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陽帶上大哥、六叔、倆堂弟,前往農機站。
留在院子里的鄉長,跟幾個干部再次鉆進塑料大棚。
眾人時常外出招商,也曾見過塑料大棚。
甚至見過燒爐子的暖棚。
但在兩端砌筑火窖,再在地下鋪設火炕的塑料大棚,還是第一次見到。
“豆苗確實賺錢,但投入的成本太高。”
“尤其到了夏天,這套設施肯定會被閑置。”
議論之后。
鄉長作出結論,“不適合大面積推廣,不然咱這也算新興產業。”
“新興產業哪有這么好搞,能組建一家本地企業,再實現利潤增長,就已經謝天謝地。”招商辦主任回應道。
副鄉長有些憂慮,“領導,老余因為低價購置磚窯進去了,小余又想從農機站低價買下農機,在這風頭浪尖上,有點不合適吧?”
“剛剛小余只是說低價,可沒說具體數字,再就是,回頭有錢了再說,等他回頭有錢了,哪還看得上這幾臺老舊農機,以北邊荒地上那些塑料大棚的規模推算,到時候怕不是要引進帶有冷藏功能的拖掛和集裝箱,然后把農機還回去。”
鄉長說完,言傳身教道:“在某些事上,咱要難得糊涂,否則凡事都要較真,還怎么辦實事?還怎么謀求發展?”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學到了。
“當然,這也要分人,如果對方什么都不懂,咱們肯定不能裝糊涂。你們看小余,說話多有水平,處處給你點出來。”
眾人恍然。
副鄉長惋惜道:“不來咱們隊伍,可惜了,否則一塊去招商,咱們鄉何愁不崛起。”
鄉長眼神一亮,“下次出門,咱可以讓小余當外援。”
“招商還能帶外援?”
“上級不允許嗎?”
“沒說啊,也沒這方面規定……”
副鄉長說著,悟了,“難得糊涂!”
這時。
五輛銹跡斑斑的大型農用四輪,亢亢亢的停在胡同口。
由于十里營的大鍋飯,結束的比較晚。
這些車輛全是鄉里在92年從一拖采購的新型東方紅,用于全鄉耕種。
可惜還未派上用場,上級忽然派人過來,要求土地確權,分包到戶。
很快,私營經濟高速發展,村民爭相購買屬于自己的農機,就連鄉里也多了幾家農機維修店。
而十里營的農機站,同樣屬于集體所有制(也有的地方屬于農業局,全民所有制,國企)。
猶如磚窯,集體的東西,鄉里賣了同樣會招來不滿,因此閑置。
如今五年過去,喜新厭舊的人們,更不會買這老掉牙的機械。
當然,也不能說老掉牙,畢竟西邊的韓垓鄉,還有60年的履帶式東方紅,在田野里咆哮。
鄉長出了胡同,招呼跳下車的余陽。
“小余,下周有沒有空?”
“下周?下周四我爹開庭,其它時間除了忙活豆苗,應該都有空。”
“那就好,周六吧,你忙活完老余的事,跟我出去辦點事。”
“能方便透露點什么嗎?”
“好事,為了全鄉發展。”
余陽眼看鄉長就差把大局為重說出來,連忙拍拍胸口,“時刻準備著!”
鄉長聞言,笑容滿面,擺擺手,示意其他干部打道回府。
余陽回到院子,走進塑料大棚。
愕然發現25個壯漢,全都斜躺在角落里小憩。
“咋了,回屋睡啊!”
大哥抬頭,“回哪個屋?”
余陽微微一愣,環顧院子。
是啊。
堂屋支了火炕,用于種豆苗。
東屋火炕也種豆苗。
僅剩的土灶間,雖然換了生鐵爐子,但5個壯漢加上自己,就已經擠不下,更不可能再容納20個。
余陽本打算喊六叔騰幾個房間,忽然想起什么。
“村長回來了嗎?”
大堂弟撓撓頭,“我爹去他家瞧了好幾趟,一直沒人。”
“走,咱去村長的小洋樓,借住幾日。”
壯漢們聞言,集體起身。
余陽示意新買來的一批生鐵爐子,“抬上幾座,再拉一車炭,咱們晚上取暖用。”
“還有這五輛拖拉機。”
“哎,我讓你們開拖拉機,不是讓你們抬拖拉機……慢點,臥槽,抬著還跑那么快?!”
村長家的小洋樓,確實不錯。
臨近省道邊,有個寬敞的大院,可以并排放置五輛拖拉機。
而下面六間房,上面五間房,也足夠安置壯漢。
甚至余陽還在二樓,拿到一個雙人間,跟大哥睡一起。
沒辦法,十里營太亂,身邊總得留個猛男。
眾人安置好爐子,燒水燙腳,余陽趁機沖了個熱水澡。
還別說,躺在村長從老余那抄家抄來的席夢思床上,這一覺竟然睡到了天亮。
壯漢們已經返回村子種豆苗,只留下大哥守護現場。
余陽在二樓用村里的大喇叭,讓小堂弟到小賣部給自己買套牙膏、牙刷,外加毛巾肥皂。
再用大喇叭喊喊十里營街里,讓那邊送來100塊錢的肉包子。
接著用大喇叭通知六叔,讓對方從村里找10個司機,開著拖拉機前往佛陀廟,訂制十節拖掛車廂。
“想不到這大喇叭,比電話還方便。”
殊不知。
村長那一支的堂弟堂兄,已經開始罵娘。
“囂張!”
“太囂張了!”
上午。
吃完肉包子,再沖一杯村長從老余那抄家抄來的鐵觀音,解解膩。
余陽左右無事,索性來到村長的書房。
然后發現,坐在辦公桌前,目光透過小洋樓的后窗,竟然可以看清余家村全貌。
排隊的菜販子……
散養的大白鵝……
互相追逐的土狗……
看膩北美大片,又跑出來曬暖的老頭老太……
更遠方。
北邊是連綿起伏的東岳西麓。
東邊是遼闊平坦的平東湖。
西邊是與黃河并行的高速公路……
“這視角,這感覺,這也太爽了吧?”
感嘆中。
樓下傳來一陣呼喊。
“余村長?”
“余村長在家嗎?”
余陽走出書房,站在走廊的前窗,往下瞧。
院子里停著一輛日產,副駕駛門外站著一名前幾天見過的銀行人員。
“村長昨天就出遠門了。”
“你是…余陽?”
“對。”
樓下沉默片刻。
后車門被推開,之前見過的縣農行支行行長,走下車,熱情招呼,“小余同志,又見面了。”
“是啊,您怎么來了?”
“辦點事,湊巧路過,對了,你怎么在這?”
“村長離開前,把這租給了我。”
“好,臨近路邊,挺不錯。”支行行長擺擺手,“我那邊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回到后座,日產小汽車掉頭離去。
“這倆人……”
余陽遙望遠方省道,暗自思忖。
行長與村長的交集,無非是磚窯。
進一步講,很有可能銀行從自家收回磚窯之后,低價轉讓給村長,借此拿到貸款,順便撈點外快。
這很正常。
但現在村長似乎被嚇跑了……
那銀行會把磚窯賣給誰?
十里營。
日產小汽車停靠在煤球廠。
劉大年在黃廠長的熱情招呼下,走進小平房。
劉大年作為縣農行的支行行長,其實權利挺大,至少他知道縣區內,誰有錢。
比如這個煤球廠,一年盈利30萬,遠比磚窯更賺錢。
“老黃,我不跟你繞彎子,我手里有你們鄉的磚窯,你要不要?”
“十里營的磚窯?”
“對。”
“那可是個大麻煩啊。”
“有啥麻煩?”
“余建軍都進去了,還不麻煩?”
“嗐,那是有人告他。”
“是啊,因為磚窯賣便宜了,鄉里人不愿意,所以才告他。
那等我拿到磚窯,鄉里人怎么想?
他們可不會管這磚窯倒了幾回手,更不會管什么轉讓合同,只在乎誰用磚窯賺了錢,等鬧起來,上面也為了穩定,也為了平息民怨,最終還是會把我送進去。”
“你也太膽小了。”
“跟膽小無關,再就是,熄火多年的磚窯,余建軍只投產半年,雖說因為洪水熄火,但誰又能保證真修好了?”
“25萬!”
“余建軍拿下磚窯,才花了10萬塊,你賣給我25萬?”
直到這時,支行行長終于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當初余村長上門,說要25萬買下磚窯,銀行只知可以拿回貸款,從未想過余村長不買,銀行該怎么辦。
現在看來,這磚窯確實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