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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宋大人是不是想拜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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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富庶豐饒,作為江都的揚州,其緊要程度更是不必多言,這正也是當初徐正業選擇自揚州起事的緣故所在。

  事實上,早在常歲寧收復揚州之前,便有許多官員,暗下已經開始為己方勢力謀劃接下來的江南官職權力分配了,而這些等待被「分割」的官職中,又數江都刺史一職尤為矚目,實乃重中之重,誰都想爭上一爭——

  在這些官員們看來,此事尚未真正提上議程呢,此時便突然殺出一個常歲寧來,妄圖截下江都刺史之職!

  且是以如此霸道的姿態!

  是,如今的揚州不比從前,它剛經過徐軍的踐踏,尚且需要一段時日來重建恢復,甚至此刻又面臨倭寇之危,無論何人前去上任,去做這江都刺史,必然都要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

  但個人壓力歸壓力,朝廷總是要不惜代價去保江都的,此乃國之大事也,怎到了她這里,卻成了個人能力的主場了?

  如此時局下,正常人誰會說出「有我在一日,便可保無人敢犯江都,絕不叫倭寇犯國土半步」的大話來?

  她可知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她一人擔得起嗎?

  她一貫是擅長制造噱頭的,從不曾遵循「話不可說太滿」的處事準則,相反,她每每總要將話說到最滿,將路走到最絕,怎么奪人眼球怎么來……

  偏偏她又曾有過令大話成真的先例,如此,從她口中出來的大話,便總會有愚民愿意相信——

  可想而知,有她這句話壓在頭上,若換了其他人去做這江都刺史,倘若來日江都,哦,不止是江都,是整個淮南道,整個黃海東海海域……若來日當真有點什么差池,那「頂替」她的刺史人選便會成為妨礙她「救世」、罪孽深重的千古罪人!

  頂著如此陰影,這刺史之位旁人能坐得安生嗎?

  且她逼著旁人押上去的又豈止是一顆人頭那般簡單,這分明是將相爭之人的身家性命、名節官聲、后代清譽,乃至家中祖墳的顏面都統統串起來,一并架在火上烤!

  這是膈應誰呢?

  為官半生,大家也都是從數不清的明爭暗斗中蹚出來的,但如此堂而皇之膈應人的爭權手段……卻是平生僅見!

  魏叔易怔然半晌,細思此舉之下的條條道道,遂也領略到了其中蘊藏著的我若做不成,旁人也休想安生的缺德之美。

  聽著身側同僚極度不滿的分析交談聲,魏叔易也壓低聲音加入他們,拿排憂解難的語氣道:「寧遠將軍此舉,的確居心叵測了一些,但若想讓她的算計落空,卻也不是難事……」

  幾名同僚紛紛看向這位歷來多智的魏侍郎。

  只聽他道:「這江都刺史的人選,只要能夠保得江南之地安然無恙,又何懼之有呢?任她如何說,只當清風過耳便是了。」

  「……」那幾名官員的神情比吞了一百只蒼蠅還難看。

  一個遠在江都的寧遠將軍便已經十足膈應人了,眼前竟還有個幫著一起膈應他們的!

  「只要」能保得江南之地安然無恙?

  有一個老實人壓低聲音,忿忿問魏叔易:「魏侍郎說這話,難道是不知曉現如今的江南是何處境嗎?這又豈是一人之力可以作保的?」

  魏叔易的神情略鄭重兩分,聲音也高了些:「諸位大人當知,正因如今江南處境堪憂,才更需要能者居之……而非是既想占下要職,卻又不敢擔責的擺設。」

  有官員道:「可‘能者之能,并非是憑大話堆出來的!」

  「七十三日殺徐正業,起先諸位大人也認定那是大話,不是嗎?」魏叔易道:「而無論此番寧遠將軍究竟是否在說大話,此時她的名號本身已是一種威懾——

  無論這威懾大小,卻都是當下其他人做不到、也替代不了的,此乃擺在眼前的事實。」

  「大局當前,諸位大人既非那等趁機謀利之輩,又何必執意針對一個女郎因行事不便而被迫使出的小小心思手段,因此生出成見,從而罔顧她能為國朝大局帶來的真正益處呢?」

  聽到此處,有真正顧全大局的官員擰眉深思,一時不語。

  很快,魏叔易出列,從時局利弊出發,主張應允此事。

  當一件事的反對之聲太甚,而帝王不曾表態時,作為天子近臣,他便需要發出不同的聲音,從中謀求平衡。

  但他此時所言,卻也是發自內心。

  另有褚太傅在,太傅雖從不結黨,但門生太多也是個煩惱,許多官員認真思索后,便也相對委婉地表示「時局特殊,便不可一味拘泥于常態」、「使寧遠將軍為江都刺史之事,值得仔細商榷」。

  也有許多人仍持反對之言,但只是在反對,一時卻不曾推舉出具體人選……有那膈應之言在先,誰不得先掂量掂量?

  看著那些心思各異的臣子們,圣冊帝最后道:「諸卿之言各有道理,此事關乎江南安穩,朕會仔細權衡思量。」

  未有得到帝王明確的表態,那些反對的官員雖心有不滿,卻也只能應「是」。

  下朝之際,不少官員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但更值得他們生氣的還在后頭——

  歷來,女子堂而皇之的表露出想要實權的野心,在世俗及大多數男子眼中總是大忌,此一點,縱是當朝帝王是女子之身,卻也未能完全改變。反而在許多私心里反對女帝當權、并從未放棄過讓女帝還權于太子的官員眼中,女子要權,這四個字,實在是個不祥的兆頭。

  如此,諸方利益沖突之下,使得議論或討伐此事的聲音越來越多,這些聲音從官員口中傳至內宅,再經內宅女眷及奴仆之口傳出權貴宅邸的高墻。

  依常理而言,此類朝堂風波爭端,平日里是不被尋常百姓所留意的。一來門檻太高,不容易聽懂。二來,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諱,容易惹禍上身。

  但今次之事卻打破了這道壁壘,蓋因風頭正盛的「寧遠將軍」四字,離尋常百姓實在太近,在街頭巷尾茶余飯后,是堪比「誰家母豬一窩下了十頭豬崽」、「哪家的男人偷偷,買的竟也是個男子」諸如此類的吸睛存在。

  因此,沒過多久,有官員在下朝之后,坐在官轎中,竟已能聽到街上有百姓在議論此事了。

  且正經議論也就罷了,這些愚民們不知聽來的哪路消息,以訛傳訛之下,竟已成了……

  「你們聽說沒有,圣人賜封了寧遠將軍做江都刺史,留在江都抗擊倭寇!」

  「只是江都刺史嗎?我怎聽說是封作了揚州大都督?」

  轎中官員聞得此言,一口血哽在喉嚨——無知愚民!無知愚民!

  偏偏這些百姓于「妄議」之際,又總要附帶上一句「圣人英明」,一眼望去全是稱頌之言,縱是有官員想要介入卻也沒有名目。

  又隔數日,各茶樓的說書先生,依照此事創作出來的本子也相繼面世——倒也不是他們只盯著寧遠將軍來寫,實是有關寧遠將軍的本子都能自帶聽眾,業內甚至有戲言,哪怕是讓自家狗代筆來亂寫一通,只要帶上寧遠將軍的名號,那都是不缺人聽的!

  看這勢頭,只要寧遠將軍的事跡還在延續,他們在后頭追著寫,沒準兒能保一輩子吃喝不愁呢!

  此一日,京師中最受追捧的說書先生身邊的仆從,背著包袱悄悄出京而去,冒險前往江都,只為帶回寧遠將軍暴打倭寇的最新素材。

  此事越傳越廣,以至于讓剛從洛陽回京的宋顯等人,都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此行賑災,雖也曾有過驚險,但好在一群苗苗們也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褚太傅對此甚是欣慰。

  急需獨處來療愈身心的湛侍郎入京后,即讓譚離等人先各自回家更衣去,自己獨自進宮面圣。

  行禮與湛侍郎分別后,年輕不知疲憊的苗苗們,不禁討論起了路上聽來的有關「江都刺史」的傳言。

  「我等如今在朝為官,不宜如尋常百姓一般在外妄議此事。」宋顯開口打斷了同僚們的私語。

  眾人被點醒,遂及時打住了這個話題,相互揖禮后,各自歸家去。

  譚離與宋顯尚有一段路同行,路上,譚離好奇地低聲道:「……揚之,說來,那日在汴州時,你與常娘子都說了些什么?」

  常歲寧離開汴州的前一日,宋顯與譚離曾私下相送,而最后宋顯又曾向常歲寧「借一步說話」。

  譚離好奇許久了,只是一直沒能找著合適的機會問。

  見宋顯一時未語,譚離一笑,和氣地道:「不方便說也無妨,我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也無甚不便說的。」宋顯看向前方的巷口處的一株青翠楊柳,似又回到了那日于柳樹下送別常歲寧的情景中。

  彼時,他向對方深深施了一禮。

  「那日,我向常娘子致歉,并道謝。」他的聲音有著連日奔波之下的疲憊喑啞,但神態眼眸卻坦然而清明。

  譚離面露恍然之色,而后問:「那常娘子可接受了?」

  宋顯「嗯」了一聲,頓了一下,才又道:「不單欣然接受了,還問我……」

  她還認真地問——「那宋大人如今是不是想拜師了?」

  彼時沉默了一下的宋顯,此刻將此言復述。

  譚離一怔之后,忽而哈哈大笑出聲:「……那揚之你是如何答的?」

  「我言……」想到拜一個小姑娘做老師,宋顯雖早已沒有輕視之心,但正常人的情緒他還是有的,此刻臉色紅了紅:「我言,待她回京之后,便擺拜師酒。」

  畢竟那時氣氛到了,他若拒絕,會顯得他的致歉很沒有誠意。

  譚離再次笑起來,儼然已做好了蹭一頓酒席的準備,但旋即又覺惋惜,拍了拍宋顯的肩:「……可惜揚之這位老師大抵要長留江都抗擊倭寇,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這頓拜師酒,便只能先欠著了。」

  宋顯勉強扯出一個不知是慶幸還是憂心的笑。

  同宋顯分開后,譚離回到住處,便見到了托人從鄉下接來京師的父母。

  譚家父母見到光宗耀祖的兒子,歡喜的熱淚盈眶。

  夫妻二人拉著兒子去房中說話,關切又好奇地問起譚離此次去往洛陽賑災的見聞。

  譚離這才解下包袱,將包袱打開后,取出一只錢袋,嘩啦啦地倒出了一堆銀子。

  從未見過這么多錢的譚家父母頓時色變,怎么賑個災,反倒將自己賑富裕了?!

  雖說……雖說也聽過,人一旦做了官,便容易失去本心,可兒子被腐蝕的未免也太快,太急了吧!

  光宗耀祖的勁兒還沒過呢,總不至于就直接快進到抄家滅族了?!

  譚父痛心疾首地脫下了草鞋,往鞋底「呸」了一口唾沫,正要揍不孝子時,只聽那不孝子邊躲邊喊冤:「……這都是兒子憑自己的本領賺來的!」

  譚母已在抹淚:「兒啊,哪個貪官不是這樣認為的!」

  「不是,不是……」譚離抱頭鼠竄,邊道:「這是兒子從同僚們手里賺來的!」

  此行賑災,他一路抄記的手冊上至地貌,下到為官處事之道,甚是詳具,同僚們害怕落后于他,唯有花錢買個心安。

  如此發家之道,他自己此前也是不曾料到的!

  另一邊,面圣交差之后,湛侍郎尋到禮部,也得以向太傅交差:「學生總算未負老師所托,將他們一個不少地帶回來了……」

  只是湛侍郎本人略顯疲憊——月子里帶著十多個奶娃娃的產婦什么樣,他此刻便什么樣。

  這幅神態令一貫嚴苛的褚太傅也不忍再出言刺激,催著人回去洗塵歇息。

  但若說句心里話,褚太傅覺得,人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倒也不能說全是湛侍郎和那些苗苗們的本事……

  還得是他學生,要不是他那學生暗中替那些中原士族們謀得了一線生機,那些士族被趕盡殺絕之下,還不知要如何發瘋反撲,玉石俱焚呢。

  有些時候,恰當地給別人留下一條活路,實則也是給自己的。

  說來,起先并不準備給那些士族們留任何活路的李獻,今日似乎也跟著回京了。

  此時的李獻,正跪在御前請罪。

  他「自認」當初在洛陽時行事多有不當,激起了天下讀書人不滿,實乃一大過錯。

  末了,他將頭叩在地上:「……獻行事不妥,請姨母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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