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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他愿救世,誰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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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證明這是你的東西,而不是你偷來的?」男人打量著看向無絕:「他們這群孩子可不會撒謊。」

  無絕伸出去手一頓。

  孩子不會撒謊,但在沒有判斷能力的情況下,會一本正經地說假話。

  而擁有判斷能力的大人,會因為私心,而裝作看不出孩子們在說假話。

  后者比前者更難應對,清楚這一點的無絕心中更著急了,只能依舊賠著笑臉,迂回地道:「實不相瞞,我今次來此,是來投奔親戚的……我家親戚就在這村子里,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得請您多關照呢。」

  村子里大家互相都認識,更看重人情往來,他試圖借此說法,先將包袱拿回來再說。

  男人聞言神情果然動搖了一下,但還是沒有立刻松開包袱,他又看了看無絕,莫名就有種不想讓對方如愿的煩躁感,因而又問一句:「你親戚叫什么?」

  無絕笑著道:「他姓鄭……」

  男人皺眉:「我們這里叫鄭家村,十個里有八個都姓鄭,他名字叫什么?」

  「……」無絕眼睛動了動,道:「叫鄭鐵柱!」

  橫豎都是個蒙,哪個村子里,能沒個鐵柱、大錘、石頭、狗剩呢?

  「他竟然是鐵柱爺的親戚!」跟上來的一個孩子驚訝地道。

  無絕心中一喜,機智如他,果然蒙對了!

  又有個孩子道:「可是鐵柱爺去年就死了啊……」

  無絕瞪圓了眼睛:「?」

  他趕忙問:「那他家中如今……」

  男人身后的孩子道:「鐵柱爺是村里有名的老鰥夫,他家里什么人都沒有,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無絕:「……!」

  這種萬里無一的事情竟然都被他碰到了?這賤名,也沒能很稱職地養活好這位鄭鐵柱大爺啊!

  迎著男人懷疑的目光,無絕只能悲傷地道:「既然這樣,那我去給他上個墳好了……」

  說著,試圖悲傷地伸出手去:「有勞了……」

  男人卻到底是抱著包袱后退了一步,避開了無絕的手,冷笑道:「偷了東西在先,還想騙到我頭上來!」

  說著,三兩下把包袱系好。

  鄭鐵柱早就死了,他管這四不像和尚說的是真是假呢,反正銀子是真的!

  他話音落下,卻不見那「四不像和尚」惱羞成怒,反而看向他身后,眼睛亮起,招手道:「鄭里正,您來得正好!」

  里正來了?!

  男人立馬回頭去看,下一刻,忽覺懷中一空——

  「二伯,他跑了!」

  看著搶過包袱就跑的無絕,男人罵了句娘,拔腿追去。

  一群孩子們也跟在男人身后跑起來。

  還有幾條村子里負責維護治安的狗也出動了,汪汪叫著追上去。

  男人跑在最前面,患病已久的無絕體力不及他,眼看要被追上時,早有準備的無絕忽然回頭,揚起手,奮力朝男人撒了一把石灰粉。

  他也想來點高端的,一把就能將人放倒的那種,但他一路上只弄到了這個……還是自己辛辛苦苦去鑿的!

  好在男人的眼睛進了石灰,一時果然慘叫著停下了腳步,痛苦地捂住眼睛。

  后面的孩子們不明情況,聽到這慘叫聲都被嚇到了,連忙都圍向男人:「二叔,你怎么了!」

  無絕不敢停下,趁機繼續往前跑去,就在他以為能順利脫身之際,腳下忽然絆到一塊石頭,讓他狠狠摔了一跤。

  ……厄運纏身是這樣的!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兩塊碎石上,

  砸出了血來,疼得他頭暈眼花,耳朵也嗡嗡作響。

  不行,得跑……

  無絕伸手拿起包袱,掙扎著要爬起身,但不料一條腿也摔傷了,他剛拖著那條傷腿勉強站起身來,身后忽然一陣疾風撲來,一條細高的大黑狗從后面將他撲倒在地。

  無絕痛叫一聲,連忙下意識地抱住腦袋:「別咬我別咬我!」

  幸而這條狗是跟著進過山的老獵犬,稍通靈性,此刻并未有下狠口撕咬他。

  因獵物的皮毛多半很值錢,故而一只成熟出色的獵犬在自己和主人沒有受到威脅挑釁時,只會幫著主人圍截獵物,而不會主動對獵物下死口。

  所以此刻,這只黑狗只咬住無絕的褲腿,兢兢業業地試圖將他往回拖拽。

  但它太老,無絕仍然不算很輕,拖拽起來便很吃力。

  無絕想將它蹬開,又怕激怒它,而很快另外兩條狗也趕到了,它們顯然不及這獵犬成熟,沖他汪汪狂吠著。

  無絕趴在那里一點也不敢動了。

  緊接著,那被石灰迷了眼的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口中咒罵間,彎腰撿起了一塊趁手的石頭。

  「沒見過……」村尾處,端著碗在門外吃飯的老翁瞇眼看了看那畫像,搖了搖頭。

  其他幾個端著碗的村民也圍上來看了看,都紛紛搖頭說沒見過。

  「多謝了。」做尋常打扮的那名娘子軍將畫像卷起,回到驢車旁,對正環視四下的常歲寧低聲道:「女郎,看來您要找的人應是沒來過這個村子。」

  她們從村頭找到村尾都沒有一點線索,這座村子不算大,若是來了個陌生人,村子里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有人議論的。

  常歲寧覺得也應該是這個道理。

  「瞎叫喚什么呢,回去!」那個老翁把自家狂吠的狗攆回了院子里。

  聽著村子里越來越多的狗叫聲,那名娘子軍道:「女郎,咱們去別處找吧。」

  常歲寧點了頭,將要上車之際,卻又忽然若有所察地轉頭看去。

  她看到一條叫著的小狗從她身邊跑過,沒有停留地繼續往前奔去,然后在村尾最后一戶人家的院墻拐角處,轉了個彎兒,不見了。

  那是村后的方向。

  再細聽,更多的狗叫聲,似乎都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果然是個下三濫!」

  男人罵著,繞到無絕面前,把無絕壓在身前的包袱一把扯了過來。

  黑狗退去了一旁,無絕艱難地爬坐起身,他的額頭上都是血,一邊臉頰也磕腫了,看起來愈發狼藉不堪。

  男人惡狠狠地往他身上啐一口:「病歪歪的老東西,跑都跑不了,竟還敢拿石灰粉暗算我!」

  男人手中舉著石塊威脅著,坐在地上的無絕不得不朝男人連連作揖賠不是。

  這時,男人眼尖地看到了他大拇指上的扳指,見材質特殊,是從未見過的,便讓無絕摘下來。

  無絕心口一陣狂跳,賠著笑道:「這就是塊破石頭磨成的,一文錢也不值的!」

  這可是他師父留給他的遺物!

  當然,情懷并沒有那么重要……可他全仗著此物擋災呢,沒了此物壓制災厄,還不知有多少可怕的禍事等著他!

  他已經不能更慘了,再慘一點,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男人根本不信他的話:「讓你摘你就摘!」

  一旁的孩子哼聲道:「肯定也是他偷來的!」

  「就是!」

  「二叔,我們待會兒把他送官吧!讓縣令大人打他板子!」

  「打他!」

  又有小石子砸在無絕身上,無絕抬手去擋,心中終于還是升起一股悲憤和委屈。

  人也欺負他,狗也欺負他,大的欺負他,小的也欺負他!

  他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他非但沒做錯任何事,且照天鏡那老賊的說法,他也算是促成了師父那救世大計的關鍵之人,若沒有他,殿下便回不來,若殿下回不來,當初和州便保不住,若和州保不住,這些人多半也沒命活到現在!

  這么一算,他還是這些人的救命恩人呢!

  所以,他們憑什么這么欺負他!

  呔,他要跟這些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們拼了!

  無絕心中攢了一口氣,剛要奮起反擊,見那男人舉著的石頭作勢揮向自己,嚇得立刻往后一縮,連忙道:「我摘,我摘就是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嗚嗚!

  可是他的扳指……沒了扳指他可怎么活啊!

  無絕眼中浮現出淚光來,他不甘心地摘下扳指,顫顫地遞向男人。

  男人一把奪過,塞進懷里。

  而不知是不是扳指離了身的緣故,無絕竟陡然間生出無限消沉與無力之感,他似乎感受到天地間對他所包藏的惡意,穿破最后一道屏障,朝他奔涌而來,不過瞬息間,便已將他籠罩淹沒。

  耳邊的一切都變得無比喧囂刺耳,他似陷于無邊黑暗之中,又似置身佛經里也未曾提及過的可怖煉獄,那些巨大的惡意在撕咬著他的四肢百骸,似將他周身的空氣都撕扯變形。

  所以,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遭天地萬物厭棄之感嗎?

  無絕的雙手撐在地上,他惶然地抬起頭,看向陰沉著的天穹,眼底是無盡茫然。

  那茫然中,逐漸多了一絲悲愴的質問。

  世間事總談因果,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無形中遵從師父的救世大計……他愿救世,可誰又能來救贖他?

  婆羅門聞偈舍身,釋迦牟尼以身飼虎,于菩提樹下割肉喂鷹……

  或者,他也當舍去這不堅生身,以慈悲證法,以感化生靈世人,方能解脫得道嗎?

  可為何他仍會感到不忿不甘,不愿放手這俗世塵念?

  佛祖,三清祖師,師父啊……是弟子修行不夠嗎?

  無絕無聲靜問,似是在與這方天地進行一場對錯善惡的悟道與辯問。

  狂風卷著烏云而來,落葉與飛塵狂舞,似也在與他辯道。

  「要下雨了,你們都快回家去!」男人丟下手中石塊,催促孩子們:「我將這惡賊和這些贓物送去官府!」

  「二叔,我們和你一起去吧!」

  「你們一群孩子湊什么熱鬧!都回家去!」男人將孩子驅趕離去,并交待道:「若你們家中大人問起此事,你們便道村里來了個外地惡賊流匪,我將人拿去官府了,讓大家放心就是!」

  孩子們都應下來,帶著村子里的狗一同往回走。

  其中最小的孩子仰頭看了看天,涼涼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他眨了下眼睛,疑惑地道:「真下雨了啊,那個人沒騙咱們……」

  六七歲的孩子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心中生出一股說不清的感受,但見其他孩子因下雨都跑了起來,他便也跟著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見孩子們都走遠,男人重新撿起了方才被他扔掉的石塊。

  若說第一次拿起這石塊,只是虛張聲勢的嚇唬,那這一次,則是受到了人心深處最極致的惡念驅使。

  但那「四不像和尚」不知為何竟然一動不動,不躲不求饒,只是望著天,像是傻了一樣。

  嚇傻了吧?

到底不是殺人如麻的惡匪,男人心中此  刻也有些懼意,他走向無絕,口中似在給自己壯膽,又像是在開脫:「……我本沒想要你性命的,你是自己不識趣,還想著要回包袱……已經鬧成這樣了,我可不能把你送去縣衙,也不能讓你離開去縣衙告發我!」

  他們和州下到縣衙,大到府衙,如今皆用法嚴明,縣令是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外地人便偏向他的!

  反正現如今這世道,到處都在死人!

  他不久后也要去投軍了,來日到了戰場上也是要殺人的……今日就當提前練一練手了!

  「反正你看起來也沒幾日可活了……像你這種人,早死早投生吧!」

  男人咬著牙舉起手中石塊。

  無絕一動未動,仍陷于巨大的茫然之中,似對外界已失去了感知。

  男人的五感放大到了極致,但悉數貫注于眼前之事,也無法再分神留意風雨聲逐漸喧囂的四下。

  直到一物穿過雨絲,猛然刺入他的手臂。

  男人因疼痛而慘叫出聲,踉蹌后退間,手中石塊掉落,砸在自己的腳上。

  他驚駭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只見是一支黃銅飛雀發笄,笄身大半都已生生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而他抬起頭時,只見原本他側后的方向,有一道不知何時出現的身影,已經在朝他走來。

  這飛雀發笄必然就是她的,因而她此刻烏發披散開,鴉青色披風與烏發在風中拂掠而起。她手中并無利器,五官神態也被落葉飛塵模糊,卻已莫名給人利劍出鞘之感。

  男人生出難言的畏懼之感,因過于畏懼,他左右手都胡亂地抓起石塊,盡量惡聲道:「你……你是誰!你別過來!」

  為了壯勢,他還故作兇狠地走上前兩步,試圖嚇退那個體形與年紀并不占優勢的少女。

  「撲通!」

  常歲寧一腳將他踹飛出去,未做停留地快步走向無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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