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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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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陽光下,一切似乎都很靜謐。

  河水靜靜流淌著。

  山川田野更換了春季的服色。

  鳥兒嘰嘰喳喳叫著,從一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

  遠方有牧童在唱歌。

  田里有農人在忙活。

  偶有縱馬奔馳的騎士出現,在路過綠柳園時,都會下意識放慢腳步。

  樂嵐姬坐在海棠樹下,靜靜聽著墻外傳來的童謠,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

  她有時候會撫琴一曲,讓自己沉浸在音樂的海洋中。

  琴音依舊流暢、悅耳,但內里間卻有了不小的變化。

  半年前,當她被幽禁于成都王府,琴音婉轉凄涼,帶著無盡的幽怨與恨意。

  數月前,當她在金門塢時,琴音低沉彷徨,帶著些許迷茫和一絲絲的期待。

  如今,她已身在綠柳園,琴音歡快明悅,帶著說不出的雀躍,可能還有些許羞意。

  琴如其人。

  琴音是人的心聲。

  東風乍起,吹皺了一池綠水。

  海棠花飄飄蕩蕩,落在案幾之上。

  樂嵐姬輕輕拂掉花瓣。

  花瓣下是一本名冊,當先幾個字是“梁縣武學”。

  是的,梁縣城東的荒地上正在興建一批木屋。建成之后,所有學生兵都將搬來此處,集中學習、訓練、勞動。

  邵勛身邊打打殺殺的武人多如牛毛,但適合管理的人才卻極其匱乏——這不是光能寫會算就行的,各期學生兵中,目前也就寥寥十余人勉強能勝任,且還缺乏經驗。

  樂嵐姬偶爾會幫幫忙,比如整理花名冊,計算、采買武學所需的各類物資等,然后從綠柳園派出管事,具體執行。

  綠柳園現有仆婢數十,許多都來自原成都王府。

  對這些仆婢而言,熟悉的人還在,王妃也還在,全府上下就換了個男主人罷了,“影響不大”,該干嘛干嘛。

  嵐姬指揮起他們來也更加得心應手,心理上更有一種安全感。梁縣武學的前期籌備,有成都王府的幾個管理了幾十年的老仆操辦,不會出任何岔子。

  匆匆處理完最后一點事務后,嵐姬慵懶地走到旁邊的矮榻上,打了個哈欠,準備小憩一會。

  這一睡就睡到日頭偏西。

  邵勛心事重重地提前回到了家,打算布置一番,驀然看到海棠樹下春睡正酣的美人時,頓時笑了起來。

  春衫正薄,馨香襲人。

  美人那渾圓起伏的翹臀正對著他,每次都看不膩,每次都把玩不夠,每次都想尋幽探密,每次都在上面丟盔棄甲……

  他將美人輕輕抱起,送往臥房之中,待會還有客人要來。

  “郎君似有憂愁?”嵐姬很快醒了過來,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后,輕聲問道。

  “洛陽出大事了。”邵勛將女人放到床上,扯來一層薄被,輕輕蓋上,然后坐在床邊,道:“天子已崩,皇太弟于靈前即位,改元永嘉,大赦天下。皇后嚇壞了,出逃梁縣,一會就到綠柳園。”

  樂嵐姬的眼睛瞪大了,比金門塢那晚瞪得還要大。

  “此事你不要多想了。”邵勛輕撫著她的臉,問道:“我在廣成澤見著了南陽郡丞樂寬,你認識嗎?”

  “那是一位族叔。”樂嵐姬說道:“小時候居于老宅,就在南陽城南九十里,族叔經常過來走動。父親帶他參加了幾次清談,族叔名聲漸漸起來,后來就被征辟入仕了。”

  “世家大族做官,還真是容易,隨便吹兩句就行了。”邵勛感慨道。

  樂嵐姬噗嗤一笑,道:“幾代人奮斗,不就是為了這個么?”

  “我卻沒有家世,咱們的孩子將來如何做官?”邵勛笑問道。

  樂嵐姬的臉紅透了,沒說話。

  房間內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嵐姬輕聲問道:“要不,妾書信一封,讓族叔來綠柳園一趟?”

  “能不能讓你幾位兄長過來坐坐?”邵勛問道。

  “好。”她一口應下了。

  邵勛不提,她暫時不會與家里人主動聯絡。如今提了,她也有些欣喜,自然會想著見到家人。

  梁縣向南翻過一座山,就是南陽國的魯陽縣地界,可謂近在咫尺。

  邵勛在梁縣、廣成澤大展拳腳,時間長了,外界總會知道,總會有所議論。

  本著分化拉攏的原則,他想在南陽、潁川兩地的世家群中打開缺口。

  在南陽方向,他選的是地頭蛇樂氏。

  現在的樂氏,未必看得上他,未必愿意加入他創建的體系中,但提前接觸一下,結個善緣,總沒錯的。

  萬一自己在北邊打生打死,結果梁縣、廣成澤這里被人捅了屁股,那就真的太尷尬了。

  “郎君一會要見客?”嵐姬問道。

  “皇后車駕離此不過十里,待會就與縣令羊祖延、殿中將軍陳眕一起過來。”邵勛幫嵐姬掖了掖被角,道:“睡一會吧。過兩天不忙了,帶你去山中打獵。”

  樂嵐姬輕輕點頭,心中充滿了歡喜。

  活了二十五年,還是第一次有男人愿意這么哄她。

  因為這份歡喜,她愿意央求族中長輩、兄弟、姐妹以及少女時代結識的友人,看看能不能幫到郎君。

  天剛擦黑,綠柳園外就人喊馬嘶。

  羊獻容下了馬車,用挑剔的眼光看著這座宅邸。

  定是哪個鄉間豪強的宅院,花了血本,但處處透著股缺乏底蘊的暴發戶的味道。

  也不知道怎么落到邵勛手里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說是洛陽數得著的狠人,什么都干得出來,這座宅院多半路不正經。

  邵勛沒打算大張旗鼓,而是很低調地把人領了進去。

  陳眕想要說些什么,邵勛擺了擺手,道:“陳將軍之意,我已知悉,明日再談。”

  陳眕點了點頭,帶著兵將去綠柳園北面的村子借宿去了。

  羊曼猶豫了一會,也告辭了,明日再來便是。

  樂嵐姬還是起來了。

  她在綠柳園中連妾都不是,嚴格來說就是婢女身份,按理是沒資格來見羊獻容的。

  不過她還是過來了,帶了親手制作的酒食。

  “你……”羊獻容看著樂嵐姬愈發嬌艷的容顏,有些吃驚,更有些嫉妒,一時間竟然失聲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皇后請用膳吧。”嵐姬將食盒放下,一一取出精美的食物。

  “你現在很快活吧?”羊獻容酸溜溜地說了一句,隨后想到自己的處境,心里那股難受勁上來,別提了!

  樂嵐姬沒正面回答羊獻容的話,只嘆了口氣,道:“若我晚出嫁幾年,能遇到郎君就好了。”

  “呵呵,尚書令的女兒,誰不盯著?邵勛又是什么家世?伱若不是寡婦,不是罪眷,他憑什么得手?”羊獻容冷笑一聲,道。

  樂嵐姬也不生氣,就那么從容地擺著食器餐碟,優雅大方,動作輕快。

  羊獻容討了個沒趣。不過肚子確實餓了,也顧不得與嵐姬置氣,當場吃了起來。

  樂嵐姬就靜靜地坐在對面,也不說話。

  羊獻容突然間覺得有點不自在。

  樂氏曾經爬到過她頭上——雖然只是太弟妃,但司馬穎倒臺前,誰都知道太弟妃的能量可比皇后大多了。

  司馬穎落敗后,樂氏被她狠狠拿捏了一陣子。

  可這才過了多久?樂氏好像又爬到她頭上去了。

  這個女人,看著頗有氣質,大方嫻雅,但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長著一副不要臉的魅惑人的身段,邵勛如何把持得住?一定被她吃得死死的。

  呃,說邵勛,邵勛到。

  “皇后,臣今夜值守宅院,定不教歹人驚擾皇后。”房外響起了器械與甲胄的碰撞聲,還有邵勛低聲分派崗哨的命令聲。

  羊獻容心下有些感動。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樂嵐姬。

  嵐姬已經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羊獻容突然間覺得飯菜更加美味了,胃口大開,吃了不少。

  不過,吃著吃著她又有些醒悟。

  我和樂氏一個奴婢置什么氣?

  唉,過去兩天一夜,人都要嚇死了,看來是累了。

  默默吃完之后,樂嵐姬便收拾器具離開了。

  不一會兒,有幾個成都王府的婢女入內,服侍羊獻容洗浴。

  一切妥當之后,已是月上柳梢。

  羊獻容第一次躺在高腳床榻之上,微微有些新奇。

  窗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

  “邵卿,是你嗎?”羊獻容突然喊道。

  “皇后,是臣。”

  羊獻容松了一口氣,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裹著被子睡去了。

  深夜子時,羊獻容突然驚醒。

  窗外似乎已經沒有了聲音。

  她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識有些恐懼,不由自主地喊了聲:“邵卿?”

  “皇后別怕,臣在。”甲葉聲又響起,還有那沉穩有力的聲音。

  “嗯。”羊獻容躺了回去,突然間想流眼淚。

  自己出身這么好,身份如此高貴,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

  這個天下,就真的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么?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怎生如此命苦?怎么到處有人想害她?

  她想不明白,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流眼淚。

  胡思亂想許久后,或許太累了,或許受了太多驚嚇,羊獻容終于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的羊獻容猛然發現,多年來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她愣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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