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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別伏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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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伏陀乃是獨孤信之子,侯勝北不禁暗自感嘆機緣巧合,來到長安城沒有多久,竟然是因為一個神棍的預言,結識了毛喜提供名單上的人物。

  強練的預言準不準姑且不論,從結果來看,豈不是天助?

  伏陀不知道侯勝北的真實想法,慢慢說起了自己的家世。

  這六年來,絕少有人愿意這樣陪著他,慢慢聽他訴說家族昔日的榮光。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二十歲的年輕人總得經歷這一關,才會褪去單純,步入成熟。

  獨孤氏的祖上是云中人,先祖伏留屯乃是鮮卑三十六部的部落大人,與魏俱起。

  伏陀的曾祖父俟尼,以良家子鎮武川,從此獨孤氏成為了六鎮子弟的一員。

  伏陀的祖父庫者為領民酋長,雄豪有節義,北州咸敬服之。

  領民酋長乃是北魏專為內附部族所設的官職,之所以如此,還是由于北魏建國之初無力控制人口的緣故,特別是游牧部族,更難以編戶齊民的方式管轄。

  領民酋長顧名思義,民眾仍然由酋長管領,只是具有提供軍馬糧食、率兵從征等義務。

  此官職不入朝廷體系,可世襲。

  如果沒有波折,獨孤信應該繼任領民酋長,以期彌頭之名,家族血脈相傳的俊朗外表,獲得女孩們的青睞吧。

  和心愛女子一起去雁門關外牧馬放羊,這可是打動了多少人的夢想啊。(^_^)

  然而六鎮起義,或者說伏陀口中的六鎮之亂爆發了。

  僅次于首領破六韓拔陵的亂軍二號人物,別帥衛可孤圍困武川鎮,又攻打懷朔鎮。

  亂世出英雄,神武尖山人賀拔度拔為武川軍主,其三子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岳均武藝絕倫,與鄉中豪強一起北上救援懷朔鎮。

  獨孤信也加入其中。

  賀拔勝登上城墻,一箭射去,二百步開外命中衛可孤的手臂,六鎮亂軍大驚。

  懷朔鎮將楊鈞大喜,提拔賀拔度拔為統兵大將,三子皆升為軍主。

  懷朔鎮一圍就是一年,救兵不至,賀拔勝乃募勇敢少年十余騎,夜間伺隙潰圍而出求援,獨孤信亦在其中。

  六鎮亂軍追至,賀拔勝大呼:“我賀拔破胡也。”

  追兵遂不敢逼。

  至朔州,賀拔勝向臨淮王元彧請援,許以出師,還令回懷朔鎮報命。

  賀拔勝復突圍而入,射殺追兵數人,至城下大呼:“賀拔破胡與官軍至矣。”

  然而武川鎮已陷,不久懷朔鎮亦潰。

  賀拔一族及獨孤信悉數被擒。

  賀拔度拔與衛可孤虛與委蛇,與鮮卑宇文部首領宇文肱合謀,率兒子賀拔勝、部將輿珍、念賢、乙弗庫根,還有獨孤信發起襲擊,偷襲斬殺了他。

  宇文肱,太祖宇文泰之父,追封德皇帝。

  獨孤信由是知名,以北邊喪亂,避地中山,不幸又為葛榮所獲。

  爾朱榮破葛榮,獨孤信成為天柱大將軍部下,屢立戰功。

  因其少年,美容儀,善騎射,好修飾,服章有殊于眾,軍中號為獨孤郎。

  獨孤善說起父親昔日功績和風范之時,臉上滿是崇拜的表情,

  侯勝北深有戚戚焉。

  自己何嘗不是對父親飽含孺慕之情呢。

  之后獨孤信出為荊州新野鎮將,帶新野郡守。

  賀拔勝出鎮荊州,表奏獨孤信為荊州防城大都督,帶南鄉守。

  待賀拔岳為侯莫陳悅所害,獨孤信奉命入關,安撫賀拔岳余眾。

  此時宇文泰已掌兵權,二人鄉里故交,從少結識,再次相見甚歡。

  獨孤信入朝,赴洛陽任武衛將軍。

  北魏孝武帝元修為擺脫高歡控制,西遷投奔關中大行臺宇文泰。

  事起倉卒,獨孤信辭父母,捐妻子,單騎追之于瀍澗。

  伏陀自嘲一笑:“幸好我那時尚未出生,否則也得和一歲的大哥一樣,被扣留在北齊了吧。父親的忠義,唉。”

  這又勾起了侯勝北的同感,現在他對于忠義,已經并不像少年時一樣覺得是人間美德。

  至少為了忠義,拋妻棄子,舍棄家人這種行為,侯勝北覺得是難以接受的。

  此后,獨孤信任衛大將軍、都督三荊州諸軍事,兼尚書右仆射、東南道行臺、大都督、荊州刺史,數次與東魏交戰。

  高歡部將高敖曹、侯景等率眾奄至。

  獨孤信眾寡不敵,遂率麾下都督楊忠奔梁,居有三載,方才還北。

  “你阿父還在南朝待過呀。”

  侯勝北再次感到命運之巧合離奇。

  伏陀點點頭:“你一開口稱呼我的漢名,就知道是來自南朝了。一般該稱呼我的鮮卑名弩引,或是佛名伏陀才是。”

  獨孤信歸朝后,跟隨宇文泰,復弘農、破沙苑、戰洛陽,又與李弼出武關,擊退侯景。

  說起打侯景,侯勝北把侯景投奔南朝后做的種種壞事,最后如何被討伐,以及凄慘下場說了一通,頗有前后融會貫通,故事終于完整的感覺。

  獨孤信之后克下溠、守洛陽、破岷州、平涼州,屢立功勛,蔭及子嗣。

  長子獨孤羅被扣留東魏不得回。

  獨孤信入關后,新娶二妻,分別為太原郭氏和清河崔氏,郭氏生六子六女,崔氏生七女獨孤伽羅。(注1)

  次子獨孤善封魏寧縣公,三子獨孤穆封文侯縣侯,四子獨孤藏封義寧縣侯,邑各一千戶。

  五子獨孤順封項城縣伯,六子獨孤陀封建忠縣伯,邑各五百戶。

  一門顯貴。

  獨孤信又遷尚書令,六官建,拜大司馬。

  孝閔帝踐阼,再遷太保、大宗伯,進封衛國公,邑萬戶。

  “只是功勛彪炳,榮耀一時又如何呢?最后還不是一杯毒酒。”

  伏陀的言語間充滿了怨念。

  此時侯勝北也順勢將自己的家世背景說了一遍,伏陀同樣驚訝,在集市中偶遇的這個人,竟然是南朝權臣侯安都之子。

  兩人細說彼此的身世背景之后,大起同病相憐之感。

  想到強練所說并非虛妄,兩人對命運深深感到敬畏。

  侯勝北隱約覺得,在陳頊、毛喜之所以選擇自己前往北周,還有一條沒有說出口的理由。

  宇文護專權,打壓舊日勛貴,誅殺趙貴,賜死獨孤信,相同的遭遇很容易讓兩個年輕人拉近距離。

  事實也正是如此。

  自從這次偶遇后,兩人不時相聚。

  伏陀禁錮不得出仕,昔日的舊交顧忌宇文護威勢,大多不敢來往,六年來飽受冷眼相待。

  侯勝北的年紀只比自己小一歲,他的出現,讓伏陀彷佛看到了鏡中的自己。(注1)

  “大姊嫁了先帝,可惜早亡,二月封王后,四月就崩了。”(注2)

  伏陀感慨道:“不過封為王后又怎么樣呢,姊夫還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他對侯勝北道:“至尊吃東西會中毒而死,你信么?”

  這種話對別人是無論如何不敢講的,伏陀也不需要侯勝北回答。

  憋在心里許久的話說出口,頓時覺得舒暢了許多。

  “現在也就四妹家和七妹家還有些來往,改日帶你去見大野昞,那羅延隨父出征在外,得等到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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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

  陳蒨終于下定決心解決閔中陳寶應,斷絕了周迪、留異的后援,否則終究不是了局。

  在他即位之初,為了籠絡陳寶應,進號宣毅將軍,又加其父為光祿大夫。

  因為同姓的緣故,陳蒨還命宗正錄其本系,編為宗室,并遣人統計陳寶應的子女,不分大小一并封爵。

  此時翻臉,則是下令宗正絕其屬籍,族譜除名。

  陳蒨再次派出了豪華的討伐陣容。

  詔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散騎常侍、護軍將軍章昭達,率潼州刺史李者、明州刺史戴晃、新州刺史區白獸、壯武將軍修行師、陳留太守張遂、前安成內史闕慎、前廬陵太守陸子隆、前豫寧太守任忠、巴山太守黃法慈、戎昭將軍、湘東公世子徐敬成,吳州刺史魯廣達、前吳州刺史陳詳,率緹騎五千,組甲二萬,由建安南道渡嶺,進軍建安。

  詔信威將軍、益州刺史余孝頃,以明威將軍程文季為前軍,沙州刺史俞文冏、成州刺史甘他、云旗將軍譚瑱、前監臨海郡陳思慶、前軍將軍徐智遠、明毅將軍陳慧紀、晉安太守趙彖、定州刺史林馮,率羽林二萬,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諸軍自海路會師。

  詔義安太守張紹賓、南康內史裴忌、輕車將軍劉峰、東衡州刺史錢道戢,并遣兵仗同行。

  詔廣州刺史歐陽紇,率舟師步卒二萬,分水陸二路會師。

  詔前宣城太守錢肅、臨川太守駱牙、太子左衛率孫詡、尋陽太守莫景隆、豫章太守劉廣德,隨機應變,陸續支援。

  詔使持節、散騎常侍、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黃法氍,戒嚴中流,以為后殿。

  合計軍力超過六萬五千,真是泰山壓卵,雷霆萬鈞之勢了。

  視線回到北方。

  齊軍守陘嶺之隘,普六茹忠縱奇兵奮勇進擊,突破了險要。

  留楊纂屯兵靈丘固守后路,自己繼續揮軍前進。

  突厥木汗可汗則是率領地頭可汗、步離可汗等,以十萬騎前來會合。

  木汗可汗一族是為阿史那氏,其意為“高貴的狼”,同時也有藍色的意思。

  突厥的至高神是天神騰格里,天是藍色,阿史那家族是天神在人間的代理。

  當時柔然族是草原霸主,突厥為其鍛鐵,被稱為鍛奴。

  十八年前,初代首領阿史那土門打敗了柔然的敵人鐵勒部,吞并其部族五萬多戶,實力陡增。

  十一年前,阿史那土門打敗了曾經的主人柔然,建立突厥汗國,自稱伊利可汗。

  木桿可汗即位。

  此人極為善戰,十年功夫,消滅東柔然的殘余勢力,擊敗吐谷渾,又打敗西柔然。

  柔然可汗逃奔西魏,宇文泰將其并三千余部眾交給突厥人,被木桿可汗全部斬殺。

  一代草原霸主柔然滅國,只留下一個極帶侮辱性的名字蠕蠕,意為爬行的蟲子。

  突厥一路西征,南面與波斯聯手滅白匈奴,以阿姆河為界。

  北面繼續向西,擊敗阿瓦爾人,到達了伏爾加河。

  西征軍的首領室點被封為西部可汗,乃是阿史那土門之弟,木桿可汗的叔叔。

  如今的突厥已不再為奴,成為北周和北齊爭相結好的對象。

  北周更是承諾納木桿可汗之女為皇后。

  幾番交涉和權衡之下,木桿可汗決意連結北周,壓制北齊。

  秋季后牲畜吃得肥壯,入冬牧民無事可做,正是劫掠的好時機。

  木桿可汗動員召集人馬南下。

  北方游牧全民皆兵,但凡力能彎弓,盡為騎士,起兵十余萬。

  加上北周的一萬騎軍,自恒州兵分三路,殺入了北齊。

  其時大雪數旬,南北千余里平地數尺積雪,齊主高湛知道情況緊急,自鄴城率兵倍道赴晉陽,命斛律光將步騎三萬屯平陽,以防西來之兵。

  斛律光,字明月,相國斛律金之子。

  為高歡帳下都督時,見到一只大鳥正在展翅高飛,斛律光一箭將之射下。

  此鳥形似車輪,旋轉掉了下來,撿起一看乃是一只大雕,于是世人稱其為落雕都督。

  昔日的射雕少年,雖被普六茹忠稱為豎子,已是將近五旬的中年人,用兵進入老練之境。

  就在今年三月,斛律光督步騎二萬,筑勛常城,扼住太行八陘最南的軹關陘,牢牢守住中條山和王屋山的兩扇大門。又筑長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此時晉陽危急,有斛律光把守邊境首座重鎮,無疑是高湛內心倚靠的一根堅強支柱。

  僅一日后,周軍和突厥兵逼晉陽,浩浩蕩蕩十萬騎兵,組成戰陣往前推進,東抵汾河,西達風谷。

  北齊卻是軍馬未整,高湛見敵軍勢大,畏懼其強,穿戎服率宮人欲東走避其鋒芒。

  趙郡王高睿、河間王高孝琬叩馬進諫,高湛猶豫,意在兩可。

  并州刺史段韶率兵趕到。

  名將段孝先已至,無憂矣。

  高湛有了底氣,命六軍進止皆取高睿節度,使段韶總之。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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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長安這邊,周帝宇文邕終于從同州返回,遣太保、鄭國公達奚武率騎三萬出平陽,自南道而進,會師晉陽以應普六茹忠。

  而強練的一條預言竟然說中了。

  周帝回到長安之后,授伏陀龍州刺史,他真的在滿六年之后,解除了禁錮。

  龍州位于蜀地,過了劍閣,至江油便是。

  侯勝北出城送別伏陀,同為八柱國之一的李虎之子,襲隴西郡公的李昞娶了獨孤信四女,一起前來送行。

  “伏陀,恭喜你終于有了出頭之日,此去蜀中,多加保重。”

  李昞笑道:“我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承襲先父的唐國公爵位,出任實職呢。”

  “雖是陛下的旨意,實際是誰的意思,你不會不清楚吧?大野昞,你也快了。”

  “那就承伏陀你的吉言了,看來薩保也覺得這些年做得太絕太過分,打算緩和關系啊,所以才會對我們這些人改顏相向吧。”

  侯勝北聽他們打著啞謎,以他對北周政局的認知,暫時還無法理解說的是什么意思。

  要是毛喜在,只要憑這兩句話,就可以挖掘出背后的深意吧。侯勝北想起了臥虎臺背后的那個男人。

  他接著也送上祝福,和伏陀道別。

  伏陀謝過,轉向李昞說道:“我來不及給侯兄弟介紹那羅延了,就拜托你了啊,大野昞。”

  “包在我的身上,我讓曼陀和伽羅去說,等那羅延一回來就安排。他要是敢不從,伽羅定會好好收拾他,哈哈。”

  伏陀也笑了:“那羅延畏妻如虎,長安城人盡皆知,如此我便放心了。”

  之后又一人上前道別,是位六旬男子,身后跟著一個和伏陀、侯勝北年紀相當的年輕人。

  伏陀收起笑容,肅然道:“怎敢有勞賓叔遠來相送,只需阿敏前來,就已足感盛情。”

  只聽那男子道:“我為大司馬故吏,少主遠行,但恨不能相隨,出城送行跑一趟,值得了甚么。”

  伏陀再次謝過這位男子,向侯勝北介紹道:“賓叔是我父舊人,如今官拜計部中大夫,治中外府從事中郎,乃是大冢宰左右親信得力之人。”

  說到此處,伏陀恍然大悟:“我這次解除禁錮,難道是……?”

  被稱為賓叔之人擼須笑道:“少主面前也不必謙虛,此是小兒阿敏的獻策,他為齊國公的記室,通過齊國公說動了大冢宰,我不過在旁順水推舟罷了。”

  伏陀動容,握住賓叔身后年輕人的手:“阿敏,早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一計解了我的困局,果然了不起。”

  那年輕人態度沉靜,遜謝道:“大司馬遭難,我父妻子徙蜀,家里承蒙七女主經常看顧。舉手之勞,不足以報恩于萬一。”(注3)

  伏陀更是歡喜:“好好,阿敏有心了,那羅延和伽羅一定會記你的好。”

  看時候不早,伏陀告別送行諸人,帶著隨從赴任去了。

  來到北周,剛結交沒多久的第一位朋友,還沒來得及帶他進圈子,就離開長安城遠行了。

  侯勝北卻沒有失望氣餒,他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最難的第一步。

  伏陀的七妹夫,李昞的連襟——畏妻如虎的那羅延,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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