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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離別與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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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日,第一批漕船已過徐州,離考城已經不遠。

  這個時候,一位又一位公府將佐陸續抵達。

  近年來一直在廣成澤養生的曹馥也來了,看到裴康、羊冏之、盧志等故人之時,感慨萬千。

  新任東海內史糜晃歸家,途經考城,順道拜訪一下。

  “子恢,你說說你,唉!”只有曹大爺有這份資格對糜晃指指點點。

  當年洛陽孤危之時,曹大爺家就是他們這幫留守人員的主要活動據點,老曹的江湖地位高得嚇人。

  小紅跟在曹馥身后,掩嘴輕笑,同時用目光搜尋著,看看今天過來的這群“衣冠禽獸”中,有幾個是她的獵物。

  “軍司。”糜晃輕嘆一聲。

  “你既然喚我一聲軍司,便還有往日情分。”曹馥感慨道:“東海國掩有四郡,內史非尋常太守可比,須不比司隸校尉差了。你回去好好做吧,嗣王短期內不便回東海,只能靠你照應那一攤子事了。”

  “我省得。”糜晃輕輕點了點頭。

  十年前來洛陽,風華正茂。

  十年后回東海,身形佝僂。

  十年間,恍然一夢啊。人生還有幾個十年?

  “子恢。”遠處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糜晃抬眼望去,卻是太妃在向他招手。

  嗣王與太妃并立,陳公邵勛站在后面,微笑點頭致意。

  糜晃眼中涌起一股淚水。

  他以袖掩面,輕輕擦了擦,走了過去,對太妃、嗣王行了一禮,又對邵勛行了一禮。

  三人依次回禮。

  裴妃容光煥發,莊重嫻雅,仔細打量了下糜晃后,嘆道:“這些年委屈子恢了。”

  糜晃苦笑了下,道:“談不上。”

  “東海之事,要糜君費心了。”裴妃說道:“妾也不知何時能回東海,唉。”

  “太妃且放寬心,有臣在,定不讓宵小得手。”糜晃回道。

  “嗣王還不向內史行禮?你的家業,全靠人家打理呢。”裴妃看向司馬毗,說道。

  司馬毗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行了一禮。

  糜晃坦然受此一禮,道:“嗣王放心,有臣在,東海亂不了。”

  “糜公文武雙全,孤……孤信矣。”司馬毗結結巴巴地說道。

  “督護。”邵勛走上前來,笑著打招呼。

  “小郎君。”糜晃回道。

  說罷,二人同時笑了起來。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當年在潘園初識,又于辟雍奮戰的日日夜夜。

  “我要走啦。”糜晃只覺今天的情緒屢次失控,差點又流下眼淚。

  “先在東海撐幾年,等我回來。”邵勛摟著他的肩膀,說道:“我微時得公相助,一直銘記于心。若有將來,定少不了公之富貴。”

  “不談這些了。”糜晃嘆息了聲,然后緊緊握住邵勛的手,道:“珍重,此生定有相見之機。”

  “會的。”邵勛說道。

  交通不便的當下,有時候一次離別,可能就是永別。

  從今往后,遠方故人的消息,或許只存在于別人的只言片語中。

  更殘酷的是,這些“只言片語”很可能還是故人墓碑上的銘文。

  這就是人生。

  糜晃擦了擦眼淚,不再回頭,大踏步離去。

  邵勛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惆悵。

  裴妃走了幾步,與他并肩而立。

  邵勛看了她一眼,心情漸漸好轉。

  裴康與羊冏之寒暄完畢后,便悄悄看著女兒和邵勛。

  今天早上看到女兒時,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具體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思考許久后,心中若有所悟。

  這會看到兩人并肩站在那里,暗罵二人也不注意場合,便輕輕咳嗽了一下,舉步上前,道:“糜子恢回東海,或要面對茍晞、曹嶷的壓力。”

  裴妃翩然離去。

  “茍道將沒那么傻,他去徐州,瑯琊王或許就不高興了。”邵勛說道。

  中央權威日漸淪喪的今天,方伯們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司馬睿本就是從徐州南渡,在當地有一定的人脈關系,內心之中或許也對徐州有一定的想法。

  再者,徐州是小州,茍晞真未必去。一旦失敗,他更可能來兗州搶食。

  至于曹嶷,呵呵,邵勛也不認為他一定就是劉漢鐵桿。

83最新地址  人都是有野心的,獨占一州的時候,初時或許還會尊奉劉漢號令,時間長了可就難說了。

  對晉廷而言,這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陳公對徐州沒想法?”裴康問道。

  “當然有想法了,不然也不會派李重去魯國,但裴公不覺得我攤子鋪得太大了么?”邵勛說道:“說難聽點,即便是豫州的譙、魯、沛等郡國,反不反我,全看守相們的心情。兗州也一樣,我在那邊的控制力更弱。即便是新拉攏的部隊,都有可能反。”

  這就是封君封臣制的弊端。

  但伱要直轄,除了需要大量的官員外,還需要打掉當地士族的經濟基礎、武裝力量。

  邵勛自己培養的人才全分配到洛南、襄城兩地了,陳郡都有點少,更別說南頓、新蔡了。

  現在還得哄著那些人。

  “再者,我需要通過徐州聯絡遼東。”邵勛繼續說道。

  裴康有些驚訝。

  “向鮮卑人買馬。”邵勛笑道:“如果他們愿意賣的話,自可通過海路聯絡。”

  “遼東至青州,憑好風一日夜即可抵達,徐州怕是有點困難吧?”裴康說道:“屆時船覆人亡,可就不美了。”

  “總要試試嘛。”邵勛說道:“重金懸賞之下,總有勇夫愿意出海的,這是一門大買賣。”

  “你可真是奇思妙想迭出。”裴康嘆道:“今日召眾人與會,談的還是河南之事?”

  “不錯。”邵勛點了點頭:“鎮軍將軍幕府的僚佐也來了。我的意思,豫兗一體,兗州作為軍爭之地,免不了淪為戰場。豫州在后方,可全力耕作、畜養牲畜、操練兵馬,一旦時機成熟,可反攻匈奴。如此安排,兗州士人恐有所不滿,尚需裴公幫忙轉圜一二。”

  “你盡想著讓老夫消耗情面的好事。”裴康不滿道。

  邵勛哈哈一笑。

  他把行動遲緩且戰斗力不太行的步兵屯駐在兗州各個要點,作為填線部隊。

  銀槍軍、牙門軍、府兵一部作為機動野戰力量,屯于二線。

  騎兵集中使用,或者配屬野戰步兵作戰,或者抓住深入己方境內的敵騎痛打,讓他們吃幾次虧,長幾次教訓,不敢再肆無忌憚搞破壞。

  這種戰術布置,很明顯會讓兗州士族不滿,因為他們淪為了炮灰。

  但在敵強我弱的態勢下,注定有人要做出犧牲。

  裴康去勸說,多半會遭人白眼。

  “你和花奴——”裴康實在忍不住,突然低聲問道。

  “裴公你這是……”邵勛有些吃不準,他難道知道了什么?

  “別弄出大事,沒法收場。”裴康到現在還不贊成女兒和此人搞在一起,忍不住說道:“你若想要士女服侍,以你現在的身份并不難。老夫甚至可以做主——”

  “裴公。”邵勛呵呵一笑,道:“我心懷天下,對女色沒興趣。”

  說罷,告了聲罪,離去了。

  裴康嘆了口氣。

  只要邵勛開口,他甚至愿意把親孫女(裴盾之女)嫁給他,與庾家女娃二妻并嫡。現在看來,邵勛似乎不愿意有第二個正妻,居然拿這個理由來搪塞他,真是……

  邵勛離開裴康后,正打算召集眾人開會,蔡承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低聲匯報道:“明公,洛陽那邊傳來兩個消息。”

  “說。”

  “其一,天子親臨金墉城,令禁軍左右二衛并涼州兵出戰,敗匈奴,斬首三千余級。呼延宴在芒山扎營,遲疑良久后,退至新安。”

  “其二,殿中將軍苗愿密報,天子突至衛將軍梁芬府上探病,所為何事不得而知。但梁芬最近與北宮純走得很近,聽聞還與關西流民帥有往來。”

  邵勛聽完,思慮良久。

  王師擊退呼延晏,這是可以想象的。

  呼延晏不過兩三萬步騎,王彌亦只有兩萬余眾。

  禁軍左右二衛有兵兩萬五六千人,并不比匈奴步卒差。

  驍騎軍尚有千余,其中具裝甲騎不下三百。

  再加上五千涼州兵,或許沒法重創乃至殲滅匈奴,但以這些精兵為前驅,禁軍步卒鼓噪而進,擊退匈奴是有可能的,畢竟呼延晏只是過來牽制的,他沒有必須要死戰的理由。

  但怎么說呢,天子這性格可真是跳脫啊。

  就沒考慮過萬一戰敗怎么辦?

  親臨城頭鼓舞士氣,以精銳為先鋒,主力一擁而上,純粹是一錘子買賣。

  得虧打贏了,如果戰敗,這會洛陽已經沒了。

  至于衛將軍梁芬……

  邵勛想了半天,覺得只有一個可能:天子不想涼州大馬這支非常能打的部隊回去了,想留在洛陽,收為己用。

  涼州兵的戰斗力,邵勛見識過,那是真的猛,騎馬沖鋒驍勇難當,步戰亦是一把好手。

  梁芬是關西人,與涼州兵搭上線并不奇怪。甚至于,他和北宮純及其手下的將校還認識,有點交情。

  如今關中道路阻絕,涼州兵一時間難以歸鄉,確實是個拉攏的良機。

  媽的,別再和我作妖啊。

  “順齡,你挑幾個機靈之人,跑一趟洛陽,向王太尉打聽下。”邵勛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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