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館 “你衣服洗好了,也晾起來了。
你擔心下雨,還晾在了屋檐下。
我們該走了吧?”
紫尾蛟王的耐心逐漸被耗盡。
薔薇一邊“哦哦哦”地應著,一邊飛快地趴在桌幾前飛快研墨。
紫尾蛟王皺眉,焦急道:“我們時間已經不多了,馬上必須匯合,時間緊迫!”
薔薇道:“哦哦哦”
“圣女!”紫尾蛟王真的急了。
薔薇專注地研墨,頭也不抬地道:“等會兒嘛,馬上就好了,我我總得給他留一封信,否則他會著急的。”
說著,她抽出公子平時練字用的宣紙。
這可是上好的宣紙,平時她都是看著公子用。
沒想到,今天她自己能用了。
她飛快地沾墨,垂筆于紙上,一陣凝思,卻想不到開頭寫什么。
飽滿的墨汁落下,在紙上渲開,染了朵大大的墨點兒。
薔薇看著那墨點兒,忽地心底生出幾分古靈精怪,于是在那墨點兒周邊圈圈繞繞,畫了五個花瓣。
畫完之后,她又飛快在下寫道:“少爺,我呀要去享福了,暫時就不回來啦,你記得把門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寫完后,她急忙用鎮紙壓住,繼而又匆匆隨著紫尾蛟王離開了綠柳館 日頭偏移。
青木州城中,騎兵緩緩出城,一如往常般。
城中百姓早已司空見慣,這是要駐扎到城外去了。
然而并非如此。
盛傳雄殺氣騰騰,幾乎時時刻刻想著去屠滅心慈寺。
不過因為李玄及時傳達出的建議,盛傳雄放棄了燒山的計劃,而打算先派遣軍中高手,潛入寺廟中,以迅雷之勢將寺中大殿大部分香爐香火摧毀,控制。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起到阻礙。
然后,他大軍再分批層層掩殺上山,如此即便前軍被困,后面軍隊也不會受到影響。
在結合了目前信息思索后,盛傳雄不得不承認李玄給出的建議很靠譜。
這個建議是州牧轉達的,而周池鶴隱約有幫李玄揚名之意,故而沒有瞞去他的姓名。
盛傳雄頓時想起了那個傳聞中的白衣少年,心中生出幾分復雜感情。
老實說,李玄提的這些建議,他是真的沒注意到,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注意的。
他滿心的怒火和殺意,滿心的布置和運兵,哪里來得及考慮這些?
世上之事,許多時候并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想的不及時。
真等事情發生后,你或許會感慨一聲“原來這么簡單,這誰想不到,我不過是大意罷了”。
可是,馬后炮誰不會?
決定生死成敗的,通常就是那么簡單的一個念頭。
諸多思緒閃過 盛傳雄裹覆明光甲,目送著那一批裹穿灰衣的軍中高手飛快往遠而去。
而正因為這個建議是李玄提的,所以盛傳雄也會勉強兼顧他的一個請求:若遇到一個叫鏡妙的尼姑,便饒她一命。
這個請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只能說盡量了 天漸暮。
夕陽如血。
鐵騎折轉,往東邊的心慈寺而去。
李玄在州牧府酒足飯飽,又與小弟云姨道別,這才坐著周家安排的馬車往綠柳館而去。
入館。
推門。
“薔薇。”
李大少爺喊了聲。
但沒人答應。
“薔薇?”
他又喊了聲。
還是沒人答應。
這般異常的情況讓李玄禁不住神色一動,他迅速將“畸變怪猴”魔血注入體內。
自從知道是哪一批人、在哪一種情況下能辨別魔和魔仆后,他就沒那么擔心了,至少不用擔心在綠柳館甚至青木州中使用。
魔血一入體,一個光頭猛男頓時出現在屋里。
光頭猛男扯著膀子,做著一個好肉盾的姿勢,迅速跑前點燃蠟燭。
燭光散開,亮起一片暖色調的柔和區域,照清了空空蕩蕩的屋子。
“薔薇?”
李玄又叫了一遍。
這次,他是徹底確定薔薇不在了。
他正想出門詢問一下綠柳館中周邊院落的其他住戶,可目光一動之間,卻輕飄飄地落在了桌幾上。
那兒,放著一張攤開的紙。
李玄走近,卻見紙上畫了一朵墨梅,留了一句話。
他默默念著:“少爺,我呀要去享福了,暫時就不回來啦,伱記得把門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讀完,李玄側頭看了一眼門外,那屋檐下的衣裳正在夜風里嘩嘩動著,顯然是清洗干凈后被好好晾上去的。
他垂眸沉吟,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字確實是薔薇的字。
那朵墨梅花畫的也是真難看。
可是,這一句話卻從頭到尾透著古怪和異常。
薔薇是遇到了什么人,在什么情況下,才寫出這種“暫時就不回來啦”的話?
少年忽然酒醒,他推開門,就著門檻直接坐下,雙手交叉支于鼻下。
一幕幕畫面閃過,一條條信息交錯,一個個推斷彼此聯系又構成閉環。
小半盞茶功夫后,李玄的目光已是極冷。
‘羽教。’
‘魔佛。’
他拳頭握緊。
仰頭一看,皓月當空。
月光灑出他孤獨的身影。
薔薇對他而言,名為丫鬟,實是伴侶,是家庭不可或缺的親人。
而薔薇之所以離開,十有八九存了保護他的意思。
‘可少爺要你保護嗎?!’
‘要嗎?!!’
少年只覺心氣不暢,他忽地起身,撣了撣屁股,側頭東望,繼而一咬牙,裹上灰色斗篷,出了綠柳館。
去到城東街頭,在正熱鬧的酒肆里買酒一壺,猛烈灌入,待到瓶空,他隨手一丟,繼而在快到東門時,又變幻身形,化做個普通人模樣。
折轉到城墻,看定墻頭無人,李玄雙手攀爬,宛如靈猿攀樹,三下五除二就翻過了“這對常人來說需要走城門”的城墻,然后飛速隱沒入城外的林影中。
有如鬼魅,根本無人能察。
他飛快掠向心慈寺方向。
今晚有大戰。
而若是薔薇被羽教帶走,那很可能就是被帶到了心慈寺。
不過,李玄心中有那么一絲不確定。
因為他并不確定“心慈寺知道不知道那一千精銳里有數十名騎兵逃了”。
而若是知道,那心慈寺會如何做?李玄也不確定。
不過,他暫時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先順藤摸瓜。
若是往常,他可能還會猶豫。
但今日,有盛傳雄兩萬五千的精兵當前鋒,他至少可以在后一觀,然后伺機補刀。
原本,他并不打算卷入這種糾紛,可羽教帶走薔薇真的觸怒到他了 刷刷刷。
樹影飛快倒退。
李玄距離那心慈寺越來越近。
而就在這時,遠處的心慈寺陡然爆發出一團紅光。
他迅速停下腳步,凝神看去。
那是火光沖天的火光。
李玄神色微凝。
誰放的火?
盛傳雄么?
不至于。
這一點,他基本已經確認過了。
盛傳雄很聽人勸,連火油都沒帶。
那么,排除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就算再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真相。
“心慈寺放火自焚”
李玄自己拋出了一個假設。
然后又開始思考原因。
“心慈寺是怕了么?”
“不至于。”
“那又是為何?”
遠處火焰滾滾,翻騰著黑煙和紅光,熏染天穹。
即便李玄距離那兒還足夠遠,他卻也已能看到那火已經大到足以吞沒整個心慈寺 “救火,救火!”
“取水!”
“附近就有溪流!”
心慈寺中,一片混亂。
突然驚醒的和尚,尼姑發現寺廟起火了,紛紛救火。
而正在趕往寺廟的州兵先鋒們看到那火也是愣住了,而在略作思索后,便也紛紛沖了過去。
將軍說過,不能讓山上起火。
所以,他們在抵達后,在拉扯著和尚衣袍詢問而無果后,也開始了滅火。
很快,后面作為第一批的一千州兵也到了,他們也迅速救火。
抵達后的盛傳雄目瞪口呆,無奈之下也只能發動士兵救火。
兩萬多士兵救火,火勢很快稍稍得到了控制。
盛傳雄則開始飛速地審訊那些僧人尼姑,可是這些僧人尼姑卻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讓人去尋方丈,以及廟中的高級僧人,卻是一個都沒尋到。
而這些都耽誤了不少功夫。
盛傳雄氣勢洶洶而來,卻因一場大火而耽擱了。
更致命的是,他必須救火。
因為他記得那位李公子說的話。
這山中還有妖魔,若不救火,怕是會捅了妖魔窩。
然而,盛傳雄很不甘心。
救火之余,他又令人快速尋找密道,同時還要盡可能分散,以免出現被一網打盡的情況。
如此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兩萬多的滅寺軍隊,就這么被擋住了。
盛傳雄極怒,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吩咐了身邊親兵幾句。
旋即諸多士兵喊起:“鏡妙何在,速速出來?!”
“鏡妙何在,速速出來?!”
聲音回蕩在焚燒的寺廟,卻無有回應。
盛傳雄皺起眉。
如今形勢很好分析,至少不在廟中的人應該全是那些迎了魔佛的賊僧賊尼,是該當千刀萬剮的東西。
這鏡妙若不在,豈不是她也 正想著,山門外忽地傳來聲音。
“將軍,找到鏡妙了,她從外面而來。”
盛傳雄一愣,招手道:“讓她速速過來。”
鏡妙揉著額頭,只覺頭暈眼花,而抬首看著這逐漸焚燒的寺廟大火,更是瞠目結舌,俏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她記得她明明是睡在僧房里的,但剛剛醒來她卻是躺在野外的席子上。
這野外就在心慈寺旁,而周邊尋常見不到猛獸,故而某種程度上是安全的。
她被火聲,呼聲驚醒,然后就聽到許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于是,她就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繼而被士兵帶到了盛傳雄面前。
盛傳雄皺眉審視著她,問道:“你是鏡妙?”
“是的,將軍。”鏡妙只覺暈眩無比,戰斗站不穩。
盛傳雄道:“你被人下了迷藥。”
“迷藥?怎么會”鏡妙一邊喃喃著,一邊抬首扶額回憶。
惡心感,暈眩感,飛快傳來。
她一個踉蹌,干脆盤膝坐在了地上。
盛傳雄揚聲道:“取冷水來!”
很快,有士兵將一桶本用作救火的水翻了過來。
鏡妙俯首,雙手掬水潑臉。
冰冷的秋水,讓她有了些清醒。
但她越發疑惑,因為她逐漸記起她睡前根本什么都沒喝,不可能被人下迷藥。
盛傳雄冷冷問:“你和李玄什么關系?這寺里方丈都去了哪兒?”
鏡妙理了理思緒,開始回憶,開始述說盛傳雄聽著,思考著,心中計算著,而腦海里慢慢浮現出這光業山一帶的輿圖 “蛟王,你為什么把我那弟子給丟在了寺中?”
馬車上,老尼冷冷質問。
而戴著紫色鱗片面具的人平靜道,“她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帶了只會誤事。所以我把她迷暈,隨意丟到寺外去了。”
“不是一路人,到底是我是她師父,還是你是?”老尼頗為憤怒。
而紫尾蛟王也分毫不讓,道:“區區一個弟子,我動不了么?”
她記得那孩子清澈的眼神,記得那孩子從水里救了她。
所以就當她難得發一次善心,也救一次那孩子吧。
有恩報恩,以牙還牙,她紫尾蛟王也不是個恩怨不分的人。
老尼看了一眼馬車最前那可怕的神靈,打消了繼續爭吵的欲望。
佛陀降世,固是她們所愿。
但真到降臨這佛陀也太可怕了。
這才多久,他就已經給自己換了好幾個頭。
一柱清香,便可至周邊數里,直接摘了那些在睡夢中的農戶的頭,然后按到自己脖子上來。
佛,男女變幻不定,聲音變幻不定。
可是,那些凡人的頭顱,又哪里承載得了佛的軀體?
所以這些頭顱在不停腐爛。
而佛,也在不停尋找新的頭顱。
七輛大車廂的馬車疾馳在鄉野小道,沿海往北而去。
馬車中,則是載著藏身在心慈寺的羽教信徒。
羽教,從來不想占據一城之地,也不想攻占青木州城,因為那只會將蒼生逼到他們的對立面。
羽教,要的是傳教。
要的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喜羽教,皆奉佛陀。
然后,在那氤氳成海,覆籠一城,一州,甚至一國,十國的香火之海中,那一朵金蓮才會綻開。
佛經有典故,說佛陀拈花而笑。
人人皆以佛陀智慧,見花明性,故而微笑。
可事實呢?
事實究竟是佛陀拈起了花,還是花啟發了佛陀?
一花一世界。
或許,佛陀的存在,本就是只是為了成全那一朵花。
“鐵甲羽衣金蓮花”,這其中,“金蓮花”的儀式最是神秘莫測。
只因這儀式的終點,其實并不是佛陀,而是花。
佛陀也好,一切也好,只不過是為了那朵金蓮的盛開。
如今,心慈寺既然已經和朝廷鬧開了,那便不留了。
便是沒了心慈寺,也能有光明寺,這個寺那個寺 咔,咔咔咔咔。
白骨組合的聲音飛快傳來。
一堆荒野散架的白骨陡然組合成了一條白骨犬。
又有細小的白骨組合成了白骨鳥,但白骨鳥不會飛,只能在地上“蹦蹦跳跳”。
蹦跳的白骨鳥,奔跑的白骨犬往四處跑去,很快又見到了新的白骨。
白骨四散,不停地從大地之下喚醒新的同伴。
極其隱蔽的光業山峽谷中,灰色斗篷獵獵飛揚,好似裹在一個稻草人之上。
斗篷里,少年腰下同時呈現著“大樹氣根”與“觸手”。
他植根于地,無法動彈。
但是,他也擇定了新的搜尋地點。
這地點就是光業山北邊。
‘雖然不知原因,但假設心慈寺的羽教教徒就是想放火拖住盛傳雄的腳步,那他們必然在撤退。’
‘撤退方向可有三條。’
‘往東入海,不現實。’
‘往西,有太多城鎮。’
‘唯有往北,人煙稀少。’
他就是賭一把。
如今李玄,血格的第一欄放著“骷髏花”,第二格放著“虎魔太歲”。
他對白骨位置非常敏感。
他看到白骨,就可直接支配。
他可以通過白骨妖去看。
白骨妖的活動范圍很廣,可達方圓五十里。
白骨妖帶來的精神負擔很小,怕是只有惡鬼的十分之一。
如果說后期一點精神能負擔一百個惡鬼,那么這就可以負擔一千個白骨妖。
而“虎魔太歲”置于第二格所帶來的增強,可以小概率產生“更強的白骨妖”。
李玄繼續賭。
他在賭出現更強的白骨鳥。
但或許是因為時間太短的緣故,更強的白骨鳥一直沒有出現。
李玄掃了一眼空余的13點妖魔點,又掃了眼“精神:1536/30”。
他默默道:‘加點。’
一點又一點空余點被加到了精神上。
而在加了10點之后。
李玄隱隱感到白骨的活動范圍更大了,而“更強的白骨妖”產生的概率似乎也變大了。
陡然間,一個生滿了骨刺的白骨鳥出現了。
這只白骨鳥振翅而動,便沖上了天空,然后完全無視道路,飛躍山巒快速往前而去 其目俯瞰大地,所見一切白骨紛紛從泥土里站起了身體。
白骨妖越積越多,變異的“更強的白骨妖”也越發之多。
這些魔仆飛快地沖向山道,從各個角度,往前追去。
皚皚月色,普照山林,照出那前赴后繼的慘白骷髏,還有在峽谷里靜立的詭異“妖魔”
‘那日,許多香客焚香祈拜,積起了大量香火,這才有了魔佛顯威。’
‘而之后,香火燃盡,竟是還有數十騎兵逃了回來。’
‘今日,若羽教在逃,那他們必然來不及,也不可能大量焚香焚出上次的規模。’
‘即便有上次規模,覆籠之地也頂多數里。’
‘不,就算預估那有十幾里地,但也絕對尋不到我。’
李玄思索著。
而在他全神貫注地操縱之下,這片本就因為災禍而死了不少百姓的區域逐漸開始顯出骷髏海。
忽地,他神色一動。
某一個白骨妖傳回了影像。
峽谷間的蜿蜒路道上,正有七輛馬車在飛快奔行 “什么聲音?”紫尾蛟王神色凝了凝。
深夜,除了馬車輪轂飛速轉動的聲響,呼呼的風聲之外,卻又多了些奇異的聲音。
那聲音起初如蟻群窸窣,緊接著如群獸奔騰。
而聲音走向,正是馬車。
那是一種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的聲音。
老尼皺眉道:“追上來了?”
說罷,她果斷道:“焚香。”
話音落下,七輛馬車的最末一輛中,有尼姑,僧人從包袱里恭敬取出了香火,然后快速點燃,開始對著空氣祈拜。
之所以可以對著空氣祈拜耳有效,并不在于拜神法的高明,而是因為佛就在身邊。
紫尾蛟王在教導薔薇時,之所以設計了那么一套舞蹈,還說這是高級拜神法,只不過是為了掩飾“拜神法的簡單”。
此時,老尼微微側頭,看了眼第一輛馬車前方那可怕的無首佛,以及那車廂里正在吃果子蜜餞、喝美酒的羽衣圣女。
自從知道“羽衣容器”的真正意義后,那位圣女就變得無比崇高。
僧尼們虔誠拜神。
香火氤氳出一片光明的世界。
那世界的光明里,隱隱顯出兩尊巍峨巨影,一則盤膝而坐,手掐說法印;一者側臥,似縱橫之山。
同拜兩神,顯然比一個更高效。
但這也有前提,那就是這兩尊神本身必須“是友非敵”。
而一個“無頭佛”,一個“佛母孔雀”,顯然符合這個條件了。
僧尼周身很快浮出渾濁薄膜,繼而取出袖中兵刃。
這薄膜相比那一日的黑膜顯然差了一個檔次。
而就在這時,他們頭頂傳來異響亮。
有個僧人抬頭一看,卻見月光下,一團森然的白影從半空墜落。
“阿彌陀佛。”
僧人道了句。
這句才道完,他就看到了那從天而降的白影。
白影落地,摔了個粉碎,卻是一團兒骸骨。
可就這么一下,卻完全只是個開始。
下一剎,越來越多的白影涌了出來,有的攔住了馬車的前路,有的在從后包抄,有人形白骨,還有獸形,鳥形 馬車想行,但這些白骨擋道了,便根本過不去了。
拜神而周身裹著渾濁薄膜的僧尼躍下馬車,刀光紛飛之間,擋路的白骨妖根本不堪一擊,被斬碎成渣。
馬車順著這開出的道,往前行了數十米。
可這一行,就宛如進入了沼澤地。
越來越多白骨,各色各樣的白骨,鋪天蓋地而來。
便是那些被斬碎的白骨,也已堆得到處都是,使得周邊的道路極度難行,而馬車的輪轂則是陷入那些白骨渣中。
越來越多的僧尼焚香拜神,下了馬車,去斬白骨。
然而,白骨妖何其之多?
身有渾濁薄膜的僧尼雖然厲害,但面對骷髏海的消耗,他們也只覺自身精力、體力在飛快退散。
紫尾蛟王眉毛一皺,也提著刀加入到了開道行列。
只不過,這道無論開不開都差不多。
路上堆滿了白骨。
馬車幾乎在白骨小山上行走了,根本就是無法通過。
小半盞茶的時間里,這七輛馬車就往前移動了不到百米的距離,且速度越來越慢,基本上就已經到了徹底停下的地步了 馬車前,無首佛冷冷看著這一幕。
而車廂里正在吃吃喝喝的薔薇也忍不住拉開車簾,往外瞅了一眼,她唇角邊還沾著一粒“蜜餞屑子”。
其實,她沒和公子說,這段時間她越來越餓,公子在州牧府的時候,她就天天在外吃,兜兒里的錢早就吃沒了。
不過,如今她做回了圣女,這自是管飽了。
除此之外,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容器之事”看來躲是躲不了,那不如直接去面對,看個清楚。
這也是她下定決心重返羽教的原因之一。
“怎么了,兒子?”
薔薇自從知道那是個佛,而且似乎就是羽教信奉的佛之后,她就果斷認下了這個兒子。
無首佛看著四周,道:“有個一階妖魔纏過來了,但今日不宜久戰,便不尋它了。”
“一階妖魔?”
薔薇對此毫無概念。
無首佛說著話的時候,早點燃了三柱清香。
祂手中的香和其余僧尼點燃的并不同,而是經久不散,續續不斷。
香火在月光里流淌成一條淡金色的“霧河”。
薔薇嘰咕著嘴,探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忽地她“啊”地尖叫了一下,因為她看到就在她馬車旁邊,居然有個白骨妖在盯著她看。
那一雙深邃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可那白骨妖并沒有沖過來攻擊她。
薔薇眨巴著眼,若有所思。
可她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就被金色霧河隔開了。
香火霧河裹住了七輛馬車,以及在外的僧尼,又蜿蜒向前,迅速從白骨妖的骷髏海中鉆了過去,而逐漸向遠,形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羊腸小道般的金色路徑。
骷髏海能擋住馬車,又豈能擋住香火?
下一剎 七輛馬車突然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原地。
白骨妖們丟失了目標,紛紛愣在原地,左看右看。
天空中,骨鳥展翅,疾翔而飛,卻再也尋不到那七輛馬車的蹤跡。
而那七輛馬車卻已直接出現在了數十里之外,直接擺脫了白骨妖的搜索范圍。
車手,無首佛的頭顱又飛速腐爛。
然而,祂手中香火未滅。
于香火中,祂又摘了一顆不知哪兒來的女人頭,按在了脖頸上,繼而幽幽地看著遠方。
薔薇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又盯著那變成了女人的佛,一時間她也不知道是喊兒子好,還是女兒好。
只不過那被丟在一旁迅速腐爛的頭顱,卻是無論看多少遍,都會覺得驚悚 荒林中。
哧哧哧 樹根和觸手紛紛被收起,又化作了雙腿。
少年一屁股坐在林子里的樹下,仰頭靠在樹身上,腦海中閃過他和薔薇對視的一幕。
“居然嘴角還沾著食物”
李玄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此時,他是又疲憊又失落,心底有些空蕩。
他腦海中猶然浮現著那條香火鋪成的金色路徑。
“我還是太弱了。”
悄悄返回青木州城后,李玄在綠柳館睡了足足一天,起床后下意識地喊了聲:“薔薇,少爺餓了。”
然而,卻沒人回應。
李玄愣了下,這才想起薔薇已經不在了,她真的去了羽教當她的圣女去了。
一時間,他就那么在塌上躺著,看著窗外秋日那高高的天空,還有逐漸變得暗淡的太陽。
傍晚到了。
一輛馬車在六名騎兵的護送下,從遠而來,停在了綠柳館。
馬車里,一個大男孩率先跑下馬車,緊接著便是盈盈而行的貴婦人。
這正是淳陽郡主和周濟海。
兩人見李玄今日突然沒來州牧府,都心生好奇和擔憂,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擔心,便過來了。
“兄長,兄長!”周濟海邊跑邊喊。
而待到母子倆來到李玄所住宅院門前,敲響了門后,李玄便從塌上起身,前來迅速開了門,又鉆入了被褥。
淳陽郡主看向屋里,見到李玄模樣,稍顯愕然。
因為此時塌上李玄的臉色不是太好,有種失了往日朝氣的感覺。
“兄長,你你怎么了?”周濟海問。
淳陽郡主掃了掃周圍,忽地輕輕拍了拍周濟海的肩膀,道:“濟海,去馬車上。娘有話要和你玄哥哥說。”
周濟海難得地沒有調皮,而是轉身跑開了。
淳陽郡主則是走進屋里,然后將門淺淺帶上,之后理了理朱紅色羅裙自然地坐在了床榻邊緣,正欲說什么,忽地感到有那么一絲莫名的心亂。
她眼前少年即便臉色不好,整個兒卻也散發著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
而她怎么竟然坐在他的床上?
淳陽郡主心兒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癢癢的感覺,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此時升起的古怪感覺,心中暗道:‘云裳呀云裳,他是你兒子的結拜兄弟,平日里也都是稱你云姨,即便已是少年郎了,可卻也還是你子侄一輩。你何必多想呢?’
念頭如此想著,淳陽郡主平復了心緒。
她來此的路上早已注意到了:李玄的那貼身丫鬟沒了。
而再聯想到昨日至今,城里有些人失蹤了,有幾人已經發現了尸體,但那些尸體上的頭顱都沒了,怎么尋也尋不到,煞是古怪。
因此,她便有了幾分猜測。
李玄的那位丫鬟,怕不是也在這起事件中不幸失蹤了。
淳陽郡主深吸一口氣,目光溫柔,柔聲道:“小玄,隨姨姨一起回州牧府吧,綠柳館這邊的房間姨姨去幫你退了,好嗎?”
睹物思人,所以淳陽郡主想帶李玄離開。
至于事,她不問。
問了,就是揭人傷疤,何必?
李玄沉默了下,他也覺得自己確實該跳出來了。
至于羽教,他有預感,未來還會遇到。
不,不是遇到,而是根本不可能躲開。
既然如此,那他終還有見到薔薇的日子。
在那之前,他要變強,而非如此地自耗。
于是,他點了點頭 片刻后。
李玄坐上了淳陽郡主的馬車,返回了州牧府,用餐后,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托腮思索,復盤。
這院子自是州牧府內宅。
亥時。
他院門被敲響,門外傳來淳陽公主的聲音。
“小玄,睡了嗎?”
李玄迅速起身,開了門。
今晚的淳陽郡主似是新浴過,周身散發著淡淡花露的味兒,只不過她依然整整齊齊地盤著云鬢,點著朱唇,胴體裹著干凈嚴實的朱色綢裙,并沒有半點失禮的感覺。
“云姨。”李玄道。
淳陽郡主忽地露出笑,輕聲道:“其實姨姨要謝謝你呢。”
李玄愣了下。
淳陽郡主道:“就在這兒說呀?”
李玄失笑道:“云姨,里面請。”
說著,他領著淳陽郡主入了室,敞著門,點燃桌幾上的油燈,又分坐下。
淳陽郡主這才道:“那日,其實你聞見了我身上的酒味吧?姨姨真要多謝你沒有告訴濟海呢。”
李玄笑道:“人皆有煩惱,云姨便是小酌兩杯,卻也無妨。濟海知道了也會理解。”
淳陽郡主搖搖頭道:“我不能在濟海面前失了禮數,這是我對他的言傳身教。”
說著,她忽地柔荑輕動,變戲法般地從身后摸出一個大酒壺,擺放在桌上,然后道:“今日,姨姨陪你喝。”
李玄愣了下,卻旋即明白過來。
他輕嘆一聲道:“好。”
兩人擺開酒具,你一杯我一杯。
李玄的體質屬性放在那兒,酒量自然沒的說,可他沒想到的是淳陽郡主居然也很能喝。
不僅如此,郡主還越喝越開心。
很快,兩人就解決了一壺酒。
淳陽郡主又問:“小玄,你這兒有酒嗎?”
李玄搖頭道:“沒有。”
淳陽郡主托腮,笑道:“給你搬東西的仆人都告訴我了,說你帶了三大壇美酒。是不是有愁不想和姨姨一起消呢?”
今日,她也是抱著目的來的。
她希望的發展是“李玄醉酒后,哭著把他心中的煩惱傾訴出來,如此,她和李玄的關系就會更加親密一層”。這種情感的緊密聯系,會在今后將李玄更緊地和她捆在一起。
至于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她也有想過。
然而,李玄為人正氣,相貌堂堂,且她也是一心將李玄當做晚輩,又怎會不妥?
這不過是一次長輩和晚輩的交心,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笑看著李玄。
李玄也是無奈,只得去將買來的美酒搬出。
這幾日,他確實想放縱一下,多喝點酒。
很快,淳陽郡主又與李玄喝了起來。
一杯接著一杯 很快,一壇盡了。
兩人都很強,似乎都沒有醉。
于是,第二壇酒的封泥又被拍開了。
兩人繼續飲。
“云姨,你沒事吧?”
李玄有些不放心。
淳陽郡主面色如常,柔聲道:“小玄,姨姨喝酒沒醉過,你如果不行了,就別硬撐著了。”
李玄二話不說,直接換了碗。
淳陽郡主掩唇笑著,也換了碗。
未幾,第二壇見底了。
李玄面色沒有變化。
淳陽郡主“嘭”一下倒在了桌上。
李玄:???
沒一會兒,他聽到淳陽郡主哭了起來。
這端莊的美婦雙腿扭夾,原本還看著正常的雙頰一下子涌上了酡紅,哭著喊著:“相公,相公”
哭了一會兒,卻又不喊了,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李玄無奈,只得先關上門,然后扶著美婦,讓她在塌上休息,自己則是獨自坐到小院里。
酒意翻涌之間,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魔佛是不是妖魔?
如果是 那魔佛,有沒有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