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府市郊,路口。
趕路的武者風塵仆仆,一扯木板凳坐下,拋了些銅板兒,便急速催喊著:“老板娘,一壺茶,半斤冷切羊肉,快快快!!”
四十多歲身形發福的婦人喜笑顏開地接過錢,道了聲:“客官,這就來。”
隨后,她入屋端了茶水,切了羊肉,便端了出去。
那武者掃了一眼羊肉,掂量了下份量,道了聲:“不錯,不愧是在這府城外做生意的,就是厚道!”
那婦人笑呵呵道:“客官吃的滿意就好。”
正說著,另一邊又有幾人坐了下來,抬手招呼著:“一壺茶,再來些小吃,什么都行!”
說著,那人又拋了個碎銀子,道了句:“三錢銀子,看著上!”
婦人又匆匆開始端茶倒水,切了點羊肉,又從鹵煮鍋里夾了些雞蛋肉干之類的放到碟子里送過去。
如此這般,直到天黑了,這對兒中年夫婦才停下了一天的忙碌,開始收攤。
淡淡的月色里,兩人推著小車往城鎮方向而去,看著頗為溫馨,很有生活氣息。
可待到無人處,這兩人卻是猛然一拐,拐向了另一邊的山林中。
婦人消失,老板也消失,原地站著的只有個換了相貌的人。
“一人演雙人”這種戲碼,李玄是越發熟練。
他來到凌波府外的山林里,而此間不知何時多了個坑洞。
坑洞里裝了不少白骨。
這些白骨,都是李玄這段時間派惡鬼搜集的。
災禍當道的國度,在野外從來不乏薄葬成骸骨的尸體。
作為一個能夠支配白骨,能夠養鬼的人,李玄在這種需要白骨的時候,絕對不會去做什么“尊重死人”的事。
他搜集了白骨,只是因為這也是他計劃的一環。
如今,他一個人坐在這葬滿白骨的墳堆旁,從推著的小車上取了白天特意留下的羊肉茶水,邊吃邊喝。
吃著吃著,李玄心底也是怪怪的。
放在兩年前,他坐在墳堆旁別說吃飯了,就算是聞到這味兒都想要嘔吐。
可現在,他卻覺得這里的空氣居然還不錯,吃飯胃口也好,消化也棒。
‘變化真的很大’
李玄忍不住感慨。
只不過,他的變化大,這個世界的變化更大。
他若跟不上世界的變化,那怕是就要粉身碎骨了,而家人也只能靠運氣活了。
運氣好,多活兩年;運氣不好,說不定馬上完蛋。
‘什么妖魔鬼怪的世道啊。’
李玄嘆息一聲,雙腿化根須,窸窸窣窣地游入土壤,深深植入墳堆,然后操縱著亂七八糟堆積在坑洞里的白骨爬起來,把各自的骨頭裝好,然后一部分整齊地躺了下去;還有些身上依然連著腐肉的則是跑到亂葬崗附近,穿上了一些李玄安排好的衣服,就那么躺下。
前者,是為了等到真要行動時,不至于找不到自己骨頭在哪兒。
后者,是為了隱藏亂葬崗尸體丟失的事兒 此時,薄薄的尸臭味兒彌散而出,中間還藏著一些能令人聞之虛弱的尸毒。
但李玄完全不受影響,這空氣還是很香甜。
這一切,自然是因為體質因素。
做完這一切,他派遣了惡鬼去到周邊的亂葬崗去監察。
最近城里死人越來越多。
李玄了解到的消息也越來越多。
待到午夜時分,果然又有一車尸體從凌波府城的小門處被悄悄運了出來,然后拋在了野外。
忽地,拋尸者中有人問:“前兩日的尸體呢?”
旁邊一人回道:“這荒山野嶺的,都被野獸吃了吧?別管了,我們快點回去。”
那人道:“吃了也該有骨頭,找找”
旋即,兩人又往周邊找了找,這一找,便找到了一些零散的骸骨,衣物腐爛,有野獸撕扯痕跡,完全能對上。
兩人不再疑他,便快速離去。
自從知道這世間有妖魔后,他們也開始對亂葬崗這種地方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能少待會兒就少待會兒。
而在兩人走后,拖著兩根大觸手的魔影陰惻惻地映在了那些尸體上。
一陣陣幽靈般的霧氣籠過 皓月被黑云遮蔽,月黑風高。
片刻后 新亡的二十一具尸體從地上爬了起來。
然后跟隨著在此等待的惡鬼,去到了山林深處。
小推車上,李玄正舒服地躺著。
那尸體圍攏過來,一一拜道。
“主人。”
“見過主人。”
李玄看了一眼這些惡鬼,道:“說說吧,你們怎么死的,還有有關光明寺的一切消息。”
惡鬼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而不出李玄所料,這群死者果然就是光明寺的信徒,而且還是挺狂熱的那一批。
他們信仰著佛,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地見證過佛的靈驗。
或是辟易邪祟,或是大病得愈,或是求子靈驗,或是買賣發財,或是沉浸在那繚繞香火中而感到舒適,或是看到佛經上所言說“修得善果,以待來世”。
而最近有不少江湖中人趕來,則是因為這佛居然還能助長功力。只消盤膝佛下,虔心祈拜,便能福至心靈,突破之前的瓶頸。
總之,這群人是真的信了光明寺。
因此提前潛入凌波府中的秘武武者,還有兵部的人容不得他們,需要將他們提前鏟除,以免之后大戰起時香火騰騰。
這些信息大多是老生常談,畢竟之前死的那些惡鬼也基本都是這樣。
李玄打了個哈欠,正準備說‘今天就這樣吧,你們各自散了,去搜集些尸骸過來’,忽地,他神色一凝。
這是個身形瘦削的和尚,他此時正在回憶,然后道:“主人,我在光明寺深處發現了一件奇事————方丈厭貓。”
李玄頓時有了精神,道:“說說。”
那和尚便一一道來。
他乃是光明寺中的一名佛陀狂熱信徒,而前幾日廟中竄入了一只黑貓,那黑貓調皮至極,上躥下跳。
這信徒便憤怒地去追趕,趕著趕著,黑貓竄到了廟宇深處,他急忙追了過去,然后看到方丈竟然將黑貓一掌打死。
要知道,平日里,方丈慈悲為懷,在外人面前根本不會殺生,可那一天,他卻直接滅殺了那只黑貓。
和尚有些發愣,方丈雙手合十,只道了句:“于佛不敬,往送超生。”
和尚還禮,道了句:“阿彌陀佛。”
李玄聽了這個故事,抬手觸頷,眸光低垂,露出思索之色,然后贊了聲:“不錯。”
那和尚得了李玄稱贊,喜不自禁。
他乃是因李玄意志而生,得主人認可,便是最大的喜悅。
而旁邊忽地也有信徒出來道:“主人,還有一件事。
之前我是光明寺信徒,當時只覺得憤怒,如今想來,卻覺得奇怪。”
說著,他便把事兒娓娓道來。
那是某一日,有一家三口上香。
其中有個小孩說是在香火里聞到了臭味兒,說是就像家里死雞死鴨死老鼠放了很久的味道。
童言無忌,那小孩兒自是不知輕重地大聲說著,而那一家三口則被憤怒的香客給趕了出去。
當時,這信徒也是驅趕者之一。
李玄沉吟道:“那你究竟有沒有在香火里聞到過臭味?”
那信徒搖了搖頭,道:“啟稟主人,我沒有。”
李玄又召集了諸多惡鬼,一一詢問,而惡鬼們卻紛紛搖頭,顯然都沒聞到那股臭味。
這兩名惡鬼的信息,激起了其他惡鬼的興趣。
又一惡鬼道:“近日里不知怎么回事,凌波府中湖水減少,甚至連井水都少了許多,官府去洛水查看,說是洛水枯竭,也不知怎么回事。”
緊接著,再有惡鬼跑出來道:“主人,還有一件事。
那光明寺中的廣慧大師非常靈驗,去年秋末,他曾經在府城中一家富貴人家門外走了一圈兒,說此間有邪祟。
當時,光明寺只是座普通廟宇,而廣慧大師也只是廟宇中的和尚,府城中的人并不如何信他。
可當晚,那家家主就在睡夢中丟了腦袋。
再后,更是隔不了多久,就有人沒了腦袋。
那家急忙求上光明寺,捐了不少香火錢,然后廣慧大師才領僧人去做了法事,從那之后,邪祟便再也沒在那家出現過。
可城中依然還有邪祟。
但只要光明寺做過法事,那必然就無事了。
慢慢的,整個府城的人都開始信光明寺,以避邪祟災禍,而又因對此諱莫如深,所以皆是閉口不談,以至于大家都習慣了。
此時,我倒是想了起來,才說與主人聽。”
李玄瞇了瞇眼。
這路子,他懂。
“養鬼興佛”和“養寇自重”,路數差不多。
這亂世,老實人可是會被人拿槍給指著的。
至于光明寺的“鬼”根本不用養,那無首佛自己就可以干。
可,這樣手段齷齪的佛真的是佛嗎?
不是說不能齷齪,只是,這種手段似乎不太像端坐云端、高高在上、眼界極高的神靈能干得出來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太掉價了,逼格不夠。
這手段,倒是和他差不多了。
“有點兒意思啊。”李玄喃喃著 時間流逝。
時入初春 冰雪解凍,桃花盛開。
李玄通過惡鬼對城中的動態越發清楚。
而他知道,如今城中已經進入到了一種“即將要徹底爆發”的狀態。
大將軍和相府用的是“鈍刀子割肉”的手段。
他們自己不入城,在遠方遙控作戰,但卻將麾下高手,甲士分批送入城中,然后開始獵殺光明寺的信徒。
但他們的獵殺其實并不高效,給人一種光明寺自己能解決的感覺。
他們要的就是魔佛出手。
而這批先送入城中的軍隊,秘武武者則算是魚餌,或是炮灰。
當然,如果說魔佛手段有限,那這批炮灰就會得到支援,而成為殺死魔佛的刀。
李玄早已看到了一支支隱藏的軍隊,還有秘武武者,算得上是天羅地網。
大今年很顯然被魔佛給震撼到了,所以是鐵了心要殺魔佛。
氣氛越發緊張。
李玄也尋了個借口,不去賣茶了。
他直接植根在深山老林,血格第一欄注入“骷髏花”,第二欄注入“虎魔太歲”。
如此,“骷髏花”的白骨支配得到增強,小概率產生“更強的白骨妖”。
概率雖小,但李玄卻搜集了大量白骨。
在這些變化中,一只又一只更強的白骨妖還是產生了。
李玄選出其中的鳥類白骨妖,讓它們往四邊飛去,然后藏在密林中,開始監視各方動靜。
如此他亦開始等待 光明寺,深處。
燭光里,有竊竊私語不絕于耳。
“大對我們出手了,最近有不少信徒都失蹤了,外面有,廟里也有。”
“出手又如何?
十多年前,他們剿滅了我教,十幾年后我佛已然降臨,香火已然彌漫了整個府城,那便讓這些人看看我們的力量。
將他們滅殺,宣他們為異端,然后推翻他們,創建屬于我們的王朝,繼而香火散于一國。
如此,我羽教才能真正大興。”
“不錯,我們雖然才只有半年左右的發展時間,但信徒已然很多了,這滿城之人,不說所有,但至少半數都已是我教虔誠信徒。
不如就在這府城之地揭竿而起吧。
天降災禍,正是天地不滿,君王當更!”
羽教的高級干部們你一言我一語。
而紗簾之后的兩道身影卻是盤膝而坐,沐浴在濃濃香火中。
入夜,香火明明已淡,但白日那些香火,甚至是昨日,前日的香火竟隱隱化作了一團旋渦在旋動。
淡淡的香氣里遮掩了極其稀薄的尸臭。
而香火的中心,則是此間。
可即便如此,無首佛卻終究還是沒有尋到合適的頭顱。
不過沒關系,之前,無首佛還只能去摘凌波府平民的頭顱,如今有那許多外來者,無首佛也不需說什么了,直接摘就是。
此時,他脖頸上的頭顱又開始腐爛了。
無首佛將頭顱摘下,又一吹香火,從遠處再抓了個頭顱按在脖處。
那頭顱上雙目猶然圓睜,似是到死也難以置信。
而他一旁,穿著貴氣的紫色長袍的少女卻是面露幾分痛苦之色。
無首佛那新裝上的頭顱發出聲音:“母親,無事的。”
薔薇卻抬手撐頭,道:“總覺得有些疼,一下一下的,抽疼,好像腦子被咬了一口。”
正說著,她又“啊”地叫了聲,
無首佛抬手,一股香火籠罩在薔薇周身。
頓時,這少女又長舒了一口氣,似是不疼了。
無首佛面無表情。
而紗簾外的一眾羽教干部似乎已經商量出了個結果。
之前那心慈寺中的老尼挺身而出,拜倒在地道:“我佛慈悲。”
“阿彌陀佛。”無首佛漠然地回了句。
老尼道:“去年我們需逃,是因為我們還未得到發展,就已經被朝廷盯上。故而,我們需要撤離心慈寺。
但此時,貧尼以為有佛陀在,我羽教已然在凌波府站穩了腳跟。
或許,我們不必再逃,而是可以以此為契機,高舉旗幟,推翻大,以使普天之下萬般蒼生之香火皆歸我佛。”
無首佛沉默著。
他好似在思索。
那雙應該屬于一個武將或是一個武者的眸子,變得陰沉而深邃,其間隱隱透著幾抹隱晦的邪意。
這邪惡的眸子瞥了瞥一旁的薔薇,又收回,道了句:“讓他們來。”
老尼,還有余下的羽教高級干部露出狂喜之色。
他們知道,這是可以干了。
而這些日子潛入凌波府的武者,甲士其實極多。
他們不敢做的太狠,所以一直收斂著,但如今既得佛允許,那自是可以將他們全部殺盡。
今夜,是時候出手了!
凌波府外,高山之上。
生著觸手,植根在泥巖之中的李玄閉目養神。
陰云之中,有白骨鳥飛過 其視線投落到遠處那座府城。
看似尋常的城市,在下一剎毫無預兆地爆發了轟鳴,火光,喊殺。
李玄讓白骨鳥群稍稍飛近了些,卻見城中香火彌漫,不少身上鍍染渾濁薄膜的僧人持刀砍殺,與他們交鋒的則是一排排潛入城中甲士。
至于秘武武者,則是藏在暗中,不停地游擊。
從前,秘武武者只靠自身力量,但如今他們似乎配備了冰晶武器。
相府和大將軍的合作,顯然是一加一大于二,帶來整體的提升。
秘武武者攻堅,甲士消耗。
凌波府中越來越亂。
不少武者,甚至是普通百姓也加入了廝殺。
他們會悄悄打開門,給那些受傷的甲士致命一擊。
而就在戰局越發混亂且僵持的時候,凌波府的上空陡然劃過焚燒的流星。
那不是流星,而是不知何時運入城中的霹靂車。
霹靂車,即投石車。
此時投擲出的巨石卻不僅僅是石塊,而是秘制地焚燒著的石頭,這種石頭一旦落地遇木,便會熊熊燃燒。
十多輛霹靂車出現在了光明寺附近,巨石呼嘯著破空,砸落到了一個廟宇上,那廟宇頓時“卡拉”一聲破了個窟窿,內里房梁木柱遇火燃起。
寺中僧人們愣了下。
有人才喊“救火”,但一個又一個火石卻又從天而落,連接不斷,轟隆作響,在漆黑的夜空劃出絢麗的紅色弧光。
夜色絢燦,且聲響沸騰。
沒人知道這群朝廷潛入的甲士是怎么把霹靂車悄悄運入城的。
但這其中,必然藏了許多血汗和艱辛。
可這種艱辛是值得的。
只要讓霹靂車轟砸小半炷香時間,光明寺直接就被夷為平地了。
便是沒有小半炷香時間,光明寺也會被大火燒毀不少。
可就在這時,一幕難以想象的奇景出現了。
凌波府城上方原本清晰的夜空陡然變得朦朧,空氣里析出絲絲繚繞香火,這些香火如深海旋渦旋轉起來。
空氣被撕開,顯露出一個光明的世界。
那世界里,有無頭大佛身形遮天,輕輕一動,那諸多火石就被凝固在了半空。
再一動,那些火石則分別砸向原本的地方。
一時間,整個凌波府喧嘩起來,狂熱的信徒們高喊著“參見我佛,參見我佛”,繼而越發勇猛地與潛入府城的甲士,秘武武者們廝殺起來。
李玄默默看著。
這一刻,他甚至對那些在拼死的秘武武者,甲士肅然起敬。
‘這是明知是死,卻還不退啊。’
遠處,無頭大佛顯身后,也不消退,只是在飛快出手。
每一次出手,都會落在那些沖鋒最兇猛的甲士一側。
而無論這些甲士如何反抗,他們的頭顱都會被輕松地拔起。
香火越發濃郁,而在這般的氛圍中,那無頭大佛越來越恐怖。
潰敗的甲士,在城中小巷里狂奔,卻又旋即被后面追上的羽教信徒給斬殺。
又一個年輕的男子摔倒在地,身后數人跑上,從后將刀插入他背脊,將他亂刀殺死。
男子躺在血泊里,雙目圓瞪。
一只白骨鳥悄然落下,抬爪,輕輕將那眼皮給撫了下去,繼而又飛入陰影,用極度冷靜的神色觀察著魔佛的出手 凌波府上游。
因為西方大冰山的解凍,此時洛水正豐。
可這本該洶涌的洛水卻被堵住了,以至于只有頗少的水源流去下游,這也是導致了凌波府湖水井水枯涸的原因。
駐守這里的將軍一直在等。
而這一刻,他終于等到了。
遠處,燈籠明滅了三次,那是約定好的暗號:凌波府亂起來了。
將軍面上浮現出一分不忍,下一剎,卻厲聲道:“開閘,放水!!”
凌波府中,正亂成一團。
然而,潛入的甲士,秘武武者再如何兇猛,卻終究不敵滿城皆敵,不敵無頭大佛。
而就在這時,卻聽遠處傳來天崩地裂的轟隆聲響。
原本洛水堤壩處極低的水平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升高,而升高到一定程度時,堤壩下薄弱部分卻忽地被“掏空”了,決堤了。
猛烈的水流使得決堤口子越來越大,宛如飛流直下的瀑布,直接淹向地勢稍低的凌波府。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卻見滔天大水卷攜著厚厚的淤泥已經沖了過來。
轟隆隆!!
城門里,屋舍一間間被沖垮。
本來還在打斗的人,轉身就跑。
有些跑到了屋頂,有些則被卷入了水中。
而遠處的光明寺也是才堪堪反應過來,便被大水給沖了。
滿城香火,如被雄偉的洪流之刀一揮而過,直接斬滅。
那刀勢不止,又往前,以最殘暴最冷血的方式刺穿了這座府城。
那光明的世界隨著香火的湮滅,而瞬間消失。
僧尼們身上的渾濁薄膜消散無蹤,而洪流的上下游則開始響起颯沓的馬蹄聲。
一隊隊鐵甲騎兵從遠而來。
但他們卻不集中一處,而是宛如浪濤般,分批推進。
而這些騎兵中,還有秘武武者隨行。
此時,所有人都肅穆無比,目光冰冷地盯著那洪流,那孤城,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終于老尼領著數道人影從城中跑出。
還未逃多遠,她便看到了站在遠處的鐵騎。
鐵騎沖鋒而來,老尼周身白氣激蕩。
鐵騎驀然兩分,拉開帶著倒刺的冰晶漁網,往老尼罩去。
老尼一愣,轉身想避。
但拉開的漁網卻不止一邊,繞向兩側的鐵騎卻又拉開了新的漁網。
如此,漁網便幾是從四面八方而來。
唯一空著的一面,就是后方的洪水。
老尼一咬牙,就近撲向一名鐵騎,緊接著卻感到了強烈的威脅,抬眼一看,卻看到那鐵騎身邊竟還站了個秘武武者。
這一愣神的功夫,漁網已經將她包裹。
她周身的秘武力量迅速衰退。
而為首將軍陡然沖刺,長刀一揮。
嗖!!
一顆人頭高高飛起。
這般情況在各處發生。
大的軍士們沉浸在悲哀中,沉默地斬殺著逃出的敵人 冀寶霖乃是大將軍麾下一員猛將。
今日,他亦指揮著三千人,在洪水上下游巡視。
正尋思著“今兒怎么沒人逃到老子這邊來”,便忽見遠處有香火彌漫成一條蜿蜒扭曲的羊腸小道。
那小道上有虹光閃過,到了這邊,好似到了力量極限。
虹光落定。
冀寶霖一看,卻見是個古怪的僧人拉著個紫衫少女。
他咧開嘴,又怒又喜地嘿然笑道:“小子們,大功來了!!”
說罷,他也不率先沖上,而是迅速后退,然后士兵也如早就訓練過的一般,拉開足夠的距離。編制在這支軍隊中的秘武武者亦是如此。
這古怪僧人和紫衫少女正是無首佛和薔薇。
無首佛見狀,也不慌,懷中摸索出一把香,可他還未來得及做任何動作,卻見前方騎兵兩分,后面沖出一支背著大黑箱子的騎兵。
那些騎兵手握水管。
下一剎,漫天的毒水噴了過來。
無首佛之前之所以能維持香火不滅,那是因為他本身就在濃郁香火中,可此時他周身香火全散,哪里還能輕松點燃香火。
面對四面八方的毒水,無首佛陡然站定,一握拳。
哧哧哧 他肌膚頓時變黑,毛發激梳,宛如帶著倒刺的鐵甲。
“喝!”
他大吼一聲。
自己頭顱直接炸開。
但那毒水也因此散了。
冀寶霖冷笑一聲:“果然是妖魔!殺!!”
黑毛倒豎的無首“佛”抓住薔薇,猛然奔跑起來,方向卻是洪水。
待到洪水處,他直接躍入水中。
冀寶霖領著騎兵遠遠追了過去。
如此,雙方又是激斗了許久。
終于,那黑毛倒豎的無首“佛”忍無可忍,陡然噴出一口香火。
隨著這口香火的噴出,他整個人縮小了一圈兒。
好像他的身體并不是身體,而是濃縮的香火。
而這一口香火卻直接化作蜿蜒的黃金道路,蔓延向遠方。
遠方是深山。
凌波府三面平地,一面為紅花山西向余脈。
只要入了深山,騎兵便追不過來了。
冀寶霖緊追不舍,正要彎弓搭箭,卻見那洪水中的兩人已經化作虹光消散不見。
嗖!!
箭落入水。
冀寶霖罵了一聲,再抬頭看,卻見隊中的秘武武者已經追了過去。
“嘿!”冀寶霖喊了聲。
秘武武者停下腳步,冷冷道:“冀將軍,何事?”
冀寶霖笑道:“小心點兒。”
那秘武武者臉上冷色消融,也跟著笑笑,道:“相爺早在周邊安排了后手,便是他跑入深山,也絕無生機!
死了這么多人,要是還讓這狗東西活下來,那我”
話音還未落,冀寶霖喊道:“快去吧,慶功宴上,我等你喝酒!”
那秘武武者笑了笑,轉身飛速掠去 “嘔”
“嘔!!!”
薔薇狂嘔。
而她身側的“魔佛”看起來也很不好。
原本雄偉的體魄直接縮了一圈兒,變得又干又瘦,且外面還有黑拉拉的長毛,看起來像是某種嚙齒動物的。
“咳嘔伱到底是什么?”
薔薇看著身側的魔佛,此時再怎么她都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
無首佛卻渾然不理她,而是拎著她飛快往深山里跑去。
他體質顯然極好,便是經歷了之前凌波府中的消耗,洪水,冀寶霖的追殺,此時速度依然不慢。
可跑著跑著,他忽地聽到了“咔咔咔”的怪異聲響。
森然月光里,一個兩個三個白骨妖從樹后探出了腦袋。
緊接著他身后也開始出現白骨妖。
越來越多的白骨妖。
地上爬的,天上飛的,到處都是。
無首佛愣了下,忽地腹腔處發出尖銳的聲音:“同屬一類,何必苦苦相逼!!”
數十里地外的高山上,李玄冷冷看著這一幕,二話不說,直接讓白骨妖上。
卻見為首的白骨妖兇猛地沖向了薔薇,拔刀就砍。
無首佛憤怒地把薔薇往后一丟,上前一拳將這白骨妖轟碎。
然而轟碎又如何?
白骨妖就不是來打敗你的,而是來消耗你的。
一個又一個白骨妖,前仆后繼,往薔薇殺去。
去一個,就被轟殺一個。
但,白骨妖們樂此不彼。
而但凡無首佛沒有把它們徹底轟碎,它們還能自己找骨頭再把自己拼裝起來,繼續沖上去。
無首佛每一拳不得不真的用上力氣。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卻見白骨成河,越來越多。
他憋屈地一抓薔薇,繼續逃。
但白骨妖們卻是徹底堵住了路。
就如之前那次封堵馬車一般。
若是無首佛一個人在這兒,他說不定早就跑了。
但這邊的白骨妖卻是一個勁地往薔薇身上招呼。
薔薇這個拖后腿的,頓時讓無首佛行路極其艱難。
終于,無首佛憤怒地把薔薇丟開,自己飛快跑去。
白骨妖們快速沖向薔薇,然后在后者尖叫聲里殘忍地捂住了她的嘴 且說那無首“佛”一路奔逃,逃著逃著,忽覺空氣陰冷,視線一環,卻見數百個面帶詭笑的存在走了出來。
無首“佛”一看這些東西,就知道是什么。
這顯然是又一個妖魔。
再加上之前那個,這明顯是個妖魔的山頭。
他憋屈地頓下腳步,對著高處拱了拱手道:“無意冒犯,只求過路!”
一個惡鬼喊道:“你這廝,明明就是神仙,哪里是妖魔?”
話音落下,那無首“佛”忽地身形變幻。
軀體宛如融化般潺潺流下,其間散發著香油的味兒,無首的脖頸處猛然一竄,露出了個碩大的鼠頭,而四肢卻也變成了鼠爪。
這只巨大的黑鼠看著惡鬼,冷聲問:“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