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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江左第一奇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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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路往南,隨意游賞山川河澤,經吳郡諸縣,這一日到了錢塘江畔。此江又名浙江、漸水、富春江,流經錢塘縣南后稱作錢塘江,江面逐漸開闊,往東注于大海。陸英與朱琳琳第一次來到此地,臨江遠眺,不禁胸懷舒暢,中心開朗。

  此時江邊并無渡船,楊子猷正自奇怪,往日熙攘的渡口為何空無一人。卻見上游馳來三五艘快船,船上都是持戈武士,每船七八名,船頭為首立著一武官,兩襠革甲褲褶戎服,腰懸環首刀。

  三人頗覺詭異,此處并無戰爭,也未聽聞有叛匪起義,何故軍卒將民船都征召了去。

  猶疑間,那武官身后閃出一人,開口喊道:“朱姑娘,要渡江嗎?我可以渡你過去!”陸英、朱琳琳定睛看時,不是王仲玠是誰。

  朱琳琳氣得七竅生煙,彎腰在河灘撿了一塊石子,劈頭蓋臉就扔了過去。陸英驚訝發現,這一擲去勢快逾電光火石,穩如離弦之箭,隱隱有上乘暗器的勁道。

  那王仲玠正在得意傻笑,忽然間飛石已到近前,嚇得他大喊一聲,一彎腰差點栽進水里。

  本來就算他彎腰躲避也已來不及,但他身旁武官倏然拔刀,急急格擋,“當”的一聲石子打在刀面上,火花四濺。那武官手中刀拿捏不住,應聲落在船頭,差點當場給王仲玠送走。

  王仲玠被身旁軍卒一把拉住,好容易直起身來,怒道:“姓陸的,你竟敢暗算本公子!陳屯將,那個道士擅使妖法,你等千萬當心,不必跟他廢話,可就地格殺!”

  這姓陳的武官是當地守軍屯將,名陳文霸,出身庶族,投軍十數年,到如今手下指揮兩隊兵卒,大約一百人。為了巴結當朝幸臣王國寶,不惜私自調動軍士,將渡口船只盡數征用,停靠在上游三十里處,又親自帶兵隨王仲玠來此捉人。

  王仲玠稱有一名道士,得罪了會稽王,畏罪潛逃,還拐帶了建鄴朱家大小姐。陳屯將也不去分辨他所言真假,至少他身上有王國寶輔國將軍的印信,還有王大人與會稽王的往來文書,必是王家公子無疑。只要傍上了會稽王這棵大樹,何愁不飛黃騰達。

  陳文霸惱恨地撿起環首刀,眼中怒火燃燒,瞪著陸英喝道:“殺!”

  此時快船已靠近渡口,三十余名軍卒嗷嗷喊著沖上岸來,五人一排橫擔長戈,結陣沖向陸英。陸英冷冷一笑,也不多話,上前幾步,左手袍袖揮動蕩開戈峰,右手中拂塵上刺下掃,第一排軍卒或捂臉、或捧腹盡皆倒地不起。

  陸英腳步不停,故技重施,又將二三排軍卒一一放倒。后面三排兵丁見這道士果然會妖法,顧不得屯將軍令,轉頭四散奔逃。

  那陳文霸看到三十余名健卒頃刻間傷的傷散的散,不由惱羞成怒,舞動環首大刀跳上岸殺來。

  陸英待他近前,拂塵揚起,先打在他手腕之上,陳文霸吃痛握不住刀,眼看著大刀脫手飛出。他倒也是個勇悍男兒,仗著沖勁繼續往前,張開雙臂想要將陸英抱住。

  陸英拂塵空中一轉,啪地打中他右臉,立時鮮血飛濺。誰知陳文霸仍然不管不顧要撲陸英。拂塵絲線擰作一股,借勢纏在他頸上,陸英用力一牽,陳文霸如蠻牛般的身軀騰空而起,直直墜入錢塘江中。

  王仲玠見勢不好,慌忙想逃走,可惜船上只剩他一人。他自幼錦衣玉食,雖長在江南水鄉之地,卻哪里會擺舟。

  那快船離了堤岸,春江水急,將他連人帶船順流漂下。王仲玠感知船越來越往東去,惶惶然大喊道:

  “朱小姐救我,我不會游泳!快救我,不然要漂到海里去了!朱小姐,陸道長,我不敢了!快救我!”

  楊子猷開懷笑道:“你且去欣賞一番大海波濤,等到仲秋錢塘回潮之時,便能回來了。”

  陸英、朱琳琳盡皆好笑,但即使想救他,也無能為力,何況如此可惡之人,救他何為!那陳文霸倒是會水,在江中掙扎了一陣,到了下游數百步處,方爬上岸來。此時他再不敢尋陸英麻煩,只盼盡快找到人來搭救王公子,將功贖過。

  三人跳上一艘快船,只有陸英會劃船,于是他搖起槳來,橫渡錢塘江。過江之后,仍需六七十里可到會稽郡山陰城。好在此地水網縱橫交通,自可泛舟而往。

  會稽郡山野田澤大多為朝中高門開辟的產業,如楊家、謝家、王家等都有許多莊園田產。蘭亭集會便在山陰之南,可知世族望姓多在此地悠游頤養,殖產興利。家族中俊杰在建鄴做官,子弟閑散人員則在會稽開發經濟。

  只因三吳之地及建鄴周邊是江東本土世族久居之處,衣冠南渡之族自不能與其爭利,便過錢塘江,向東南臨海進發。

  因此地為會稽王國封地,歷來任會稽內史的官員都比普通郡守要職高位顯。如楊子猷之父楊逸少任會稽內史領右將軍,當今會稽王孫玿未做皇子時,也當過會稽內史。王皇后之父王蘊仁以鎮軍將軍、散騎常侍出任會稽內史,終日沉醉不醒,卒于任上。

  如今的會稽內史乃是故楊丞相之少子楊敬文,也即楊謐、楊子敬、楊子猷等人叔父,官拜督浙東五郡軍事、左將軍、會稽內史之職。

  晚間棄舟登岸,楊子猷領陸英、朱琳琳在自家莊園中暫住一夜。第二日并不在山陰城中停留,直接乘舟沿浦陽江溯剡溪南下,經過崇山峻嶺,看遍茂林修竹。

  沿途但見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

  楊子猷笑道:“顧長康丹青妙手,天下興嘆,可惜如今在荊州殷仲康處,不能相見。幸而剡溪之上仍有一位隱逸高人,此人出身官宦之族,卻終身不仕,年少時即以才學揚名。

  “巧撰鄭玄碑,揮就漁翁圖,畫托南都賦,詞鋒屈慧遠,更善于鼓琴、鏤刻之技。當稱江左第一奇男子。”

  陸英問道:“子猷兄說的可是戴安道戴先生?”

  楊子猷開懷笑道:“正是安道!”

  陸英又道:“早聞戴先生操行高潔,年前會稽王孫玿聽說戴先生琴藝高絕,便遣人重金禮聘,請他入王府撫奏琴曲。戴先生當眾砸爛心愛桐琴,言道‘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一時傳為美談。”楊子猷只會心微笑,并無答言。

  陸英又笑道:“我還聽說,子猷兄有一年冬夜,逢天降大雪,眠覺攬衣而起,取酒獨飲,不由心中思念戴安道,便當即令人駕舟往剡溪尋友。

  “小舟在夜雪寒溪中行了一夜,天明時才看到戴家門墻,子猷兄卻命回舟返歸。從人不解其意,問兄原由,當時子猷兄說了一句話,令天下名士無不贊嘆神往!”

  楊子猷笑意更盛,朗聲道:“我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再見戴安道!”

  朱琳琳聽他二人對答,憂心道:“子猷先生,你這次可不許到門不入,興盡而返了。這船我坐得都要吐了,可不能再折回去!”

  陸英、楊子猷俱大笑不已,直到楊子猷保證,必須在此游玩幾天,朱琳琳才作罷。

  天將晚時,見到前方山嶺之下,剡溪堤岸之旁,有一片桃林花開正艷,又有修竹百千桿,菜圃果園數十畝,林間樹下白鵝信步,方塘淺池灰鴨覓食。

  三人登岸,入得籬門,茅屋六七間,石凳三五個,有一位年約五十上下的男子,正在手握鑿斧,雕琢一尊木像。

  此人輕衣緩帶,不著冠履,赤著足,坐在石凳之上,專心致志,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客來訪。

  再看那木像,是佛門觀世音菩薩立像,不作男形卻為女貌,面容和藹,端莊秀麗,起承轉合如流水,衣紋裙帶似行云。

  朱琳琳不由看得癡了,上前輕聲問道:“先生,你這菩薩像雕得真美,觀世音菩薩真的如此溫和可親嗎?”

  那人正是戴安道,他頭也不抬,笑回道:“佛有三十二相,何必以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見如來諸佛菩薩!你心中以為菩薩是何相,則菩薩必有此相,必是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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