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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再攻江陵之周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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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占安蜀城之后,收編俘虜,安排屯兵鎮守。

  擇其精壯,打散編入各部。老弱押送后方,發為勞役。

  總要花費二、三日時間。

  侯勝北領了哨探之責,率一隊人馬繼續深入上游峽谷。

  水經注云:江水又東,逕狼尾灘,而歷人灘。江水又東,逕黃牛山,下有灘名曰黃牛灘。江水又東,逕西陵峽。

  自黃牛灘東入西陵界,至峽口百許里。

  侯勝北自東向西,從黃牛灘、人灘、至狼尾灘,船行百里有余,歷時一日一夜。

  此處的水流并不如傳聞中的湍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注1)

  只見兩岸高山重障,遮天蔽日,只露一線天光,非午中夜半,不見日月。

  林木蕭森,離離蔚蔚,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絕。

  水路蜿蜒紆曲,絕壁千丈許,其疊崿秀峰,奇構異形,難以辭敘言表。

  此即三峽之一的西陵峽。

  上天鬼斧神工,可謂山水有靈。

  侯勝北小心探查,這一段并無敵軍兵馬駐扎。

  要是再往前過了秭歸,出香溪口,就是北周的信州地界,然后一路經過巫山、白帝城,通往巴蜀。

  前方的江水變得激流奔騰,險灘密布。逆流而上,一艘船只如果不以十數名纖夫拉扯,難以前進一步。

  也就到此為止了。

  侯勝北眺望了一下屈原的故鄉,下令掉頭返回。

  禮崩樂壞,忠義不存。

  看不慣這世道的,要么悲憤欲絕,投水而死,要么放浪形骸,服石縱欲。

  既然身為武人,不可效此等愚行,若要書寫史詩,靠的是刀槍為筆,鮮血做墨。

  關于下一步的行動,諸將的意見產生了分歧。

  問題在于是否要趁勢攻擊江陵。

  目前為止的作戰十分順利,樊猛為代表的絕大多數將領紛紛請戰,要求一舉攻下江陵,滅了后梁余孽。

  錢道戢唯章昭達馬首是瞻,不發表意見。

  持穩重意見的僅有陸子隆、侯勝北二人,覺得江陵急切難下,宜當緩圖。

  “兩年前吳明徹圍攻百日,仍然沒有攻克。”

  馬上有人提出反駁,覺得吳明徹已經逼得偽帝蕭巋和江陵總管田弘退避紀南城,距離落城不過一步之遙。

  吳明徹后來敗于江陵騎軍,此番只要小心謹慎應對,不至于重蹈覆轍。

  侯勝北深知北周騎軍威力,遠在江陵守軍之上。

  然而口說無憑,很難讓這些沒有和北周軍真正交過手的將領理解。

  在他們印象中,本朝和北周的兩次交手,賀若敦狼狽北返敗退,元定全軍覆沒被擒,北周府兵也沒什么了不起。

  “那是你們沒有見過普六茹忠麾下的北周精騎,也沒見過忽倏來去的突厥胡騎。當然,還有北齊的禁軍鐵騎和百保鮮卑。”

  侯勝北心道,但此話不宜出口,影響自軍士氣。

  他只有換個角度,另辟蹊徑。

  侯勝北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道:“如果一定要打,末將認為此處更為適合。”

  夷陵。

  荊州之爭,爭在夷陵。

  三國后期名將陸抗有云:若使西陵槃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竟言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

  西陵即是夷陵的吳稱。

  一句話便說明了江陵和夷陵的輕重關系。

  夷陵以西的數百里水道狹窄,船艦難以用武。兩岸地勢崎嶇,道路狹長難行。

  侯勝北已經實地探查,親眼目睹。

  若是扼守狼尾灘,建立營寨,再以樓船大艦塞絕水路。

  則從巴蜀方向來攻之敵,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都會受到坎坷的地理條件限制,兵力不能展開。

  所謂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舳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

  北周縱有大軍,也會被封死在巴東而不能出!

  夷陵以東則截然不同,江面變得豁然開朗,兩岸成為可供車馬通行的平川,直通開闊的江漢平原。

  而且夷陵連結漳水、沮水,其間有路可通襄陽,可為北進之路。

  如果占據夷陵,與安蜀城分居南北,重新以懸橋相連,不僅把守住了巴蜀出兵荊州的通道,而且占據了江陵的西面門戶。

  又有人提出異議,我軍能以樓船長戟破壞懸橋,敵軍也能這么做,屆時北岸的夷陵城不就會遭遇和安蜀城一樣的命運?

  侯勝北沒有解釋辯駁。

  在他看來,已經明知道對方可能會使用的手段,還不加以防護,那也太過大意了。

  他只想把自己的意見表達完整,最后如何取舍,在于主將章昭達的一念之間。

  關于攻略夷陵之法,因其乃兵家重地,除了州治,又有步騭父子所筑二城,陸抗所筑故壘等數座城壘,敵軍難以防守面面俱到。

  “我軍佯攻江陵,實則趁其不備,襲取夷陵。只要能夠取下一個立足點,單憑江陵之軍無力奪還,之后就可以慢慢消耗蠶食。”

  “撫平蠻夷為我所用,鞏固城防以窺江陵,先立于不敗之地再圖勝算,此乃長久之計。”

  侯勝北一口氣說完,向章昭達拱手:“還請主帥明鑒。”

  諸將議論紛紛,大多覺得夷陵孤懸江北,難以守衛。不如江陵富庶,又為后梁都城,攻下可立滅國之功。

  有人甚至舉出了蜀帝劉備夷陵之敗的例子來反駁。

  陸子隆的意見則是敵軍實力不可小覷,他久在荊州前線與后梁及北周對峙,深知除了江陵總管府,仍有襄州總管府作為后盾。

  以我軍當前實力,應對兩個總管府,勝負難料。

  馬上又有人評論為怯敵,大軍前來,因為害怕失敗,就臨陣不戰了么?

  章昭達的獨眼目光閃動,聽完眾將意見,一錘定音:“傳我將令,全軍攻向江陵!”

  侯勝北無奈,也只得應聲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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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卿,你也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侯勝北望向江陵城,城墻上處處斑駁,仍然遺留著此前一戰攻城的痕跡。

  彷佛是三年前的復刻,五萬多大軍,二千船艦再次包圍了城池。

  程文季有些訝異這個朋友的遲鈍:“當之,你說的從軍事角度或許有理,但是完全沒有考慮諸將的心理,太過不合時宜了啊。我隨便就能給你說出三條反對的理由。”

  “啊?”

  “其一、攻克安蜀城之后,全軍士氣高漲,諸將都覺得江陵可一鼓而下。夫戰勇氣也,軍心可用,難道此時反而長敵軍士氣,自滅威風不成?”

  “……”

  “其二、攻拔江陵本是預設的目標,戰事順利并無變故,你又沒有充分的理由,章帥何必要違逆眾將之意,力排眾議去改變原定計劃呢?”

  “……”

  “其三、急功近利乃是人之天性。你提的戰法雖然穩妥,但是攻克夷陵哪有攻克江陵,掃滅后梁來得功高?自然就與眾人的意見相反。”

  “……”

  程文季總結道:“如今之勢,上至主帥,下至一兵,江陵一戰都不得不打。”

  侯勝北苦笑一聲:“看來我還真是提了個不合時宜的建議啊。”

  “等到你成為一軍主帥,再推行自己的想法吧。”

  程文季安慰他道:“既然軍議已定,我等既為武人,奮勇向前便是。”

  侯勝北拋開意見不被采納的郁悶,感慨道:“少卿,我們上次一同出征,還是九年前的天嘉二年,討伐留異那時候。轉眼大家從二十出頭,都快要年近三旬了。”

  程文季露出一絲微笑:“你怎么不從紹泰元年,十五年前說起呢。”

  “嗐。”

  侯勝北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兩軍都不戰了,就我們兩個還你來我往打得起勁,現在想想就像兩只斗雞,周圍一圈人都在看戲。”

  “哪有這么說自己的。”

  程文季被他逗樂了,話題回到部署:“這次我軍的布陣北重南輕,錢道戢率你我還有雷道勤攻北門,魯廣達攻南門,樊猛攻東門、陸子隆攻西門,陳慧紀為水軍都督。重點還是放在了北面。”

  “南門外是大江,已為我水軍占據,兵力略薄一些也無妨。北面有紀南城和郢城這兩座子城,又要防備北周來援,布陣是要厚重一些。”

  兩人正說著話,斥候來報,城內守軍出城挑戰,約有五千余人。

  旗色如墨,繡一“李”字,當是北周軍馬。

  程文季眉毛一挑:“這敵將倒是頗有勇氣,敢于出城迎戰。”

  “北周明明是木德,卻不用青色,喜用黑色。”(注2)

  侯勝北嘀咕道:“果然是因襲北魏胡制,甚多迂怪。”(注3)

  兩人稍作商議,程文季為前陣,侯勝北為后陣,各自率領兵馬對敵。

  侯勝北的布陣朝向北面,重點防御可能出現在背后的北周援兵。

  兩軍對陣,侯勝北在后陣登上望車觀察。

  敵軍的裝備和素質較以前見過的府兵稍差,全都是步兵,列成一字陣形,緩步向前。

  程文季也不多話,下令擂鼓進兵,身先士卒,率軍沖殺在一處。

  如果從天空鳥瞰,兩條黑線向著彼此移動,接觸時猛然停頓,彷佛兩頭猛牛沖突相撞,力量相當,互不能前。

  相持片刻,兩根原本整齊劃一的線條,有的地方凸起,有的地方凹陷,有的地方僵持,逐漸扭動混雜在一起,形成無數糾結的小塊。

  程文季親率一隊突前廝殺,可以看到那部分的敵軍不支,正在向后退卻,戰線出現了一些小的缺口。

  侯勝北正要考慮是否加入戰局,一舉擴大優勢擊潰敵軍,卻見遠處從南面方向揚起了煙塵,朝著此處疾速而來。

  至少有上千騎!

  自家軍中沒有配備那么多的騎兵,來者多半是北周騎軍。

  無暇思考為什么敵軍會從南面的方向來到,侯勝北立刻反應,下令自家部隊轉向迎敵,護住程文季的側翼。

  騎兵突陣如猛獸捕食,會優先選擇側背的薄弱之處下手。

  只是他還是慢了。

  步軍行動怎能比得上騎兵迅速,侯勝北的部隊剛完成了轉向,還沒有展開布陣,那支千人騎軍已經狠狠地沖擊了程文季軍的側面。

  悍勇的甲士舉盾,準備抵擋沖擊,卻被一股想象不到的巨力輕易掀倒。

  騎兵入陣,踐踏蹂躪。

  膽小的士卒想要閃躲,一團龐大的黑影迎面而來,不及避讓就被撞翻。

  馬蹄踩過,口吐鮮血。

  有將士揮動兵器,試圖撥開刺來的長槊。兵刃相交,卻發現如同蜉蝣撼樹,根本格擋不開,眼睜睜看著敵軍的尖鋒刺入自己血肉之軀。

  騎士舉矛,貫穿身體。

  原本占優的局勢瞬間逆轉,如同一個人的柔軟腹部遭受一擊,只得踉蹌后退。

  幸好程文季平日治軍嚴謹,又有侯勝北的牽制,混亂沒有擴散為潰敗。

  正面的江陵城又殺出一軍,旗號為“江陵總管陸”。

  這邊錢道戢和雷道勤的部隊也趕到支援,上萬軍馬廝殺在一處。

  程文季雖勇,卻不是蠻干之徒,見兩面都有敵軍殺到,形勢于我不利,起了退卻之心。

  他派人聯系侯勝北,交替掩護撤退。(注4)

  侯勝北沒有完全截住敵方騎軍,不過多少遲滯了沖陣之勢。

  他熟悉騎軍戰法,騎兵已經陷入步陣,要么穿透突破,要么掉頭再沖。

  立刻親率一部從敵軍的尾部包抄過去,試圖壓縮敵軍的移動空間,從后方加以攻擊。

  那軍的騎將一馬當先親自陷陣,長槊揮動間,手殺數人。

  他見被突擊的南軍穩住陣腳并未潰散,另外一部反應靈活圍了上來,當即也不戀戰,撥轉馬頭,與自家步軍會合。

  兩軍戰線逐步脫離,士卒警惕地看著方才還在廝殺的對手,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安全的距離才轉身,各自收兵。

  是戰,侯勝北所部損失上百,程文季的部屬在千騎一擊之下,死傷近千之多。

  幾乎每一個騎士,都帶走了一條人命。

  然而受損最大的不是他們。

  戰后得知,魯廣達所部突入城廓,焚燒民家,那李姓騎將先是率軍從南門突出,盯上了他的部隊。

  魯廣達猝不及防之下,軍陣被沖破,士卒倉皇逃竄,慌不擇路,江中投水而死者甚多。(注5)

  死傷二千余人。

  擊敗魯廣達之后,這支騎軍再繞行北門,襲擊程文季的側翼,與步兵相合,意圖首尾邀擊我軍。

  經此一戰,程文季對北周騎兵突擊的機動和威力印象深刻。

  這是血的代價。

  和他此前交手過的敵軍,戰法完全不同,區區千余騎,就能夠打出這樣的戰果。

  如果在一馬平川之地,萬騎沖陣,只怕十萬大軍在倉促之間也難以抵擋。

  “當之,你可能是對的,在江陵與北周軍硬撼,未必是明智之舉。”

  程文季不由地說道。

  正在安撫傷者,激勵士氣之際,主帥章昭達的一道軍令傳來。

  夜襲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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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夷陵:今宜昌市夷陵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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