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熊童子:“不過,我只是為此困惑,為此惱怒,卻什么都沒做過。真正嘗試改變,并且付諸行動的,是石熊。”
石熊童子,那個被評價為“敦厚”的大江山天王。
在鬼族里面也是特立獨行的存在。
據說石熊童子并不是純粹的鬼族,他的血脈里參雜進了人類陰陽師世家賀茂家族的血。
是一個人類和某些特殊鬼怪能孕育后代的活生生例子。
某種意義上來說,為神谷川提供了這方面的事實論證。
石熊童子自小在賀茂家族中長大,那時候他還有被冠以“賀茂”姓氏的人類姓名。石熊在童年時期和人類也沒有顯現出太大的不同來,無非就是力量和體型都遠遠大于同齡人。
但在成年之后,石熊終于顯露出鬼的特性來,長出了鬼角和獠牙。
人類世界自然無法允許這樣半人半鬼的異類存在,于是石熊被賀茂家秘密放逐,最終展轉到了大江山。
生活在日光下的人類容不下石熊,但是黑夜里的鬼怪卻接納了他。
此外,雖然石熊有一半鬼的血統,但他并不喜好殺戮。童年的人類世界生活經歷,賦予了他和其他鬼怪完全不同的秉性,石熊熱愛人類的技藝,尤其是建筑領域。
成為“熊字輩”的大江山鬼王后,取用“石”作為自己鬼的名字,也包含了這方面的含義。
神谷現在所看見的大江山城,就是石熊帶領鬼怪所建設起來的。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因為自身身份和經歷的特殊,對于星熊一直以來“世界被粗暴一分為二”的困惑,石熊有他自己更深的見解。
他相信,殺戮與豪奪并不是鬼的本能,而是環境的影響。
人類之中有心存惡念的,鬼怪之中也有心存善念的。
一直生活在鬼族陣營里,卻不喜為惡的星熊童子的存在,更是堅定了石熊自身的信念。
于是兩者很自然成為了朋友。
他們不認同彼時領袖酒吞童子靠力量發展,全力對抗人類的理念,如果任由大江山繼續強取豪奪,無論勝敗,鬼族在大家的心中永遠是惡的一方。
想在鬼的陣營里引導大家行善的理想,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應該要授予大江山新的價值觀念,鬼也是善的,這是向世界宣告的第一步。這樣的話,終有一天希望從善的,無論是人類還是怪談,都有可能會追隨大江山。
鬼族里有星熊這樣的存在,人類世界也有賀茂家那樣的陰陽師。
賀茂家族知曉石熊童子半鬼的身份,但依舊養育他長大,即便他顯露出鬼的特性后,也并未將其處死,而是秘密放逐。也正因如此,石熊從未怨恨過他的人類血親。
就是這樣,人與鬼雙方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
等到價值觀漸漸扭轉,與賀茂家,與星熊有相同觀念的人或者鬼怪,一定會更多出現的。
那個時候,會出現“人類是惡,鬼族是善”這樣相反價值觀的世界嗎?
還是,人與鬼平等的世界呢?
但無論是哪一邊,鬼族總不會被繼續認為是邪惡的一方了。
于是,石熊開始以“大江山使者”的身份,活躍于人類和鬼族兩個陣營。
不為其他,就算僅僅是因為他的身上流著兩邊的血。
對于石熊的所作所為,那種過于理想主義的理想,彼時的酒吞童子一直知曉,但大江山鬼王只是嗤之以鼻卻不加于阻攔,任由石熊去做。
而最終的事實走向,似乎印證了酒吞才是正確的。
觀念的隔閡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以柔和的態度,哪怕耗盡石熊童子本該漫長的一生,也不見得會被彌補起來。
而在石熊童子為了“人鬼和平”的理想徒勞奔波之際,人類與鬼族無休止的廝殺,依舊在持續著。
最終,大江山迎來了人類源氏的討伐軍。
源家的討伐軍并不是石熊所帶來的,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但是就和酒吞的所預料一樣,他們遲早會來。
因為大江山就在這里。
人鬼最后的戰役,結果現在已經知曉。或許其中還有一些細節和秘辛是傳說故事里沒有提到的,但結局就是這樣,源賴光幾乎毀滅了整個大江山。
又因為后續現世和常世完全割裂開來,大江山城隱入常世之中,殘存的鬼族才得以存活下來。
他們沉睡休整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今天,幸存的金熊和星熊才重新將這片名聲赫赫的妖怪勢力在里世界初步復蘇。
大江山里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了。
神谷聽完了星熊的講述,沉吟了片刻,繼而將酒盅里的酒水灑在地上:“石熊童子確實是個很奇特的鬼族。”
算是致敬吧。
也是合情合理的逃酒。
“嗯……”星熊抬起手里酒碗,停滯了一小會,又大口飲下。
“那么大江山如今選擇在常世里擴張,也是因為以前的事情嗎?”
星熊點頭,又搖頭:
“差不多吧。鬼族不能沒有力量……總之,金熊是這樣認為的。人鬼的兩個世界,雖然不知道為何被隔絕開來,但是誰都不能保證,兩個世界未來會不會又有徹底融合的一天。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人與鬼就不可避免的又要開戰了。不為其他,僅僅因為大江山就在這里。”
“所以大江山需要力量。金熊覺得,如果我們能統領整個常世,集合一盤散沙的鬼怪力量,就可以用武力戰勝另一個世界的人類。”
“我沒辦法反駁他,有時候……我覺得他才是對的。”
對于星熊的話,神谷不置可否。
事實上他很清楚,現代人類社會的除靈力量,已經遠沒有人鬼共生時代的平安時期那么強悍了。
平安時期,有安倍晴明的土御門家族,有賀茂家,又有身為武士卻能除靈的源氏一族,然后還有蘆屋道滿那樣非世家出身的野生陰陽師。現在看來,猜測這些人物的佼佼者都有最起碼退治荒神的實力。
而現代社會,能獨立處理C級以上怪談的除靈師就已經是對策室里的精英。
不過也不能說的這么絕對。
現世和常世分割開以后,人類世界點了科技樹,走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前的發展道路。
要知道子彈刻上佛法都能除靈來著,要是能掀桌子直接給核彈能加上佛法的話,那對鬼神的殺傷力應該會很恐怖吧?
“這樣想想,現世好像還挺強的?”
神谷川在心里默默吐槽。
雖然心里是這樣想的,但他在嘴上卻說著:“所以,星熊你想看到,對吧?”
“看到……什么?”
獨角雌鬼此刻醉的比平時都要厲害,眼神已經是完全的迷離。
“那些心存善念的怪談,可以和平生活的世界。”
“是吧。但是,會有這樣的世界嗎?”
“會的。”神谷點點頭。
這或許是鬼神共主的職責吧。
當然,他的理想沒有這么宏大,說到讓怪談們和平生活,腦海里浮現出的身影也就只有式神們、家里的怪談,高天原的工匠、還有常世的蟹姬、磯姬、兔丸等人而已。
這些怪談都無一不信任且追隨著他。
最初,神谷川想要成為鬼神共主或許是沒有什么明確的理由的。
追求力量,想要看看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一面,大概僅此而已。說是被《怪談物語》拋出的利益,推動著朝神座攀登也不為過。
可現在,總歸和最開始那會不一樣了。
“你還是一樣的狂妄啊。明明甚至都還不是大江山的天王,卻能把這樣漂亮的話說的信誓旦旦。”星熊笑著搖頭,幾縷柔亮金發在她的耳邊晃動,“但是……卻讓人討厭不起來。犬次郎,你和石熊很像。”
“就當你是在夸我了。說起來,這就是你的心事嗎?”
神谷川是覺得,星熊今天的氣質和平時很不一樣。
應該不是單純的追溯往昔才讓她變得這般多愁善感的。
總感覺是發生了某些的事情,牽動了她的情緒。
“算是吧,但也有其他的……”
“其他的?”
神谷的話音落下,還來不及細問。
從宅邸的大門口傳來了聲響,那種熟悉的嘩嘩鐵鏈響動。
聽這聲音,是金熊童子來了。
因為和星熊在院子里喝酒,大門沒有關上,完全敞開著。
外頭的雙角雄鬼徑直大跨步走了進來,在他高大的身軀旁,還跟著一個相對嬌小的陌生身影。
一襲白衣,腰間纏著鮮亮的紅綢條,又墜掛一束鈴鐺,一步一響。
跟隨金熊過來的,似乎是一個雌鬼。粉唇明眸,陰柔又精致漂亮的臉龐上,又有天然的媚態。
那陌生的雌鬼披著白色的大氅,上連著兜帽,蓋在頭上。兜帽完全覆蓋住了她的鬼角,只顯出兩塊布料的隆起。柔長的白發從中垂掛出來,松散地束著,縷縷發絲倒映柔和月光。
見到金熊和那白大氅的雌鬼進來,星熊童子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
“犬妖。”金熊面對神谷的態度依舊惡劣,“你是大江山里的鬼將,雖說才加入不久,也沒讓你參與擴張討伐的戰役,但是有肅清宮殿里復蘇群鬼亡魂的功績……”
朝著周邊討伐擴張,似乎是大江山里的肥差。
畢竟可以肆意掠奪戰利品和怪談奴隸。
這樣的差事,金熊沒有安排給神谷川,只有像之前那樣處理宮殿內部異樣,顆粒無收的任務他才會想到神谷。
神谷沒有開口,坐在地上打量著金熊,當然更多的是在觀察那個神色有些膽怯的白大氅雌鬼。
雖說她真的表現出了“膽怯”,但臉上那股似乎是天然的媚態依舊存在,卻是更顯的我見猶憐了幾分。
“所以按照慣例,應該給你安排服侍的雌鬼女妖。”金熊這樣說著,下意識扭頭去看身邊的白大氅雌鬼,眼神閃爍出了一絲絲的不確定,“這是從若狹灣抓回的奴隸,蒺藜姬,以后就由她服侍你。”
“啊……”
神谷無力地張口。
不是吧?
你們還真要給我送漂亮的雌鬼啊?
再看那名為蒺藜姬的雌鬼。
她的雙腳穿著白色的踩腳襪,細膩有彈性的襪料緊致包裹腳背足弓,前段又裸露出靈活的腳趾。
原本應該是靈巧的雙足,從腳踝處被一對沉重的腳鐐所束縛。
雙手更是被一副渾然一體的黑色金屬枷鎖所牢牢拷著,看起來只能進行一些相對簡單的活動。
被如此屈辱地控制住,或許她真的是一個奴隸?
可神谷川感覺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星熊童子和金熊童子現在的態度都非常奇怪,雖然他們都做了一定的掩飾,但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種古怪的氛圍感。
剛剛還在飲酒的星熊忽然站起來,雖然只是一個本來不太需要留意的動作,但按照神谷對她的了解,如果僅僅只是金熊來訪,按照她的性格應該是頭也不回的我行我素才對。
還有飛揚跋扈的金熊,他對待蒺藜姬的態度,根本就不像是面對一個生殺予奪全在自己一念之間的奴隸。
此外神谷還注意到,蒺藜姬的狀態也很古怪詭異。
他居然看不透這個雌鬼的大致實力,就是一種“大概還挺弱”的模糊感受。
但如果真是弱小的怪談,以神谷川的感知能力,應該能一眼看透有幾斤幾兩才對。
“那副枷鎖,好像掩蓋住了她本來的氣息。”
神谷川的注意力轉移到蒺藜姬的手上。
她的手臂被寬大而潔白的大氅袖口掩蓋,只露出的手腕部分還被造型猙獰夸張的枷鎖牢牢固定住。
左手白皙柔膩,五指纖細。可右手卻是捆滿了繃帶,完全看不見一點裸露的肌膚,那緊密纏繞著的繃帶一直延伸進她的袖口。
“這個此前完全沒有見過的蒺藜姬,該不會是茨木童子吧?”
神谷川的表情變化很精彩,交替呈現出詫異、錯愕和無語,但好在鬼之皮衣能掩蓋他的面容五官。
“犬次郎……大人。”
蒺藜姬語調輕柔,有些惶恐地向著神谷行禮,一身沉重屈辱的鎖鐐讓她的行動看起來非常遲緩笨拙。
神谷川:……
印象里,[茨木]一詞的含義,本身就帶有蒺藜和荊棘的意思。
不是!你們是不是裝得太敷衍了一點?
多少有點不尊重我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