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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人生四大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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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禮的確很厚,厚到囊括了他家中三輩他母親,他妻子,還有他一雙兒女看著站在堂內,身上還背著包袱的家人,駱觀臨猶在震驚中,已被他那老當益壯的六十歲老母親,“啪”地一巴掌扇在了臉上  “母親”

  “祖母”

  駱觀臨的妻女,驚呼著趕忙將駱母拉住。

  “你這孽障”駱母紅著眼眶,咬牙罵道“家中上下當真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駱觀臨跟隨徐正業謀逆失敗,自焚于江都的消息早已傳開。

  “母親,你們怎么”駱觀臨臉上火辣辣地疼,一時顧不得說其它,目色沉沉道“常歲寧竟將你們擄來此處我去尋她”

嘴上說得百般好聽,到頭來卻拿他的家人來脅迫他她怕不是屬狗的,生著只狗鼻子他早將家人族人統統隱蔽安置了,竟還是被她尋著了  “你給我站住”駱母將人喝住。

  駱觀臨腳下一頓。

  駱母甩開兒媳和孫女,三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用力一拽,將人扯了回來,指著鼻子就罵“你說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去過,偏學人去造反你自顧反天反地,可曾顧及咱們駱家上下半分”

  “母親,我”

  “別同我說什么安置不安置”駱母截斷兒子的話“你當真以為將族人藏起來,他們便會感激你了人家原本安安生生地活著,卻因你一人之念,被迫背上反賊之名”

  “如今族中就連五歲稚童,都知曉二房的叔公是個害人害己的孽障”

  “你倒是說說,族中究竟哪里對不住你了辛辛苦苦供你入仕為官,你卻做出這等恩將仇報的惡舉來你究竟發的哪門子瘋”

  “你可知這大半年來,我們娘幾個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哪個族人不是一日三頓地戳著你的脊梁骨罵”

  “你倒好,你離得遠遠的,跟著那姓徐的反賊在外頭發狂快活族中那些個冷眼刁難,全叫我們孤兒寡母替你受著了”

  “”駱觀臨看著眼前依舊潑辣彪悍,一頭發髻卻幾乎全白了的母親,一時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駱母說著,一把拽了孫子過來“你睜眼看看,澤兒他今年剛滿十五,正是讀書上進的年紀,卻因為你這個謀逆的父親,被迫躲躲藏藏不敢示人”

  老太太推開孫子,又將孫女拽到面前“你再看看溪兒她本已到了議親的年紀,只因受你拖累,險些被族中送與八十歲的老殼子做妾”

  十八歲的少女潸然淚下,雖然祖母擅用夸張手法,對方只有五十,但總歸是個老殼子沒錯了。

  駱觀臨震怒難當“他們怎么能”

  “怎么不能”駱母罵道“這還不都是你做下的孽”

  “若非母親死命攔著,族中還有幾個心軟的,溪兒當真要被送去做妾了”駱妻柳氏垂淚道“但也沒幾日,忽然有一群亂匪殺了過來,族中被洗劫一空,人也險些都死在亂刀之下”

  駱觀臨瞪大了眼睛“青州怎也會亂成這樣”

  “現如今哪里有不亂的”柳氏流著淚,補充一句“徐正業之事后,各處都在趁亂響應。”

  她性情賢淑溫良,迄今沒有半字埋怨之言,但只這一句,便又狠又穩地扎在了駱觀臨心頭之上,好似一支回旋的利箭正中心口。

  柳氏又道“本以為拿錢消災便罷了,可那些亂匪洗掠一空還不夠,轉頭又要帶走族中年輕的娘子們”

  亂世中,人人皆難,而柔弱女子只會更難。

  十五歲的少年駱澤,紅著眼睛顫聲道“族中不肯依從,三叔和幾位堂弟,就這樣死在了他們刀下。”

  駱觀臨腳下一顫,面色頓時慘白。

  柳氏“我和溪兒都被那些亂匪們綁走了若非是常刺史的人及時趕到,中途將我們救下,今日又何來機會再見到郎主”

  駱觀臨怔然抬眼“夫人是說是常刺史她救下了你們”

  “那不然呢”駱母趁著這間隙,回了些力氣,此刻又得以繼續罵道“若不是常刺史,我們早見閻王了”

  “常刺史又豈止是救下了我們和族人,人家還救下了你呀”駱母怒其不爭,含淚道“你是誰呀,你是那本該殺千刀的反賊人家常刺史那可是豁出了命在保你”

  “你做下如此錯事,原本還何來回頭的機會是常刺史將你從歧路上拉了回來,能遇到常刺史,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造化你不說千恩萬謝,做牛做馬,反而還梗著脖子同人家較勁我怎就生出了你這么個不識抬舉、忘恩負義的東西來啊”

  駱觀臨擰眉“母親究竟都聽到了些什么”

那些人帶他母親來的路上都在說些什么  “我聽的可多了”駱母一手叉腰,一手向堂外揮擺著“外頭都在說常刺史力挽狂瀾,殺反賊,平定江南那是整個淮南道的大恩人”

  “尋常百姓尚知感恩戴德,你呢書都讀進驢肚子去了”

  “你既沒死,還有一口氣在,就給我把這口氣撐住了,在常刺史手下好好幫人做事說不得也能給族中謀條出路,尚還有贖罪的可能”

  駱觀臨嘆氣“母親,此事兒子心中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駱母好似大吃一驚“你都跟著徐正業造反了,你同我說你有分寸”

  駱觀臨“”

  “你還當是從前呢從前駱家固然是你的一言堂,可你犯下如此滔天過錯,這一家之主,如今也該換個腦子干爽的人來當了”

  顯然,駱母口中“腦子干爽”之人,正是她本人。

  此刻她不由分說地拉起腦子灌水潮濕發霉的兒子“走,現在就隨我去見常刺史,同人賠罪道謝”

  “母親”駱觀臨無可奈何地將手臂抽回,看了眼堂外,壓低幾分聲音“這件事沒您想得那么簡單這常歲寧實乃狼子野心,與徐正業并無二樣”

  駱母短暫地愣了一下,立時道“那豈不正合你胃口你只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便是了”

  “”駱觀臨眉頭一跳“同樣的錯路,兒子不想再走第二回了”

  “說得好似你有許多路能選一樣”駱母道“人家說殺徐正業就殺了,便說明本領遠在徐正業之上,徐正業你都愿意跟著,怎換了個能耐的,你偏還挑揀上了怎么,難不成你有那戀蠢的癖好沒生得那一臉敗相的便不屑要”

  “母親啊”駱觀臨聽得頭痛欲裂。

  他承認,他這張嘴能做到御史,多少是得了母親的另類蒙蔭。

  “穿鞋時你且敢胡作非為,如今光著腳了,還怕什么”駱母越說眼睛越亮“且常刺史同那徐賊哪里就一樣了徐賊可沒有半聲仁名,他那是實打實的造反,過街老鼠罷了縱然人家常刺史真有點什么想法那也是順應天意民意”

  這毫無原則的話,讓駱觀臨束手無策。

  “兒啊,這非但是報恩,也是咱們駱家最后翻身的機會了”駱母再次抓住兒子的手臂“快隨母親磕頭認主去”

  “母親”駱觀臨站在原處不肯動彈,聲音這次重了許多。

  駱母看著這頭拽不動的倔驢,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

  心亂如麻的駱觀臨不敢與母親對視,將頭偏至一側。

  堂內有著短暫的寂靜,氣氛凝結,一時無人開口說話。

  此處院子不大,守在院外的薺菜和另外兩名娘子軍,支著耳朵在夜色中大眼瞪小眼。

同樣支著耳朵的,還有遛彎兒經過的歸期怎么沒聲兒了呢  性子不安分的歸期,在玄策府時,便是出了名兒的愛湊熱鬧,此刻沒了聲音可聽,抬起馬蹄就要往院中去,想去催一催。

薺菜趕忙將馬拉住聽熱鬧湊到人家跟前去聽,那可就不禮貌了啊  然而,歸期哪里又是薺菜能夠制住的,馬兒剛要不滿地掙脫而去,動作忽而頓住,耳朵高高支棱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盯著堂中方向。

  堂內有更熱鬧的聲音先后傳了過來,遠勝方才。

  “好,好,好”駱母連道了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更沉,她失望至極地看著兒子,道“聽說常刺史當初找到你時,你正欲自戕橫豎你不愿報這個恩情,我也早無顏面茍活于世。”

  說著,她撒開了兒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瓶來“你不是要尋死嗎,我這兒恰有些砒霜,今日咱們就一塊藥死在這兒得了還能有好心人幫著收尸,總好過在外頭落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母親”駱觀臨大驚失色,伸手去奪她手中已經打開的瓷瓶,二人爭奪間,藥粉飄灑。

  “夫人,快幫我攔住母親”

  “郎主,我先行一步”柳氏從包袱里摸出了一把剪刀,含淚閉上眼睛,就要刺向心口。

  駱觀臨目眥欲裂,此時駱母手中瓷瓶被打落,滾遠摔了個粉碎,他遂奔向妻子,阻攔間,二人踉蹌摔倒在地。

  駱觀臨還來不及松口氣,一轉臉,只見女兒不知從何處扯出了一團白綾,哭著踩著椅子就要將白綾懸到梁上去。

  駱觀臨眼前一陣發黑。

  一片哭聲中,女兒認認真真系著白綾,妻子還在掙扎,母親吞砒霜不成,哭著撲倒在地,又要伸手去夠從妻子手中飛出去的剪刀。

  駱觀臨只能又去抱住母親,但母親的力氣遠比妻子要大,他幾乎要制不住,見女兒已將白綾系好,只能喊道“澤兒快,快攔下你阿姊”

  一片混亂中,樣貌秀氣的少年不為所動,他絕望凄然地閉上眼睛,一滴淚滑落,口中一字字緩緩成詩。

駱觀臨要瘋了這個時候做什么詩  眼看那白綾就要套上女兒的脖頸,駱觀臨別無他法,唯有撲上前先抓過那把剪刀,邊急聲道“澤兒聽話幫我按住你祖母”

少年默然地看著在地上撲騰聳動著的祖母按他按得住嗎  剛釣上來的魚,炸毛的驢,過年的豬,眼前的祖母人生四大按不住,莫過于此了。

好不容易將女兒抱下來的駱觀臨,眼看母親爬坐起身,環顧四下,不知要就地取材折騰出什么新死法,而妻子又接力踩上了女兒方才踩過的椅子  從未如此無助過的駱觀臨,唯有無力地喊道“來人快來人”

  他在喊救命,在為自己喊救命。

  很快,以薺菜為首的幾名婦人快步跑了進來,迅速控制住局面。

  精疲力盡地扶著桌角的駱觀臨,腦子嗡嗡作響間,只覺自己幻聽到了馬蹄聲,一轉臉,正對上一張興致勃勃的馬臉,正甩著尾巴東看西看。

  駱觀臨“”

  “青花娘子休要攔我,有子如此,我實在沒臉活著啊”癱坐在地,被一名婦人抱著的駱母哭著道。

  她口中的青花,便是此刻抱著她的婦人,也是此番接她前來的娘子軍中的一個,是薺菜的得力部下。

  青花此刻寬慰道“孩子得慢慢教,不能心急”

  駱母哭訴間,抽空看了兒子一眼,見他耷拉著腦袋不吭說,遂提高了音量“我無顏見常刺史”

  說著,猛地掙脫青花,爬向那灑了一地的藥粉,拿手抓起來,就要往嘴里送。

  “母親我答應”駱觀臨重重嘆息著,定聲道“我答應您”

  且罷了,橫豎如此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三年就三年三年之后,他便帶著家人離開  混亂止息,堂中只剩下了微弱的哭泣聲,駱母被扶起身之際,朝薺菜和青花擠了擠眼睛。

  駱澤微轉身,面向堂外,悄悄松了口氣。

  總算演完了。

  這場戲是祖母排的,母親和阿姊都有較重的戲份,但祖母嫌他爆發力不夠,扛不起動作戲,故而便安排他吟詩烘托氣氛。

  祖母說,只要這場戲順利演完,他們便可以在江都安身立命,得到那位常刺史庇護了。

那位常刺史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據說她只有十七歲,卻屢立奇功,還有人說她英氣不凡,雌雄莫辨想來,該是個十分威武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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