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廠門口。
郭亮負手而立，神色淡然。
在他身后是計劃處的同事。
紅星機械廠地位提升后，劉懷民為了考核任務方便管理，就將原先的審核組跟任務組合并，單獨成立了紅星機械廠的計劃處。
劉懷民將手頭上任務接收、查驗等工作都交給計劃處，這樣一來有了專門的部門，他也不用勞心勞力。
而這計劃處的主任，就是原先負責工人職級審核的科長，郭亮。
說起來，郭亮也算是機械廠的老人了。
當年楊小濤頂替老爹的工位時，第一次考核就是他在場主持的。
那次考核，他加大的考核難度，可是讓不少人撞破磕頭。
當然，楊小濤那次順利過關，成為了一級鉗工。
可使壞的賈東旭卻成了笑柄。
也是自那時候起，郭亮負責的考核難度比以往成倍增加。
如此下來，不僅是他，就是他們這些考核員都成了工廠里的異類。
當然，這個異類并不是貶義詞，而是對他們正直無私公平的表揚。
或許他們的嚴格在某些人看來有些不近人情，但正是這種嚴格，才能保證產品的質量，才能提升機械廠的整體實力。
讓那些有能力的人得到認可，讓更多的人沉下心來，鉆研技藝。
可以說，機械廠的今天隨便一個車間都能勝任重要任務，這跟他們考核組嚴格把控少不了關系。
看著前方寬闊的道路，郭亮抬頭看看天上被云彩遮擋的太陽，眉頭輕輕皺起。
今早上楊小濤找到他的時候，并沒有隱瞞，將這次任務說的清楚，包括背后的緣由也分析一番。
這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并不是對楊小濤的安排有意見，而是這種事情，讓他很反感。
機械廠發展到現在，定位已經跟先前有了明確的不同。
勁往一處使，集中力量來做重要的事，由點帶面，打破桎梏，從而帶動全國工業發展。
這才是機械廠的存在價值。
而不是當成一個普通工廠，一個普通的生產加工作坊。
對方現在這樣搞，如果是真的抗震救災，那他也沒的說。
肯定會全力配合。
可要是私下里搞小動作，想要對機械廠不利，他雖只是一個小小主任，卻也是拿機械廠當家的鐵骨錚錚的工人漢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主任，來了！”
就在郭亮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后傳來聲音，目光陡然清澈，隨后看到門外道路盡頭一輛吉普車快速往這邊趕來。
看車牌，不是熟悉的號碼。
吉普車里。
連同司機一共四人，都是男子。
四人便是統籌處安排到紅星機械廠的督導組，其中一名組長，剩下三人都是組員。
此時，副駕駛上，臉頰瘦削的青年看到機械廠大門處站著幾人，立馬回頭對著身后的中年人笑道，“組長，機械廠的領導在門口迎接我們呢。”
“看來他們還是很懂規矩的嘛！”
青年輕佻的說著，臉上帶著一抹自豪。
后排中年人約摸四十來歲，一張長臉，面皮發黑，短眉毛，塌鼻梁，眼睛不大。
可看人的時候眼皮抬一半，讓人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聽到青年開口，中年人輕輕點頭，“一會兒下車注意儀容，不要失了身份！”
口音有點像冀北的味道，可又與正宗的不同，仿佛有點南方的軟糯。
聽到中年人開口，三人臉上的喜悅也被嚴肅取代，不過眼底的喜悅怎么也遮掩不住。
自從得知要來紅星機械廠執行監督敦促任務后，幾人的心就就跟掉進蜜罐里一樣，甜滋滋的，美好就在眼前。
那可是紅星機械廠啊，只要是在四九城生活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原本他們的工作，很難跟機械廠扯上關系。
可這次機會落到他們頭上，那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副駕駛的人立馬回頭，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領子。
后排陪同的青年也挺直后背，雙手將外套扯平，不過看向前方越來越近的機械廠大門，還是忍不住的感慨一句，“組長，這次咱們跟著您，可以大顯身手了！”
“同志們就等這一天呢。”
司機聽了也是激動起來，“對啊，以前在外貿那里，咱們干最累的活，卻不討好！”
“組長這么多年兢兢業業，也才是跟科長同級！”
“這次好了，來了這機械廠，怎么也得是個副廠長級別吧！”
“怎么也得十四、五級吧！”
“十四五級？你啊，還是見識少了！”
副駕駛的青年立馬反駁起來，“我早就打聽，這紅星機械廠可是總部直屬的，這書記跟那總設計師都是十級待遇，廠長十一級，副廠長十二級。”
“咱們組長就是對標副廠長，那也是十二級。”
青年得意的說著，“何況，咱們組長這次可是統籌處安排到紅星機械廠的！那地位，怎么也得跟廠長一個級別吧！”
后座青年點頭，他們這次來可是責任重大。
司機聽了嘿嘿笑著，“那咱們是不是跟主任科長一個級別？”
“想的美，趕緊開車！”
“別讓書記、廠長們等急了！”
副駕駛青年笑著打趣，車子立馬快了三分。
中年組長聽了幾人說話，心中同樣升起一抹激動。
想他堂堂一個大學生，還是建國前的大學生，在滬上可謂是順風順水，燈紅酒綠間，也有自己的身影。
可后來…
若不是自己的學歷在這方體系中還有的用，他連如今的地位也沒有。
可那又如何，除了在外貿那里渾渾噩噩，哪有一點成就？
而現在終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了！
紅星機械廠啊，那可是肥的流油的地方。
不過很快他就將這份激動掩藏住，心頭想起統籌處領導安排時的場景。
“王卓同志，這是上級交給你的任務，請嚴肅對待，認真完成。”
“機械廠下轄多個分廠，這次統籌處會安排多項任務，你們督導組一定要及時跟進”
“如果遇到困難，要想辦法克服困難，更要堅定自己的信念…”
雖然領導說的很委婉，但他還是從話中聽出特別的意思。
這次來機械廠，并不像他們看到的那樣簡單。
不過現在看來，對方出門迎接，應該是不錯的開始。
起碼面子上能夠過得去。
車子靠近大門時放緩速度，然后在一旁停下。
副駕駛的青年下車，然后拉開后座車門，中年組長走下車來。
此時，郭亮已經帶著身后眾人上前。
“你好，我是機械廠計劃處主任郭亮！”
王卓剛下車，就聽到耳邊傳來聲音。
剎那間，王卓面色一凜。
身旁的三個青年原本喜悅的臉色登時凝重。
一個主任。
迎接他們的不是書記廠長，甚至連一個副廠長都沒來，而派的只是一個主任！
這說明啥，說明在對方眼里，他們組長，就是個主任。
這跟他們想的，差的太大，一時間反應不及。
“你好，我是督導組的組長王卓！”
比起三個青年的詫異，王卓雖然心里同樣憋悶，甚至對他的輕視很是憤怒。
但想到上級告誡的話，想到這次來的目的，還有多年來的人際交往，讓他臉上始終保持平和。
“王組長，還有督導組的同志們好，歡迎來到紅星機械廠。”
“郭主任，客氣了，都是為了災區的人民！”
兩人說話不多，王卓也沒心思介紹身后的人，便在郭亮的帶領下往機械廠走去。
身后，三個青年看著身旁穿著工裝機械廠工人，互相對著眼色，內心極不平靜。
不過看到車間忙碌的模樣，還有來回巡視的保衛人員，三人又將內心的不平靜壓下，跟在王卓身后一言不發。
郭亮在前面引路，幾人跟在后面。
過了車間，王卓看著忙碌的工人，那寬闊的車間，比起他見過的工廠都大。
密密麻麻的工人，還有那金屬色的機床，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他也從未想過，在國內會有這樣規模的工廠。
“郭主任，劉書記跟楊總設計師在工廠嗎？”
“在！有什么事嗎？”
“哦！沒有，就是問問！”
王卓聽到郭亮這樣說，心里更不是滋味。
想著見面后怎么打招呼，拉近關系，然后將統籌處的任務下達。
然后看他們怎么反應。
要是完不成，呵呵…
兩人來到辦公樓，郭亮帶人走進去，“你們帶三位同志去熟悉下辦公地點，我帶王組長去見下劉書記和楊總。”
身后三人看向王卓，見其微微點頭，這才跟著對方離開。
隨后郭亮帶著來到書記辦公室前。
敲門聲響起，門內傳來聲音，郭亮推開門走進去。
王卓跟在后面，臉上的嚴肅消退，變得熱情和善，走進門就看向屋子里的人。
坐在辦公桌前的是一名中年人，年紀比他大，頭上有不少白頭發，此刻手上拿著鋼筆，正在批改文件。
坐在下方椅子上的的是個青年，看樣子跟他的組員差不多，此時正端著搪瓷缸子，里面的茶水還冒著熱氣。
能夠坐在這里，而且郭亮進來后仍舊坐著的，看樣子就知道兩人的身份。
劉懷民跟楊小濤。
看到兩人進來，劉懷民放下筆，抬起頭，露出和煦笑容。
隨后站起來說道，“這位就是督導組的同志吧，我代表機械廠的同志們，熱烈歡迎啊。”
劉懷民說完離開辦工桌，來到跟前熱情的伸出手。
楊小濤也放下搪瓷缸子站起來，神情淡然，目光卻是上下打量著。
“劉書記，楊總，這位是王卓同志，是這次督導組的組長。”
“這位是劉書記，這位是楊總設計師。”
郭亮將雙方介紹一番，劉書記握著王卓的手，“歡迎王組長來機械廠聯絡交流啊，為了災區我們機械廠肯定會全力以赴。”
聯絡交流？
王卓心下一沉，他們可是督導組啊，是來監督敦促的，狗屁的聯絡交流。
“劉書記客氣了，我們督導組受統籌處指派，必會全心全力的做好督導工作，保證機械廠的救災物資盡快送到每一個災民身上。”
劉懷民聞言跟著笑笑，然后放開手，不再多說。
“楊總，您好。”
王卓又轉頭看向楊小濤，伸出右手。
可楊小濤只是對他點點頭，并沒有握手的意思。
臉上的表情也透著嚴肅，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王卓尷尬笑笑，慢慢將手放在背后，然后用力握緊拳頭，神情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