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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他可以,但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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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初一當晚,崔璟召集了麾下心腹部將及謀士,入帳中議事。

  眾人到時,只見帳內坐著的不止大都督一人,還有一位青袍少女。

  這青袍少女是哪位,眾人心中很有分辨,但還是等自家大都督從中正式引見后,才齊齊施禮。

  常歲寧含笑向他們頷首示意:“諸位,幸會。”

  此刻她所見有十余人,其中四十歲往上的,約有六七個,而其中四人,皆是她熟悉的面孔。

  這是她昔日舊部。

  舊部安在,并得崔璟這般重視信任,他們雖不再年輕,但仍在最前方保衛著大盛山河,常歲寧心下之觸動,難以言表。

  眾人也頗覺觸動,有生之年,能見到大都督身邊出現一位年輕女郎,實在罕見。

  前年,大都督于京中芙蓉花宴上求娶被拒之事,玄策軍上下,無人不曉。

  今日得見正主,大家難免心情激蕩。

  是以,眾人此刻眼中的重點便在此,默認這位常刺史的出現,十之八九是自家大都督的炫耀之舉,此舉大致可命名為是的,她的確來看我了,軍中所傳并非謠言——

  但很快,眾人即發現,他們想得太過膚淺單一了。

  他們圍坐帳內,各自說起接下來的應戰之策,有人提議守株待兔,敵不動我不動;也有人提議當設法聯合各處兵力,主動進攻,先發制人。

  崔璟靜聽之下多是點頭,待眾人言畢,他看向一旁的常歲寧:“敢問常刺史是何見解?”

  常歲寧看向眾人:“不知諸位可曾想過兵不血刃之法?”

  眾人大多面露怔然或意外之色。

  他們倒不是覺得這位常刺史不該參與進來,到底是自家大都督主動詢問對方是何見解的。

  再者,這位常刺史雖只是個年少女郎,但如今卻是大盛最亮眼的那顆將星,漂亮到無可挑剔的戰績擺在那里,縱然大都督不開口,他們當中也有人好奇這位常刺史的看法。

  總而言之,這位的意見,是很值得一聽的。

  讓他們真正意外的是,對方竟然開口便是“兵不血刃”四字——

  這位橫空出世的少年將才,除了那將星轉世的傳聞之外,讓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的殺伐與“狂妄”。

  須知她才在黃水洋上,殺盡了來犯的倭軍,縱是面臨異族,如此斬草除根的打法,也讓人多少感到有些畏忌……

  而此刻問起她的見解,她卻道兵不血刃?

  短暫的意外后,有謀士點頭:“自是想過的,只是……”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身為謀者,最能體現自身價值的不二選擇。

  但想要實施并且取得成功,卻也是最難的。兵不血刃之法,受太多條件局限,更多時候是不得不戰。

  另外兩名謀士也跟著搖頭,其中一人看向常歲寧,有些慚愧地請教道:“常刺史可是已有良計?”

  “尚無具體良計。”常歲寧看向他們:“我并無遠超諸位的眼界與智計,只是恰巧掌握了一些情報,才覺此法或可一議。”

  “究竟是否可行,還需依仗諸位的意見與判斷。”

  那風光威名加身的少女,出乎他們意料的謙遜有禮,目光中有著坦然與尊重。

  她言畢,即讓身側的一名娘子軍奉上她口中提到的情報,交給他們過目。

  事實上,常歲寧起初并未打算出現在此處,她只欲將所得情報及自己的想法告知崔璟,再由崔璟與他的部下們商議,她則學一學從前崔璟對待她時的做派,做個只在背后幫忙而不搶風頭的人,以免有“鳩占鵲巢”的嫌疑——

  但那鵲,不,那崔令安卻不肯答應,拿出了雙重標準來——他可以在背后,但她不行。

  在崔璟看來,她提供的一切,情報也好,智謀也罷,只當由她親自示于眾人之前,而無他代勞的道理。

  常歲寧讓郝浣分下去的那些情報,看得出已經過整理,但仍然稱得上繁多,眾人單是看完,便花費了近兩刻鐘之久。

  而越是往下看,他們便越是驚奇……其中大多是康定山家中及其麾下心腹部將的構成,列明了這些人的出處,性情,以及各自分屬的派別等等。

  戰時,搜集敵方重要人員情報,固然不足為奇,但這么短的時日內,得到如此繁多而詳細的情報,卻一點也不常見。

  有謀士試著問:“請恕在下冒昧,不知這些情報,常刺史是從何處得來?可信程度有幾分?”

  “因要保證提供情報者的安危,故而從何處得來,請恕我不便詳細言明。”

  少女并未給出答案,但也直接而坦白。

  那謀士猶豫了一瞬,也理解地點頭。

  常歲寧接著道:“但我能向諸位保證的是,此十中之八九,皆為真實可信的消息。”

  這些情報大多是登泰樓養在營州和東北部的暗樁提供,他們深扎營州經營多年,但常歲寧無法向這些人解釋她手下情報組織的存在,也不想讓它有暴露的可能。

  情報組織的存在,一貫越暗越好越安全。

  這時,崔璟正色道:“我信常刺史所贈情報無誤。”

  聽得這“贈”之一字,眾人大多有所思索,是了,這位常刺史是贈予者,是好心相助他們的一方。

  且大都督都已經開口了,他們也不必再試圖質疑。

  信任主帥的決策與判斷,是他們玄策軍上下歷來存有的首要共識。

  也有少數幾個人,有些憂心自家大都督會不會被私心沖昏了頭,但到底只是少數,未敢當面說出口。

  于是眾人根據這些情報,開始認真商議兵不血刃之策的可行性有幾分。

  在戰事中,情報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有了情報,看似滴水不漏的敵軍布防,便有了可突破之處。看似無堅不摧的敵人,也有了可加以利用的弱點。

  所謂上戰伐謀,首先要知曉對方所謀,次之伐交,也要知曉對方所交。一切上上兵法,皆與“知彼”二字密不可分,知己知彼者,注定領占先機,擁有更多勝算。

  但并非所有的情報都能被善加利用,想要將情報轉化為制敵之策,往往需要苦心鉆研,實施的過程中,亦會受到諸多具體情形局限。

  “諸位將軍的提議固然皆可一試……”一名謀士猶豫著道:“但若想有足夠成算,卻總歸還少了一位內應。”

  兵謀之事,非一人可成。

  尤其是主動謀之,想要從康定山內部攻破的話,便最好能有可用之人作為內應。

  這內應之人,固然可以試著去找,或游說,或軟硬兼施,使對方為他們所用……具體人選則需要仔細斟酌選擇,至于能否成功,還需試了之后才能知道。

  這需要一些時間來經營滲透,他們不缺這個耐心,但他們擔心康定山和靺鞨沒有耐心等下去,在此之前對方即有動兵的可能。

  已有謀士準備從那情報名單上擇選可突破之人時,常歲寧開口說道:“我有一內應人選,可以一試。但如何發揮此人最大的用處,還需聽一聽崔大都督和諸位的看法。”

  立即有謀士一喜,忙問:“不知常刺史口中所指何人?可在這情報名單之上?”

  常歲寧點頭:“康定山第八子,康叢。”

  帳中靜了一靜,旋即響起倍覺意外的聲音。

  “康八子……如何能成為我軍內應?”

  “常刺史與此人莫非是舊識?”

  總不能,這些情報,皆是此人提供?

  但,不應該啊……

  常歲寧一笑:“來幽州的路上,剛結下的一樁善緣。”

  有謀士垂首重新細看手中情報,手指一行行點到有關康叢的那幾行情報之上——

  康定山第八子,康叢,又名木生,生母乃一胡姬,傳言身世存疑,不為其父所喜,多遭排擠,性好強,不安于現狀……

  康叢是在除夕的前一晚,回到了此時康定山所據的薊州。

  他手臂受了箭傷,傷口只在途中簡單地處理過,又因一路疾奔歸來,待見到父親康定山時,已是疲憊虛弱不堪之態。

  但他仍第一時間下跪請罪,刺殺朝廷使臣的任務失敗,他試圖請求父親諒解。

  父親無聲卻洶涌的怒氣,和幾名兄長的奚落嘲諷,讓跪在那里的康叢始終未敢抬頭。

  直到他聽到父親終于開口:“洪郴死了?”

  想到最后見到洪郴中箭墜馬,遭敵軍圍追而上的情形,康叢判斷著道:“應當是……”

  “他死了,你為何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聽得父親此問,康叢猛然抬頭,對上了一雙沉冷而滿含審視的眸光。

  “為父怎不知,你的本領,何時竟在洪郴之上了?”

  康叢無法回答。

  的確,他不是憑借自己的本領回來的,是那常歲寧放了他……但他可以說嗎?他如何解釋對方的舉動?誰會相信那常歲寧只是在“大發善心”?

  他這一路只顧著逃命回來,饑寒交迫,傷勢痛楚……讓他無暇去準備一個完美的說辭。

  或者說,他輕易也想不到,一個兒子,需要為他的劫后余生,向他的父親編造出一個完美的說辭。

  “是我那幾名近隨拼死相護,才讓我僥幸逃脫,當時……”

  康叢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你這廢物,還敢遮遮掩掩!”

  已年滿二十五歲的康四郎君,這一拳幾乎用了最大的力氣。

  康四滿臉怒氣與恨意:“你當父親不知嗎,我舅舅的部從昨日便早你一步回來了,他親眼所見,是你在陣前耍弄威風,不聽勸阻,執意聽信了那魏叔易的說辭,由此中計,才害死了舅舅!害得此次任務失敗!”

  他母親是洪家女,他口中的舅舅便是洪郴。

  “不是的……我的確中過魏叔易的奸計,不慎被對方挾持,但洪將軍并未答應交換,之后是因他們有了援軍……”

  康四一腳將要爬坐起來的康叢再次踹倒在地:“遮掩不成便想狡辯!有援軍又如何?若不是你中計被他們拖延了時間,還愁殺不了他們嗎!”

  康四似乎猶不解恨,一腳接著一腳踢下去:“……你這掃把星死便死了,橫豎對康家也無用,但你卻還要連累我舅舅!”

  康叢倒在地上抱著頭,染了血的牙關都在發顫。

  沒有人試圖阻止,他余光內看到的,是那些兄長們或嫌惡或看戲的眼神。

  “夠了。”康定山終于皺著眉呵斥一聲。

  有一名武將走了進來,在康定山耳邊低聲說了句:“節使,八郎君帶回來的馬,似乎來自耽羅。”

  耽羅盛產的除了柑橘,還有良駒。

  耽羅馬匹,多年前由室韋馬匹傳入,一代代改良之下,卻仍舊保留了室韋馬匹的部分外形特征。

  常歲寧自倭國折返后,耽羅星主贈了她數十匹這樣的好馬。

  “我們軍中可沒有來自耽羅的馬匹……”康定山看著艱難起身的康叢,聲音沉緩地道:“你不單有本領逃脫,還有本領搶來如此良駒脫身,實是讓我刮目相看。”

  “父親,說不定他已經被收買了!”康四咬牙切齒地道。

  “父親……我沒有!”康叢大驚失色,顧不得流血的口鼻,抬手起誓道:“兒子可以對天起誓,絕不曾背叛父親和康家!”

  康定山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后,轉頭對那名武將道:“將那匹馬殺了,給將士們分食。”

  剎那間,康叢周身倏然升起無盡寒意。

  那匹馬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若沒有那匹馬,他只怕都沒有機會活著回來……

  他自幼得到的皆是冷眼與欺凌,說來或許可笑,他對那匹護送他回來,陪伴他死里逃生的馬,竟是稱得上感激的。

  他想留住這匹馬,很想。

  可他能開口嗎?

  父親想殺的,真的只是那匹馬嗎?

  恍惚間,康叢似乎聽到了那匹已經力竭的馬匹慘叫著無力倒下的聲響,他渾身顫栗著,再也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后。

  見他醒來,他的母親月氏伏在床沿邊放聲哭了起來。

  很快有下人端來湯藥,一并送來的還有一碟煮熟過的肉。

  “這是什么?”月氏不解地問。

  侍女小聲答道:“這是節使大人讓人賜給八郎君的馬肉……說是等八郎君醒后,便要第一時間送到八郎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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