吵架,應國公考慮到她近日的精神狀態,及時擺了擺手,拿懶得與她掰扯的語氣道“你既想折騰,那便隨你吧。”

  反正不過是個側室而已。

  昌氏便告知道“是馮郡君的孫女。”

  “馮郡君”應國公想到解氏之前鬧出的丑事,皺了下眉,但也沒多說什么。

  畢竟有哪個正常的高門人家會答應讓孫女做沖喜側室呢,有的沖就不錯了。

  “但在人進門之前,有件事還要勞煩國公出面。”

  昌氏將解氏的條件換了種方式說了出來。

  應國公聽得冷笑一聲“五品官,她口氣倒是不小,這怕不是在賣孫女吧”

  “如此嘴臉,這親不結也罷。”應國公不打算慣著對方“既是沖喜而已,那另換一家就是了”

  應國公有此反應,昌氏并不意外。

  將人提拔為五品官的確不是一件小事,少不得要費心思費工夫上下打點,她之所以會答應解氏,是因為她知曉其中利害利弊,不答應不行。但丈夫對內情一無所知,自然不可能輕易松口。

  “可那算命的高人說了,只有馮家女郎的八字能幫阿慎消災。”昌氏拿出在路上就準備好的說辭。

  應國公嗤之以鼻“這哪門子的高人,怕不是收了馮家的好處吧”

  “我豈會如此蠢笨,叫馮家的人在我眼皮底下做手腳”昌氏“那高人說了,此次要消的不止是阿慎的災若不及時將這災氣驅除,來日或會殃及整個應國公府,我與國公怕也會受牽連的。”

  應國公面色一滯。

  片刻后,道“也罷,寧可信其有吧。”

  昌氏聽來甚覺諷刺,這招果然最是奏效。

  應國公看向她,擰眉道“沖喜消災可以,但災從人來,你更應管教約束好他,讓他安安分分養傷,莫要再惹是生非了”

  也怪他從前湖涂,竟覺長子隨了他的男子風范,反觀兩個庶子太過怯懦畏縮,叫他看不上眼。

直到這些年來隨著長子闖的禍越來越多,且那男子風范分明只用在闖禍鬧事之上,正事則一事無成  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長子雖然隨了他一部分精華之處不假,但卻是取其精華組成糟粕。

  于是,他漸漸品出了庶子的好來,真真是年少不知乖兒好,錯將逆子當成寶。

  現如今他提到長子就覺糟心。

  若非圣人前不久剛親口提醒過他,要他管束好家中之事,不要再鬧出麻煩與話柄來,他真想立刻廢了那逆子的世子之位。

  圣人有言在先,那如今便只先避一避這多事之秋的風頭,待過個三年兩年,他再以長子膝下無出之由,換個乖兒子來做世子。

但前提是那逆子決不可再惹事了  應國公將這最后的底線寫在了臉上。

  昌氏于心底涼涼地苦笑了一聲。

  還底線呢,殊不知這底線早就暗中被踩穿踩爛,渣都不剩了。

  只她暗中在苦苦收拾這爛攤子罷了。

  “雖只是個側室,但該安排的還是要早些安排,你自去忙吧。”

  應國公不耐煩地打發了妻子,讓次子繼續陪他下棋。

  昌氏離開后,應國公與次子閑談間,隨口教育道“如今局勢不比前些年穩固,正因你們是明家子孫,才更要謹言慎行,千萬不要學你們長兄的壞毛病。”

  少年恭儒地應下。

  父親實在多慮了,長兄的性情是父親和嫡母一手養出來的,他們這種自幼活在嫡母陰影敲打下的庶子,又哪能學得會這種高難度的東西。

  偏他父親大約是覺得大的養廢了,重新養個小的要加倍用心些才行,故而還在繼續說教。

  “爭強斗狠,魯莽行事更是不可取,且看那位常家郎君如今的下場,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這樣一比,他家那逆子竟還算安分的了。

真要攤上常家郎君那種沖動無腦、連長孫家的女郎都敢亂殺的瘋兒子,他真是要沒活路了,干脆收拾收拾直接撞死在阿姐面前得了  應國公莫名幾分慶幸,又覺管束家中子女勢在必行,遂繼續教導起了次子。

  大理寺前衙中,身上仍穿著被抓時那身衣袍的少年,此刻跪在大堂之內,相比那日離家時的意氣風發,此刻只剩下了狼狽不安。

  “你不肯承認殺害長孫七娘子之事,那玉佩之事,你又作何解釋”

  問話的是刑部侍郎,此桉由三司會同審理。

  此刻堂中除了三司長官之外,另還有奉旨前來的明洛,及長孫垣之子長孫彥。

  作為苦主的長孫彥此刻坐在那里,定定地凝視著那失口否認的少年。

  “那玉佩我一月前便不慎丟失了”常歲安解釋道。

  “于何處丟失”

  “我我不確定。”常歲安道“但應是在芙蓉園中秋花宴前后”

  他若能清楚地確定是在何處丟失的,便不會找不回來了。

  “本官會令人前去芙蓉園查實此事。”姚翼道“但時隔已久,想要查實不是易事,此言難辨真假之下,暫時做不得證明你無罪的證據。”

  他所言很是委婉,他辦桉無數,很清楚如果當真是有人行栽贓之舉,便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多半已將痕跡抹去,很難再查到什么了。

  姚翼的這個推斷,此刻與眾人一起在堂外旁聽的常歲寧已經證實過了。

  她昨日已從常歲安丟失玉佩的時間,聯想到了那場芙蓉花宴,是以立即使人去往了芙蓉園試著查找線索。

  在喻增的相助下,查問起來很順利。但卻并無收獲,關于她阿兄那枚玉佩的去向,沒有絲毫頭緒。

  但芙蓉園各處人等變更的名單中,卻藏著一個可疑之處就在長孫萱失蹤的第二日,在芙蓉園馬場中做事的一名內侍,“不慎失足”落水身亡。

  她阿兄便曾在那馬場與明謹比馬,玉佩極有可能就是在那時丟掉的。

  那名內侍在如此關頭落水身亡,不可能是巧合。

  但人已經死了,如今死無對證。

不過在常歲寧看來,此行也不算一無所得,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料理干凈這些,足可見背后之人的身份非同尋常其二,若果真是那內侍撿到過玉佩,卻落在了其他人手中,便等同是對方冒領,可既然身份不同尋常,便不可能是為了貪這等小便宜  既不是貪圖玉佩本身,那便多半是沖著玉佩的主人了。

  即便對方將殺害長孫七娘子的罪名栽贓給她阿兄,有可能只是臨時起意,但對方當初私自留下玉佩時的動機必然不純。

  會懷此心思,且這般留意她長兄貼身之物的,想來多半是有過節的相熟之人了。

  有過節,身份不同尋常,并且同時參加了中秋芙蓉花宴和此次大云寺祈福的人這是常歲寧暫時得出的線索范圍。

  而若再大膽一些去猜測的話,“此人”極有可能與長孫七娘子也有過節,或是雙方存在不可調和的利益沖突,否則應當不至于在天子眼皮底下便痛下如此殺手。

  但她對長孫萱之事了解太少,一時沒辦法做出更多猜測。

關于背后之人,如今常歲寧已圈定了大致范圍,只待逐一排除深挖,她今日來觀堂審,一是為了留意各方反應,試著能不能得出新的線索  二來,便是想見阿兄一面。

  此時親眼見到常歲安平安無事,暫時并沒有受過嚴刑逼供的跡象,常歲寧便放心了些。

  幸而大理寺卿是姚翼,否則只怕單在長孫氏的施壓下,她阿兄便不可能至今毫發未損。

  有時在權勢之下,并沒有那么多的律法流程與道理可講,這一點常歲寧很清楚。

  雖未受太多皮外傷,但從未經歷過這種事的少年人面對如此突然的罪名,這數日在牢中幾乎不曾吃睡,人已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此時面對這場會審,少年竭力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所言卻一句句皆被駁回。

  “可我當日前去大云寺祈福時,身上并未佩戴這枚丟失已久的玉佩,寺中見過我的人應當都能作證的”

  “縱然有人可以證明你當日不曾在腰間佩戴那枚玉佩,卻也不能說明你不曾另行貼身攜帶”

  玉佩不在腰間,也可能在袖中,懷中,披風下。

  非是審桉者刁鉆,而是辦桉理應嚴謹。

  凡是不夠嚴謹的,皆無法作為證據。

  那刑部侍郎繼而肅容問道“且許多人都曾提起,你當日在后山處曾于人前消失許久,你遠離眾人之時,去了何處,又做了什么可有人能夠證明”

  這一個接一個的質問滿含壓迫之感,常歲安時刻提醒自己要鎮定,不可慌亂。

  冷靜是有好處的,這讓他未有因為害怕,便下意識地否認自己沒有遠離過人群。

  他既然是清白的,那他便只需要如實作答,而不需要撒謊掩飾任何。

  “當日我的確離開過人群”常歲安順著這些問題往下想,往下答“但那時我一直和榮王世子在一起我們在河邊說話”

  “榮王世子”

  “沒錯”常歲安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個轉機“這一點,榮王世子可以為我作證”

  堂內坐著的官員及明洛,聞言面色皆有變化。

  雖說玉佩才是決定性的證據,但榮王世子若能證明當日在別人看不到常歲安的時候,他一直和常歲安呆在一起,此桉便還待再行深查。那么,在找到新的證據、或者證明榮王世子是在做偽證之前,便不能就此定下常歲安的罪名。

  姚翼當即道“來人,請榮王世子前來大理寺”

  看著奉命而去的差役,圍觀的人群中議論紛紛。

  喬玉柏和崔瑯放心不下常歲安,今日都逃了國子監的課跑了過來,此時他們下意識地都對榮王世子的到來抱了不小的希望。

  人群中,有一道小少年的聲音冷冷地道“誰不知那榮王世子愛慕甚至求娶過常家女郎,焉知他會不會替那殺人兇手做偽證”

  常歲寧等人聞言看過去。

  那少年不過十歲的模樣,衣著不凡卻過于素凈,手腕上系著一截白綢。

  他眼眶紅極,此刻緊緊盯著堂中的常歲安。

  崔瑯要上前與他理論,被常歲寧伸手攔了下來。

  這少年看起來應是長孫家的人,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與之起言語沖突,只會帶來更多麻煩和非議。

  況且爭論榮王世子是否會做偽證,在常歲寧看來意義不大。

現下更該擔心的或許是榮王世子會不會出面作證  但愿是她心思狹隘,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常歲寧靜靜等著。

  直到那前去請人的差役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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