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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天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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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璟因她的靠近而不自覺收緊了手中韁繩,表面目不斜視地“嗯”了一聲,等著她開口問話,腦子里卻已經冒出了不下一百種猜測想象。

她這般神秘謹慎,生怕別人聽到半字的模樣,是想問他什么是覺得他哪里不妥,還是察覺到他存有“僭越之心”了嗎如是此類問題,他當如何作答  “你遇刺之事,該不會也是假的吧”常歲寧小聲問他。

為了不去洛陽,不與她爭功勞,所以偽造出遇刺出事的假象  若是如此,此舉便是欺君。

  如此要緊事,她弄清楚情況,心中有個數,日后才好幫他一起遮掩。

  “”崔璟沉默一瞬,用以在心中自省。

  他究竟在幻想些什么。

  這可是殿下。

  崔璟收斂起內心深處那單方面的兵荒馬亂,如實答她“不全是假的。”

常歲寧看他,不全是  只聽他解釋道“遇刺是真,但我事先即有應對安排。”

  遇刺是真,出事是假,所以,是將計就計。

  常歲寧了然之余,又問“照此說來,你早就料到此行會有人于途中行暗殺之舉”

  “是。”崔璟道“可還記得我先前奉密旨去往并州之事”

  常歲寧點頭。

  去年重陽,有人暗中構陷并州刺史戴從勾結徐正業,女帝遂令崔璟暗中趕往并州,緊急處理此事。

  崔璟至并州,假殺戴從,引出了為“好友”戴從“討還說法”的河東節度使肖川,彼時肖川帶兵圍了并州城,外界不知真相,她也曾為并州,為崔璟短暫地憂慮過。

  結果崔璟解決的很好。

  肖川被擒后,供出了自己乃徐正業同黨的事實,之后,即被押往了京師受審。

  崔璟此時道“肖川那時聲稱自己是受徐正業指使,被押往京師受了嚴刑拷問許久,至死仍未改口,此事傳開后,徐正業亦不曾否認。”

  于是,此事唯有就此蓋棺論定。

  常歲寧“你對肖川的供詞存疑”

  崔璟點頭,直言道“我懷疑此事幕后另有他人操控。”

  常歲寧下意識地便道“早知方才便留徐正業一口氣,再問一問此事了。”

  言畢又覺多余,自行道“但他八成也不會說實話的,若此事果真與他無關,而他當初既然未曾否認,必是想將水攪得更渾,而今死都要死了,更不可能說實話,巴不得給朝廷給圣人留下這個隱患。”

  “正是如此。”崔璟附和道“他死前之言必不可信,多問無益。”

肖川是否受他指使這個問題,若只答是或不是,并無太大意義,最重要的是,若不是他,那是何人  而若果真有那么一個人,就此人密不透風的行事作風來看,徐正業顯然回答不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常歲寧道“所以,你是刻意借此次洛陽之行,拿自己作餌,來印證這個猜測”

  他既提前有應對,憑他的行路經驗,必是可以避開那些人的。

  但他未避。

  “是。”崔璟道“此前并州之事,雖是為并州而謀,卻也是沖著我來的,如若果真有人欲置我于死地,此次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事實證明,他猜對了。

同時也印證了另一件事  常歲寧也已會意“此人在天子身側,安插了極好用的眼線。”

  否則不可能會知曉崔璟秘密去往洛陽之事。

  崔璟點頭,并道“我令人暗中帶走了一名活口,但如今尚未招認。”

  “且留著。”常歲寧與他道“此次對戰之際,軍中也冒出了一名內奸,之后或可一起審一審。”

  那名刺傷了金副將,放走了徐正業的校尉。

  常歲寧眼中有思索,腦海中閃過一張舊時記憶中,灑脫俊朗,總愛笑著拿手指敲她腦袋,曾教年幼的她練劍與自保之道的身影。

會是他嗎這一樁樁,一件件,唯恐天下不亂的陰謀當真皆是出自他手嗎  崔璟顯然也已經有懷疑的對象,但此刻并非細說此事的時候,前方便要回到汴水河岸,二人此刻便默契地停下了這個話題。

  這一程由崔璟牽馬慢行,常歲寧已恢復了些力氣。

  而從此處河岸回到戰場處,騎馬尚需半日,自然不可能再繼續慢悠悠地走回去,馬還是要騎的。

  元祥有心提議讓常娘子與自家大都督同乘一馬,但又不敢多嘴,只能盼著自家大都督自己爭氣一下。

  然而事實證明,爭氣是不可能爭氣的,這從來也不是崔大都督的作風。

  元祥眼睜睜看著自家大都督,果斷地從衣袍上撕下了兩段布條,用來給常家娘子包扎手上的傷口,以便騎馬時不會再次被磨損到。

  “是否需要我幫忙”崔璟詢問。

  “當然不用。”凡事不肯落于人后的常歲寧接過布條,自己利落地纏好之后,甚至可以湊到嘴邊,熟練地拿牙齒系好打結。

  末了,她抬起手,朝崔璟晃了晃,笑容有些得意“你瞧。”

  崔璟不禁一笑,點頭“綁得很好。”

  她便繼續認真去綁另一只手,崔璟繼續為她牽馬,走完最后一小段路。

  無人知曉,這一段路,他是懷著怎樣珍惜的心緒走完的。

  “是崔大都督回來了”

  等候在河岸邊的千余人,終于看到崔璟返回的身影。

  出聲的是那些身穿徐軍兵服的人,他們肉眼可見地比玄策軍要鬧騰一些,像是剛下山的山獸,東一頭西一頭,對什么都熱情高漲。

  他們很快瞧見了崔璟,確切來說是牽馬的崔璟。

  驚愕之下,于是齊齊將視線投向那馬上之人。

  為首一名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擠上前來“想來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寧遠將軍吧”

  見他一身匪氣,這身兵服尚遮不住,常歲寧笑問“閣下聽說過我”

  “當然”男人眼睛發亮地道“七十三日殺徐賊嘛俺們閑來無事時也都數著呢”

  說著,看向白校尉手里雖拿布包起,也可分辨出的首級,不由驚艷地豎起大拇指“寧遠將軍可真他真,果真言而有信”

  他自赧然于舌頭打結,為緩解尷尬,撓頭大笑了兩聲。

  常歲寧也露出笑意,她瞧見對方臉上不單有舊年傷疤,左眼上還有著一圈很新的烏青色,想來大約是拜崔璟所賜,間接彰顯了先兵后禮的收服過程。

對于自己眼睛上的傷,男人只有一點不滿打得太輕,消得太快  這可是堂堂玄策府崔大都督打的,他每天頂著這只眼睛和弟兄們說話,都覺得格外光彩,令他又添威風。

畢竟,這哪兒是什么烏眼兒青啊,這分明是他們弟兄們開始轉動的命運齒輪  他身后的弟兄們也跟著笑起來。

  旋即,他們便自報家門姓名,那刀疤男人先道“俺們都是五虎山上的,俺叫何武虎”

  又特意拍著胸脯強調“是武當山的武,不是老五的五,俺是五虎山的老大”

  五虎山本叫武虎山,也是他取的名兒,偏偏傳出去都傳作了五虎山。

一來二去,下面的兄弟們排起序來,便都成了  “我叫何六虎”

  “這是俺兄弟七虎”

  常歲寧也下馬沖他們抱拳,笑道“諸位,幸會。”

  很快,眾人上馬,踏著夕陽,離開了此地。

  待回到戰場處,四處已再無廝殺聲,但血氣蕩在漆黑的夜色里,仍然很刺鼻。

  常歲寧剛靠近此處河岸,便見有人在前方張望。

  她一下馬,便有一道纖細的少年身影朝她撲來,緊緊地抱住了她。

  崔璟一怔,難得如此認真去注視他人,待分辨出是個女子,適才收回視線。

  “將軍終于回來了”姚冉的聲音都在發顫。

  常歲寧未讓她上戰船,早在開戰前,便將她安置去了岸上,但之后戰事結束,她出來便見到尸山血海,如置身煉獄,卻獨獨找不到常歲寧,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撐,便嚇壞了。

  此前薺菜頭一回殺人,尚且嚇得不輕,更何況她乃官家女郎,自幼又得裴氏過度約束,莫說殺豬,連在旁看別人殺雞都不曾有過。

  察覺到她的擔心,常歲寧將她扶正身形,道“我殺了徐正業后,不是讓人放了信號,你們未曾看到嗎”

  “看到了,我聽說了”姚冉擦了擦眼淚,道“見信號只知事成,不知將軍你是否平安。”

  “放心,我沒事了。”

  姚冉點著頭,終于尋回一絲理智,又覺自己失態,怕常歲寧覺得自己無用,便想要解釋“將軍,我”

  常歲寧示意她不必解釋“無妨,都是這樣過來的。”

  掛心她的不止姚冉,薺菜喜兒等人也跑了過來,很快,聽聞她回來的肖主帥和胡刺史他們,也皆放下手上事務,快步來迎常歲寧。

  不遠處,元祥下意識地就想摸筆,想記下常娘子今日之事,但轉念一想,又恍然地看向身側的大都督。

  “大都督,您瞧,屬下不曾夸大其詞吧”元祥小聲道“常娘子如今在軍中甚有威望”

  看著被眾人環繞著、幾乎要瞧不見人影的常歲寧,崔璟微微彎了彎嘴角“她當得起。”

  無論是從前的她,還是拋開從前、只論此刻的她。

  她生來是那輪月,相比之下,他亦只是稍亮些的一顆星,但若是可以,他想成為離月亮最近的星。

  星不必與月爭輝,此刻他立于不遠處,看著她接受本屬于她的人心圍繞,便是他能想象到最好的距離。

  不多時,有人瞧見了這個“最好的距離”之外的“這顆星”。

  此處視線昏暗,崔璟有意未上前打攪,便帶人退至旁側,收斂起了身上的氣勢,只靜立于暗處。

  直到此時,才有薺菜眼尖之下瞥見了那青年,鬼使神差地拿著火把往前照了照,即發出一聲真情實感的驚嘆“天爺哦”

  她瞪大了眼睛,過于坦誠地道“俺活了這么些年,還是頭一遭瞧見這么俊俏的男人哩”

崔璟身后的何武虎聞言立刻挺起胸膛上前兩步,這大姐的話,言之過早了吧  他很自信,但無人在意。

  抱著有福同享的精神,薺菜立即招呼起身后的娘子們,包括姚冉一起看。

  她們辛辛苦苦打仗,此刻見得如此絕色一飽眼福,是應得的。

  薺菜不忘往前走了兩步,高舉著火把照向崔璟“快看這兒呢”

  猝不及防現身在光亮下,被一雙雙眼睛注視著的崔璟“”

  聽得薺菜這般大驚小怪,姚冉起初是有些想笑的,但下意識地瞧過去,卻也立時愣住。

俊俏的確是俊俏的,是無論放在什么人群里,都是一眼便能瞧見,一等一的那種俊俏程度,但是,若她沒看錯的話,這位  “崔大都督”

  這道驚詫的聲音來自于肖旻。

  同為京師武將,他自然是有機會見過崔璟的。

  崔璟抬手“肖將軍。”

  “還真是您”肖旻意外至極,忙上前行禮“不知崔大都督來此,下官有失遠迎了”

  聽得崔璟名號,胡粼等人也驚異非常,都趕忙見禮。

  薺菜有些傻眼了。

這位竟然是傳聞中的崔大都督  拿不準對方脾性,她有些不安地問常歲寧“將軍我方才出言不敬,崔大都督不會生氣吧”

  常歲寧一笑,看向崔璟“放心,他不生氣。”

  薺菜這才放心,并又悄悄多看幾眼。

  肖旻正問崔璟“敢問崔大都督怎會來此”

  “我奉密旨去往洛陽,然中途遇刺,僥幸保下一命,遂改道繞行。”崔璟給出如此說辭“今日卻在前方不幸遇得徐氏騎兵阻途,幸有下屬及時尋去,加之得寧遠將軍搭救,方才得以脫險。”

  虞副將頭一個出言附和證實此事“得虧寧遠將軍及時出現,斬殺了徐正業震懾那些徐軍,否則我等兇多吉少”

  “”常歲寧略覺驚訝,演到這種程度,是她未曾料到的。

  而五虎山匪眾,尚有些摸不著頭腦,有人忍不住出聲“可是”

然而剛吐出倆字,便被何武虎一眼瞪了回去,眼中赫然寫著往日最常掛在嘴邊的威脅膽敢說出沒眼色的話來,老子待會兒不把你的屎打出來,都算你拉的干凈  肖旻等人將信將疑,但也識趣并不多言,只道“好在崔大都督吉人自有天相”

  眾人圍著崔璟說話間,有一聲驚喜不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小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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