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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財神爺爺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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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煦睜開眼睛,看到了在榻前,拿著毛巾服侍他的文熏娘。

  「官家醒了?」文熏娘看到趙煦醒來,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對于文熏娘這樣的小姑娘,沖擊力實在太大。

  皇帝為了受災百姓而傷心、哭泣、自責。

  這種只在傳奇、演義里才出現的事情,發生在了現實。

  于是,文熏娘心中,就剩下了孺慕、崇拜。

  趙煦坦然迎著文熏娘的眼睛,點點頭:「嗯。」

  「太母和母后呢?」他問道。

  「在殿中與宰執、元老們說話。」文熏娘低著頭:「臣妾這就去知會兩位娘娘。」

  趙煦哦了一聲,依然躺在床榻上,心中慢慢開始重新醞釀情緒。

  在現代,最優秀的演員,永遠在政壇。

  趙煦在現代,也親眼見證了無數優秀演員的演技。

  而他又長期和體制打交道,耳聞目濡之下,自身演技也在飛速成長。

  雖不敢說,可與馬科長比肩,但也已經能做到,隨時隨地丟掉自己的節操,張口就把全國、人民、歷史掛在嘴邊。

  如今,用在這個時代,自是無往不利。

  甚至,趙煦還得收著點。

  免得自己把自己架起來,最后下不來臺。

  故而,他也只是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讓自己的眼眶微微泛紅。

  殿中。

  宰執、元老們,坐在椅子上,他們互相傳遞著,一本本奏疏。

  有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副使蔡卞的,也有權發遣淮南路轉運副使趙偁的,還有都大提點淮南救災大使宋用臣的。

  更有著淮南路各州的知州、通判,以及從皇宮派出去,安插在地方上的走馬承受公事的。

  時間跨度,則從今年的三月到現在。

  總之,各方報告,都在其中,使得大家可以通過不同的視角,以及不同時間點,窺見淮南大旱的影響。

  同時,天子或者兩宮的批示,也都在其上。

  使得群臣,可以通過這些事情,窺見到宮中對淮南各方的態度。

  文彥博就看著,自己手中拿著的宋用臣的在六月份的一封實封狀,若有所思。

  在這封只送給福寧殿的實封狀上,宋用臣報告了,淮南路的泗州等地大旱,莊稼無水可用,雖已鑿井百余口,但杯水車薪,于事無補,請求官家御裁。

  顯然,宋用臣的潛臺詞就是,請求從大運河中取水,灌溉農田。

  這在大宋,屬于絕對的政治不正確。

  以文彥博數十年的仕宦經驗來看,歷代官家,都是寧肯淮南不長草,也要保證汴京的漕糧運輸。

  然而,在這封實封狀上,當朝的官家,卻御筆親批:書云:民唯邦本,本固邦寧,朕豈因錢帛而害吾民,其令宋用臣,可在泗水、汴河、運河兩岸,架設水車,引水灌田,以濟吾民。

  這就讓文彥博看著,久久的陷入沉默。

  「官家真可謂仁圣矣!」

  能在大旱期間,允許淮南當地從大運河取水來灌溉農田。

  這是自隋開大運河以來的第一例吧。

  只是如此一來,運河水位下降,導致漕船難行。

  且不是汴京的反應了。

  江淮六路發運使司就干看著?

  文彥博可是很了解,大宋的官場的。

  在大宋迭屋架床的制度下,一個事情,很可能有好幾個衙門有權管。

  就拿運河來說吧。

  沿途的地方州郡,自然有責任,本路轉運使司也有權責,而在上面還盤著一個專門管漕運的都大江淮六路發運使司。

  這個衙門,就是只管漕運,不計其他的。

  漕運是他們唯一的目標,上上下下的人,也都靠著大運河維生。

  百萬漕工衣食所系,可能有些過了。

  但二三十萬漕工趴在上面是有的。

  為了自身的利益這個衙門可是連都堂都敢頂嘴的。

  那怎么,蔡卞就沒有發聲?

  啞巴了?

  他就不怕,自身的漕運數量受到影響?

  就算蔡卞自己啞巴了,他下面的漕司官員,總不會啞巴了吧?

  什么情況?

  為什么沒有人反對?

  不可思議!

  文彥博正詫異著,在他身邊坐著的馮京,就悄悄的將兩封實封狀送到了他面前,低聲道:「太師,還請看看這兩封實封狀。」

  文彥博接過來,放在眼前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第一封,是兩浙路轉運使、知明州陳睦的密報。

  時間是六月中旬,陳睦在密報上說,已得旨意,奉圣旨,宣慰明州群盜,今已招安數千,得善操海船者三千余人,盡編為一軍,乞陛下御賜軍名云云,同時,陳睦還說,已經奉旨意正在懸賞愿運漕糧沿海路北上的勇士,不日就可以發船。

  以千料海船,每艘可運漕糧數百石為算。

  預計六月底,便可自明州發漕船兩百艘,運數萬石漕糧至海州、密州靠港。

  第二封,則是來自京東都路轉運使熊本,時間是在七月中旬。

  熊本報告,明州的海船在海州、密州靠港,已得漕糧數萬石。

  同時,熊本還言,六月已奉圣旨,將京東都路本地的常平糧,自徐州沿汴河北上,輸往汴京。

  如今,總數量已經達到了三十萬石。

  所以,熊本乞官家催促明州,盡快將漕糧通過海路運到海州、密州。

  他好將之前從京東路各州常平倉里調出來的糧食還回去。

  這看的文彥博,是真的傻掉了。

  明州的陳睦,通過海路,從產糧地的兩浙路,直接跳過淮南路運河,直接送到海州、密州。

  而京東路的熊本,則把京東路的糧食,從徐州起運,運來汴京。

  換而言之,這就是兩浙路和京東路,完成了聯盟。

  他們甩開了都大江淮六路發運使司,通過海路完成了漕糧的運輸。

  難怪,即使淮南路六月大旱嚴重,有些地方漕船完全走不動了。

  但汴京城每天都有漕船進來。

  感情這些漕船,根本不是從江浙來的,而是從京東路的徐州來的。

  更要命的是……

  文彥博很容易就能想到一個問題。

  既然明州的海船,能運到海州、密州。

  那能不能運到河北的濱州、滄州呢?

  肯定可以的對吧!

  無非就是多走一段海路!

  這樣一來,河北的軍糧,就有了保證了!

  這樣想著,文彥博就看向馮京。

  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都大江淮六路發運使司,是個怎么情況?

  他們怎么就啞巴了?

  難道,他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公忠體國,能為國隱忍的義士?

  怎么可能!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哪怕在汴京城中天子腳下,尚且有三班吃香,群牧吃糞的說法。

遠在江淮的漕司情  弊,遠勝京城!

  文彥博可是聽說過,一個管水閘的小官,一年下來,也能撈到上千貫的利市。

  這兩浙路和京東路,都快把鋤頭揮到人家墻角跟下了。

  漕司還能安靜如雞?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文彥博正在冥思苦想,不知道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司在搞什么的時候。

  坐在他身前的韓絳,似乎是聽到了文彥博和馮京的議論。

  他扭過頭來,低聲道:「太師不知可關注過汴京近來的物價。」

  「嗯?」

  「近來汴京的豆類價格大漲,鹽價雖然沒怎么變,但百姓買的鹽的質量卻越來越好了……」

  「太師若是有空,去市集看看,粗鹽、劣鹽,已越來越少,白鹽、好鹽越來越多。」

  文彥博聽的莫名其妙,他看向韓絳。

  韓絳低聲道:「汴京新報,從六月甲辰開始,就連續刊載了,沈存中的幾篇格物致知的文章。「

  「在這些文章中,沈存中言,其已通過格物,格出一個道理來。」

  文彥博想了起來,他有些印象,于是問道:「以豆漿點粗鹽,析出精鹽之法?」

  韓絳頷首,道:「正是此法。」

  「如今,此法已傳至整個開封府,甚至在河南、京西、京東等地廣為人知。」

  「因為此法,汴京的石炭用量,在六月之后不斷增長。」

  「如今,天下人皆在用豆漿點粗鹽,以制精鹽。」

  韓絳說到這里,就不再說話了。

  文彥博聽著,喃喃自語:「六月甲辰?」

  這不就是當今天子欲恢復蠶鹽法,命都堂商議定下條例的日子嗎?

  而正好在這個時候,汴京新報,連續數日,刊載沈括格物致知的文章,正好沈括格出來了一個用豆漿點鹵,讓粗鹽變成精鹽的法子。

  而這個法子,用在什么東西上最合適、最恰當呢?

  顯而易見,必須是雜質更多,價錢更低的海鹽!

  閉環了!

  文彥博于是,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事情。

  他好像大概看過,汴京新報不斷報道的登州魚干。

  他在好奇之下,命家人買回來,吃過幾次。

  如今,已經迷上了魚干,特別是登州那邊用大海魚的魚鰾,曬干后制成的所謂‘魚膠"。

  那軟糯的口感和很容易消化的特征,讓他一吃就喜歡上了。

  如今,每天晚上,都要吃上一盅熬煮的魚膠粥。

  所以,韓絳的意思是?

  海鹽、魚干、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司、蠶鹽法……

  這些線索,被串在一起。

  文彥博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韓絳。

  「左揆,如今市面上,尋常魚干一斤多少錢?鹽價幾何?」文彥博低聲問道。

  韓絳捋了捋胡子,瞇著眼睛道:「老夫的仆人昨日,曾和老夫說過,他在市面上,見到的一般魚干,小的六十來錢一斤,大一點的七十來錢一斤,最便宜的小雜魚干,甚至只要三十余錢!其言,今汴京百姓,中人之下,皆喜以魚干熬粥。」

  「如此四口之家,一日菜食之費,不過三五十錢!」

  「既能飽腹,更能抗餓,京中青壯皆愛。」

  「至于鹽價,粗鹽、劣鹽,今已鮮少能見,市面上多是精鹽。」

  「其言如今京中牲畜,都能吃上鹽鹵了。」

  文彥博聽著,咽了咽口水。

  他總算知道了,為什么都大江淮六路發運使司的人會安靜如雞了!

  原來,這些家伙在挖官家的墻角!

  一個個恐怕都在忙著賣魚干和海鹽呢!

  想想也是,比起苦哈哈的守著漕運,靠夾帶和索要賄賂、敲詐商賈賺的這點小小的利益。

  那里有賣魚干和海鹽來的舒服?

  一艘從徐州起運的漕船北上一次,他們能帶多少海鹽和魚干入京?

  尤其是,現在朝廷已經開始在京畿、京西等地恢復蠶鹽法。

  只要他們可以搞定地方官和皇室派出去的監當官,讓那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他們要面對的唯一對手,就只有私鹽販子了。

  私鹽販子,那里打得過有組織的漕司!?

  所以,一切疑問都有了答案。

  漕司現在怎能可能和京東路、兩浙路打嘴炮官司?

  人家現在是甲方了!

  巴結都來不及!

  而漕司為什么在整個過程,安靜如雞?

  因為他們在做的事情就不能高調,免得讓人眼紅招來朝廷鐵拳。

  于是……

  文彥博忍不住想問自己一個問題,他低聲呢喃著:「官家知道嗎?」

  漕司可是在挖他的墻角!

  榷鹽收入,在大宋歲入中的比重非常高!

  文彥博記得的,僅僅是解鹽一歲就能向朝廷提供超過三百萬貫的收入。

  便是過去不受重視的海鹽,在吳居厚擔任京東都路轉運使時,其在京東路榷鹽,一歲貢獻百萬貫。

  當今官家即位后,撥亂反正,廢黜京東路榷鹽、榷鐵和保馬。

  對趙官家們來說,這就已經是大出血了。

  現在更是直接讓海鹽,涌入開封府、京西路等市場。

  在文彥博的理解中,這簡直是拿著刀子,隔開自己的大動脈在往外放血。

  正常來算,若海鹽和豆漿點鹵法,全面推廣后,占領整個開封府、京西、京東、河南等地的食鹽市場。

  那么,朝廷一年在鹽課上的損失,將在三百萬貫以上。

  等于直接將一個解鹽的歲入,拱手送給了天下人。

  難怪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司的人,這么安靜。

  也難怪兩浙路和京東路這么配合了。

  對這些人來說,當今官家,這哪里是什么圣主?

  分明就是財神爺爺下凡了!

  文彥博感覺,自己要是京東路和兩浙路的人,高低都得給當今官家塑個金身,早晚拜一拜。

  只是……

  這是趙官家做的出來的事情嗎?

  文彥博不懂了。

  還有,缺了這么大一塊的鹽課收入,朝廷去那個地方補呢?

  文彥博想到這里,眉頭皺的更緊。

  因為他數十年的仕宦經驗告訴他,這個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而他對趙官家們的理解來看,讓趙官家們主動讓出這么大一塊肥肉。

  只能是,他們有了更好吃,也更容易吃下嘴的東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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