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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9 讓他怎么死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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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大夫原是和喬玉綿一同被帶過來,準備來見常歲寧的,但來的途中稍微出了一點“小差錯”……

  孫大夫很難適應人多的場合,但因有徒弟在,便勉強鼓起勇氣,亦步亦趨地低頭跟在徒弟身后做一只啞巴鵪鶉。

  而“變故”出現在喬玉綿看到常歲寧的那一刻——

  喬玉綿激動之下,忽然向常歲寧跑了過去。

  突然被拉開距離的孫大夫陡然陷入恐慌,好似猝不及防之下被拋棄,而又猛然被人拉開了擋在身前的幕布,就此單獨暴露在眾人面前。

  這在常人眼中本是微不足道之事,但于孫大夫而言卻好比滅頂之災。

  而孫大夫的性情,又注定做不出狂奔跟上的舉動,于是他只能惴惴不安地往前走著,而后停下腳步,遠遠看著同常歲寧抱在一起的徒弟。

  但這旁觀的過程,于孫大夫而言也十分煎熬,他站在那里,四周卻連一棵能與他作伴的樹都沒有,這好似一絲不掛地由人觀看評價的感覺,令他手足無措。

  他覺得有無數雙視線在朝自己看來,而他懼于與人對視,眼神便頻頻閃躲——

  而他越是形容閃躲,戒備心遠重于常人的薺菜等人便越是留意他。

  而孫大夫越是被人留意,便越發心跳加速,無所適從,乃至額角有汗水滴落,卻又不好意思抬手擦拭,只能任由汗水順著臉頰流淌。

  薺菜越看越不對,試探著上前問了一句:“閣下可是哪里不適?”

  孫大夫繃緊了身體,結結巴巴地說了句:“在下……有東西落在了車內……”

  便連忙鉆回馬車里續命去了。

  此刻見喬玉綿找人,薺菜便上前告知人回馬車里去取東西去了,并試著道:“大人,那位大夫他似乎……”

  薺菜一面覺得孫大夫太過鬼祟,像是一個心虛的臥底細作,但一面又忍不住想——哪家正常的細作會表露出如此明顯的心虛?

  “這位大夫行孫,是我的一位舊識。”常歲寧看向馬車方向,會意地解釋道:“孫大夫只是不慣與生人相處,不必去打攪他。”

  畢竟前世她邀孫大夫入軍中時,孫大夫已提前同她言明,他在人多的場合中便會混身不適,倘若情形嚴重只怕會患上瘋病來著……

  說來她倒很好奇,綿綿阿姊是如何說服孫大夫來此的。

  常歲寧想著,便問了喬玉綿一句。

  “我動身之前,托師父幫我隱瞞家中……師父權衡之下,便決定與我一同出門了。”說到這里,喬玉綿的神情有些愧疚和赧然。

  這件事說來很是無心插柳。

  常歲寧了然點頭之后,不禁問喬玉綿:“如今家中可知阿姊來此?”

  喬玉綿搖頭:“或已知曉,或尚不知……”

  常歲寧便提議讓喬玉綿寫一封信回京報平安,以免家中擔心。

  雖然轉念一想,若喬祭酒夫妻和喬玉柏知曉喬玉綿來了岳州這瘟疫之所,只會在原本的擔心基礎上雪上加霜……但報個平安還是很有必要的。

  喬玉綿點頭應下此事,想著在信中如何說才能更好地安撫家人。

  這時,人群間的恐慌大致得到了安撫紓解,那名左姓老人,在幾名年輕人和那名小童的攙扶陪同下,來到離常歲寧尚有十步開外處,沖著常歲寧含淚跪了下去。

  “常節使今日大恩大德……岳州百姓沒齒難忘!”老人聲音很高,帶著感激的顫意,將頭叩了下去。

  緊跟著,老人身后的百姓們也紛紛跪下,感激聲,哭聲,混作一團。

  其中跪在最前面的,也有衣衫殘破,但依舊存有文人氣質的年輕人,此刻亦是毫無形象地泣聲道:“草民等人患疫在身,并非淮南道子民……何德何能,卻得常節使如此庇護……”

  “淮南道與岳州雖隔漢水,但我等皆為大盛子民,既同根同源,便也當同心同德——”常歲寧看著眾人,道:”諸位亦不必跪我謝我,今時淮南道此舉并非施恩相助,而是理當如此。諸位已飽受不公折磨,實不必再向我等言謝。”

  這種謝意,對手掌權勢者而言,本該是一種沉重的折煞。

  那年輕的文人聞得此言,卻將頭貼伏在地,愈發泣不成聲了。

  無數百姓抹著眼淚,但依舊有人神情忐忑不安,不知前路何從。

  直到常歲寧讓他們起身,并提高了聲音道:“今日諸位且隨我去,我雖不敢妄言允諾定將諸位醫治痊愈——但我淮南道數百醫士在此,亦有遠道而來的仁心醫者,必當不遺余力,盡一切所能救治彌補各位。”

  聽到如此允諾,人群中忽然有人放聲大哭起來,旋即,無論常歲寧如何讓人勸阻,眾人依舊堅持跪拜行禮。

  喬玉綿看在眼中,不禁濕潤了眼角。

  坐在車內的孫大夫,聽得這些哭音,心中也很觸動,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去,卻與一名維持秩序的士兵不幸對視,于是又立時慌張地放下簾子。

  很快,那些百姓便隨著常歲寧,一同往安置處而去。

  常歲寧令人備了馬車接應,無力行走的老弱者大多上了馬車。

  午后的江風吹拂著緩緩而行的龐大百姓隊伍,風中似乎帶著消解眾生苦難的憐憫氣息。

  常歲寧在前帶路,驅馬緩行,回頭看一眼,只見身后隊伍漫長,竟一時看不到盡頭。

  人群相互攙扶而行,大多衣衫殘破,形容狼藉,為病痛纏身,似乎從頭到腳都泡在了苦難里。

  他們的苦難源于戰火的灼傷,也源于當權者的冷漠,他們一次次被辜負拋棄,但在有人向他們施以援手時,他們卻仍愿意交付感激和信任。

  這分明就是大多百姓的模樣,民心分明是這樣唾手可得——

  但總有人在權衡利弊時,選擇將百姓置于最無關輕重之處,他們自認做出了最明智清醒的選擇,實則卻是另一種舍近求遠,舍本逐末。

  在那些人眼中,百姓只是一個冰冷的數目,死上千人,萬人,也只是如一縷風,如一粒塵,在真正的“大局”面前不足為重。

  可正是這些不被看重的風與塵,在累積到一定程度時,卻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

  此時的卞春梁之亂,以及各處兵禍,歸根結底,不正是在這些無數塵埃的推動下所造成的局面嗎?

  大風起塵,釀作渾濁風暴,席卷反噬而來。

  但那個人,時至今日似乎仍然不知問題的本源出自何處,依舊罔顧生民,而只迫切地去追逐一場戰事的勝利,一股亂勢的平息——

  而與其說那人不懂得這個道理,倒不如說,她從始至終都未曾試圖懂過,也不屑去懂。

  從很早之前,李尚便知道,她的母親更看重的是與權勢的連結,而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構建。她的母親經歷過身為嬪妃的苦難,卻未真正走出過宮門,見識過錦繡宮墻之外的眾生苦難。

  那樣一個人,是沒有軟肋的,其心中之境乃是權勢鋪就的堅實壁壘,沒有可供種子生長的柔軟土壤,于是萬物不生。

  在很多時候,這樣的心境與心志是無上優勢,但此為一柄無比鋒利的雙刃劍,握劍者注定成也此,敗在此。

  常歲寧又看了一眼身后百姓,握緊了手中韁繩,帶著身后百姓的信任和依賴,繼續向前而行。

  她愿給予百姓庇護,百姓便還她以信任,此等羈絆,正是她向前的力量之源。

  這世間本該如此。

  而不該存于這世間的腐爛之物,她必將一一拔除干凈。

  天色將暗之際,常歲寧帶來的百姓大致已經安置完畢,薺菜讓人清點過人數,約有七千人。剩下的或還在路上,或在逃命的過程中與人群失散,后續要放出消息,并持續尋找患疫百姓的下落。

  為免瘟疫繼續擴散,此處用來安置患疫百姓的位置是提前選好的,位于沔州城外,遠離各村落,但并不算偏僻,還算方便運送糧食藥材。

  甫一安置下來,常歲寧便讓人按著肖旻給的那張預防藥方熬煮了湯藥,先分了每人一碗。

  據眾醫士所知,此瘟疫并非人人都會在接觸患病者之后便立即染上,這些百姓間仍有少許未曾染病之人,尤其是孩童,似乎更加不易染上此癥。

  而此藥方雖無法醫治瘟疫,但據孫大夫和醫者們說,已患病者飲來也并無害處,且能在少許范圍內緩解高燒癥狀帶來的痛苦,于是大家決定,在醫治瘟疫的法子尚未明晰之前,便先讓百姓們暫時一并同服此方。

  眾醫者們皆罩了特制的面紗,照料著那些百姓,并仔細察看他們的癥狀。

  喬玉綿也跟著忙碌起來。

  薺菜忍不住向自家大人夸贊:“大人家中這位阿姊,看似柔弱,就如池子里一朵小荷般,但做起事來卻格外有主意,又有這般仁心,實在難得!”

  說著,看了眼跟在喬玉綿身后忙前忙后的孫大夫,又感慨道:“且年紀輕輕,就收了徒,向來必然是天資出眾,醫術過人啊。”

  她聽大人提了一句,說喬娘子和格外怕生的那位,乃是師徒關系來著。

  “阿姊天資出眾不假。”常歲寧糾正道:“……但孫大夫才是師父。”

  薺菜一愣,尷尬一笑:“……哈哈,屬下就說呢!”

  起先她也想過年紀大的那個是師父,但見那啥孫大夫,始終跟只家雀兒似得跟在喬家女郎后頭,師父樣兒一點沒有,小徒弟感倒是很重……

  薺菜剛要再說兩句,只見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隔了數步,向常歲寧施禮。

  薺菜便會意告退,自忙活去了。

  常歲寧走到一旁,在簡易的竹凳上坐下,抬手示意宋顯也坐。

  宋顯施了一禮后,依言坐下,開口之際,聲音艱澀沙啞:“今日若非常刺史趕到,宋某只怕已無命在……常刺史又救了在下一次。”

  “宋大人今日也救下了許多百姓。”

  常歲寧已經知曉了宋顯今日的舉動,以及事情的經過。

  而此刻擺在宋顯面前的,是此事帶來的后果。

  許多時候,死很簡單,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上涌便可做下的決定,而活下來后,要面對的卻有很多。

  但宋顯沒有太多猶豫,夜色中,他對常歲寧道:“明日在下便動身回京去……”

  “回京之后呢?”常歲寧問他。

  “揭露韓國公李獻制造瘟疫并屠殺百姓之惡行,求圣人給出公允處置——”

  他口中的“求”,實則是一種變相的施壓脅迫。

  常歲寧聽出來了他話中之意:“宋大人打算以御史之身死諫?”

  “此乃身為御史之職責所在。”宋顯面色蒼白:“今日宋某本該死在漢水江畔,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

  先前他固然也知這場瘟疫十之八九乃是人為,但因涉及曾有先例的戰事手段,他尚且能夠欺騙自己的良心一二,可此次前來,他卻看到了繼戰事之外的冷漠屠殺……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唯有用上這條命,才有撼動那座大山的可能。

  然而,卻聽常歲寧道:“京中那些人根本不缺知曉真相的途徑,無需你用性命來‘喚醒’他們——且我并不認為,你以如此方式回京,還會有活著上朝開口的機會。”

  這話中透出來自絕對權勢的冰冷碾壓,宋顯無聲抿直了嘴角,十指用力攥起:“可難道就眼睜睜看著真相被埋沒嗎?死了那么多的百姓……”

  “不會埋沒的。”常歲寧道:“我來想辦法。”

  她的聲音不厚重,也不沉重,坐在竹凳上的姿態也很隨意,但說出的話卻叫宋顯倏地怔住。

  “常節使愿意出面過問此事?”宋顯不自覺坐直了身子,卻依舊道:“可此事非同小可……”

  他這樣無足輕重之人,死便死了,可常節使肩負太多,如此時局下,反而要比常人更加謹慎……

  況且:“常節使今日之舉,想來已經足以讓圣人不快,倘若再……”

  抱臂而坐的常歲寧不緊不慢地打斷宋顯的話,語氣散漫地道:“無所謂了,她今次之舉,也讓我十分不快。”

  橫豎是合不來的。

  宋顯愕然一瞬,這直白而散漫的話語甚為囂張,但從面前之人口中說出來,卻又叫人覺得莫名契合她的氣質……

  常歲寧繼而思索著道:“但我還要再想一想,我還未真正想好。”

  宋顯一時未語,所以還是有所顧忌的吧,這也是正常。

  下一刻,只聽常歲寧繼續思索道:“我還未想好,要讓李獻怎么死才合適。”(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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