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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金鑾殿唇槍舌劍 大名府持節出塞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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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罷,趙光義獨自回了后宮。

  富貴莫過帝王家,宮闈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無處不是典雅氣派,滿目盡觀天家風流。昨日一宵風雪,更為宮中平添了多少寒酥碎玉,多少瓊花六出。

  然而,他此刻無心觀賞美景,只微微垂首,煢煢漫步于回廊之下。他伴著蕭瑟肅殺的北風走了許久,似是無意間駐步在坤寧宮前,又似本就欲往此處。

  坤寧宮的侍女們見官家來了,連忙分立兩廂,躬身施禮。隨即,一位宮女就要進去,稟告皇后。趙光義擺手止住了她,雙眸透過微啟的窗子望向室內,嘴角不經意泛起笑容。

  只見,符皇后正端坐在桌案后,時而持筆書寫,時而若有所思。她今年已不算年輕,眼角略帶皺紋,鬢邊也微生白發,但那雙澄澈如水的鳳目,偶得良策的笑靨,一如當年那般動人。哪怕只著一件上了年頭的素色綿衣,也絲毫掩蓋不住她高貴的氣質,儀態的雍容。

  自從三十年前娶符馨嬅過門的那天起,趙光義似乎每次見她時,她總是在為自己操勞。無論大事還是小情,只要有她在,趙光義總能倍感安心。

  “吱呀”趙光義輕輕推開房門,輕輕的走了進去,又輕輕的慢掩門扉。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似乎唯恐聲音大了,擾了皇后思緒。

  但皇后還是察覺了,她疑惑的抬起頭,見來人是趙光義也露出了笑意,“官家來了,怎么輕手輕腳的,知道的道是來了條真龍,不知道的只當來了只貍奴呢。”

  趙光義莞爾,道:“朕不是怕擾了你的思緒嗎?”

  符馨嬅笑著搖搖頭,起身扶趙光義坐了,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察覺他懷有心事。礙于禮法,符馨嬅沒有急于點破,只望著他笑而不語,直到趙光義發出一聲悠悠的嘆息,這才開口道:“官家,朝中可是有了難解之事?”

  “朕這些年凡事都不瞞你,與你說說倒也無妨。”趙光義思忖片刻,便把趙德芳如何保本,云子霄如何舌辯從頭至尾講了一遍,臨了他嘆道:“唉,想當年云逸墨輔佐慕容燕云與大宋為敵,朕那時雖為晉王,卻無時不刻都希望云逸墨能棄暗投明,助朕成就大事。可惜,云逸墨不識時務,終致滅亡。如今其子不計舊事投奔大宋,朕本該倍感欣喜,可每每念及他父親慘死,朕便放不下心啊!”

  聽罷,符馨嬅思慮片刻,輕起朱唇道:“官家,臣妾倒有個拙見,只是不知是否妥當,還望官家思之。”

  “哦,不知馨嬅又有何高見?”

  “官家,臣妾認為不如派云子霄去大名府。誠如曹樞密所言,如今河北戰事吃緊,如云子霄真心輔佐官家,此去他定可立下功勛,日后也好封作高官,入朝為官家分憂。如他意圖不軌,也可借契丹之手除去此人,免讓官家擔上失察之名,不知官家以為如何?”

  趙光義撫掌,道,“哈哈,馨嬅此言正和朕意,明日朕就派他去河北。但愿他是真心輔佐寡人,否則他絕難活著離開大名!”

  符馨嬅眉頭卻微蹙,道:“官家,臣妾認為云子霄畢竟年輕,除了德芳那邊,他在朝中又毫無背景,如官家時時留心,處處在意,想必他掀不起什么大浪。可德芳以往從不過問朝政,如今貿然保奏親信入朝,其中會不會有什么意圖,還望官家三思。”

  趙光義點頭,道:“馨嬅所言不錯,德芳如此舉動朕也覺得奇怪。不過德芳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他有多放浪胡鬧,咱們心中比誰都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即便對皇位有所覬覦,那也是隔靴搔癢,難動根本。”

  不知為何,符馨嬅總有隱隱的擔憂,卻又無憑無據說不出口。趙光義不以為意,道:“好了,別整日操勞了,陪朕出去走走。你不是最愛雪嗎,朕和你一道在宮中賞雪。”

  符馨嬅還沒回過神,趙光義卻已拉住她的手,牽著她緩步出了坤寧宮。

  次日,天明。

  趙光義上朝先處理了一些要事,便命人宣云子霄上殿。晨曦中,云子霄從殿外緩步而入,朝陽映照在他清冷、俊雅的面容上,仿佛仙人翩然而至。他舉止間比昨日愈發從容,似乎他已料定,趙光義不僅不會下旨將自己處死,還會被委任要職。

  云子霄走到金闕之下,深施一禮,“在下云子霄,參見陛下!”

  趙光義望著他,頗具深意的笑了,“云少俠,昨日你曾對朕講,你文能治國,武可安邦。不知可有膽量前往河北,為朕戍守邊關,抵抗遼軍呀?”

  云子霄自信的道:“有何不敢!”

  趙光義一笑,“如此甚好!”又對文官之首薛居正道:“薛卿家,就由你來代朕擬旨。”

  薛居正一躬身,道:“承蒙官家信任,臣這就去辦!”

  趙光義又對兵部尚書李濤道:“李卿家,邊關將士勞苦,朕有意派人前去犒軍,錢糧已籌備完畢,昨日皇后也寫好家書,不如你派人前往犒軍吧。”

  李濤忙躬身道:“是,末將遵旨!”

  趙光義見一切事情安排妥當,朝眾人擺了擺手,隨后獨自返回后宮去了。趙光義剛一離開,趙德芳長舒一口氣,“表兄,方才真嚇死小弟了,幸虧表兄博古通今,否則性命危矣!”

  云子霄一笑,“若我沒有十成把握,怎敢煩勞表弟引我上殿。”

  趙德芳卻憂心忡忡的道:“可你不該答應前去戍邊!你雖身懷絕技,武藝非凡,可畢竟只是江湖中人,又怎能頂盔掛甲在兩軍陣前廝殺啊?不如我現在就去找官家,讓他收回成命,另派你一個其他的官職吧。”

  云子霄卻不以為意,胸有成竹的道:“不就是一群蠻夷嗎?有何懼!膽敢來犯,我定為大宋退敵,表弟就等著我的捷報吧!”

  片刻后,云子霄隨著趙德芳回到了南清宮。

  兩人剛踏入南清宮的大門,慕容云瑤便高興的跑了出來。她望望云子霄,又望望趙德芳,好奇的問道:“云哥哥,皇上封你做什么官了?以哥哥的本領,肯定是當朝一品吧!”

  趙德芳聞言嘆息道:“唉,還當朝一品呢,萬歲非但沒給表兄封官,還下旨讓他前去戍邊。最可氣的是表兄非但沒拒絕,竟還滿心歡喜的答應了,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慕容云瑤伸手摸摸云子霄的額頭,吃驚道:“云哥哥,你既沒生病,又不瘋不傻,怎么做起事來這般沒頭沒腦?你也不想想,咱們江湖中人上了戰場能做什么?你該不會想學慕容燕云,帶人用輕功搶關奪城吧?”

  云子霄微微搖搖頭,道:“誰說江湖中人上不得戰場?既然今日爭得這個機會,就不要輕易放棄,我定要趁此大展抱負,絕不教天下英雄恥笑!”

  慕容云瑤見他神色十分嚴肅,不禁擔憂起來,“云哥哥,你執意要去戍邊,我也不攔你。可你若走了,我該怎么辦?一個人能去哪里?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又叫我怎么活下去?”

  云子霄堅決的道:“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你若愿意,就住在表弟的南清宮等我,若不愿等我,就盡管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慕容云瑤聞言撅起嘴,眼中隱隱泛起淚光,“云哥哥,父親死后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在江湖上獨自漂泊,受盡欺辱。直到遇見你,我才覺得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可沒想你卻這么絕情!”

  趙德芳見狀有些不忍,向慕容云瑤投以安慰的目光,隨后對云子霄道:“表兄,慕容姑娘的確很可憐,不如你就帶她走吧。以慕容姑娘的才智與武功,定可助表兄一臂之力。”

  云子霄搖頭嘆息,“不,此去生死未卜,若使妹妹無辜受累,豈非云某之罪也?故此,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帶她同行!”

  趙德芳覺得云子霄說的在理,寬慰慕容云瑤道:“慕容姑娘,表兄也是為你好,就聽表兄的話留在小王的南清宮吧。我們每日聽聽曲、繪繪畫、逛逛街,不也逍遙自在的緊嗎?”

  慕容云瑤見云子霄去意已決,心中發涼。只得冷哼一聲,扭過頭,轉身跑回了房間。云子霄卻視若未見,仍低頭謀劃著心事。趙德芳看不下去了,悠悠嘆了口氣,隨即快步追了過去,兩人的身影頃刻消失在南清宮的廣廈重樓之間。

  幾日后,大名府。

  大名府為河北道制所所在,更是兵家必爭之地。故此城墻格外巍峨,宛如連綿不絕的山脈,城濠格外深邃,仿佛深不見底的海淵。此時愁云慘淡,偌大的大名府內僅有一線微弱的陽光,滿城都被陰郁、蒼涼的氣氛所籠罩,任誰見了心中都會莫名感到一陣無法排解的壓抑。

  云子霄此刻緩步走入大名府,來到北路都招討符昭信的府邸前。他放眼望去,只見此府占地雖不甚廣,卻布置得十分得當,不待入府,他便隱隱感到一陣凜然的殺氣從府中騰起,直沖九霄!

  云子霄眉頭微蹙,臉色比此刻的天空還要陰沉,正低頭凝思之際,突聽門口護衛威嚴的喝道:“什么人竟敢在符大人府前逗留,速速離開!否則定把你帶到大名府尹處法辦!”

  “好大的口氣!你們有何資格法辦本官?”云子霄聞言怒道,隨后從懷中恭恭敬敬的取出圣旨,高高舉過頭頂,“官家旨意在此,爾等休要放肆,還不稟報你家大人,快快出來接旨!”

  護衛聞言笑道:“哈哈,看你這模樣哪像朝廷官員,頂多是個窮酸秀才,這道圣旨想必是你從旁人那里偷的吧!”

  云子霄道:“偷來的?如今宋遼交惡,正當用人之際,莫說這道圣旨不是我偷的,縱然是我偷的,也證明我有真本事,是符大人可以信托之人。若是不服,你也盡管偷道圣旨給我看看!”

  國舅府中的護衛,一貫耀武揚威,被云子霄一陣搶白,氣得滿面通紅,拔出腰間佩刀就要與云子霄動手。云子霄見狀嘴角露出一抹輕蔑的微笑,隨著嘴角揚起的同時,手中流云劍已然出鞘。

  “我……我可是都招討符大人的護衛,你想謀反嗎!”護衛見云子霄手中寶劍寒氣森然,不待動手心中已怯了三分。

  云子霄怒道:“你不過一個小小護衛,卻仗勢欺人,竟敢與朝廷命官動手,你才是真要謀反!本官今日就替符大人教訓教訓你!”他說著流云劍倏得擊出,只見寒芒微微一閃,護衛手中佩刀竟已段為三截。

  護衛忙扔了佩刀向府中退去,一邊后退一邊指著云子霄,“你……你真是反了,我這就去請符大人,看他不擰下你的腦袋!”他話還沒說完,人已退到門前,腳下被高高的門檻一絆,摔倒在地。

  云子霄冷哼一聲,舉步就要往府中走,卻見府中突然走出一位氣宇軒昂的紫袍輕年。此人年紀比云子霄略長,五官如刀刻般俊美,目光深邃而犀利,不論誰與他對視,都會被他眼中那股傲視天下的霸氣所折服。這樣的人本該如冰般冷峻,如劍般銳利,可舉手投足間又偏偏給人一種風流不羈之感。

  護衛見到此人,仿佛看到了救星,高聲呼救道:“宇文將軍,救命啊!這小子要硬闖都招討府,您可千萬攔住他啊!”

  紫袍輕年看看倒在腳下的護衛,再看看倒持長劍的云子霄,沉聲問道:“什么人!若再敢上前半步,本將軍定叫爾人頭落地!”

  云子霄冷冷的道:“在我答話之前,請閣下先通姓名。”

  紫袍輕年聞言微微一笑,“好大的口氣!不過你既然問了,本將軍就告訴你,本將軍復姓宇文雙名延懿!”

  云子霄聽紫袍輕年報完姓名,心中倒吸口涼氣,“閣下便是邊關第一上將,符彥卿大人的義子宇文延懿!”

  紫袍輕年微微頷首,“不錯,正是本將軍!”

  云子霄對宇文延懿道:“宇文將軍,您既號稱邊關第一上將,想必是個通情達理之人,還請先看看在下手中這張圣旨,有話我們隨后再說。”他隨即把手中圣旨雙手遞給宇文延懿。

  宇文延懿接過圣旨,看的很仔細,隨后笑道:“哈哈,看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既然你是圣上派來輔佐義兄的,便隨本將軍進府吧。”

  云子霄隨宇文延懿穿過兩道院落,來到符昭信府中的練武場。平整開闊的演武場中,站著一個年愈三旬的漢子,此刻他只穿著貼身的袍服,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正瞄準百步外的箭靶。

  宇文延懿見狀伸手攔住云子霄,低聲道:“你我在此稍后,義兄練箭時最討厭有人打擾!”

  云子霄點點頭,舉目望向演武場中的符昭信。只見他動作嫻熟,看起來有模有樣,仿佛是位神射手,云子霄臉上浮現出期待的神色。忽見符昭信手中利箭射出,云子霄只當此箭必中靶心,哪知這只箭才離弓不遠就已經上下搖晃,還不到幾丈遠就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云子霄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符昭信聞聲不悅的扭過頭,看向宇文延懿和云子霄,“義弟,為兄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為兄練箭的時候打擾我。還有,你身邊的人是誰,要不是他那奇怪的笑聲打擾到我,方才這箭一定能中!”

  云子霄道:“大將練箭是為了殺敵報國,焉有不許他人打擾之理?再者說,將軍箭支落地在前,我發笑在后,將軍射得中與不中,和在下的笑聲有什么關系?”

  符昭信不忿道:“說的輕巧,有本事你來射!”他說著把手中硬弓箭和背后的箭壺都遞向云子霄,“小子,你若箭法精湛,本將軍定會重用于你。你若是個只會說空話的廢物,那就應該知道嘲笑本將軍的下場!”

  云子霄神情間沒有一絲變化,既沒有急于接箭,也沒有急于拒絕,目光有意無意間望向身邊的宇文延懿。符昭信也順著云子霄的目光望向宇文延懿,似乎他的一舉一動都足以影響到場中的一切。

  宇文延懿見狀上前兩步,替云子霄接過硬弓,輕描淡寫的道:“義兄,這把弓已經朽了,又何必為難別人呢?”

  符昭信一怔,不明白宇文延懿言下之意,云子霄卻笑了。只見宇文延懿前把推泰山,后把掖弓弦,竟輕而易舉的把一張硬弓拉得宛如滿月。

  “咯吱吱吱!”隨著硬弓越拉越滿,莫說弓弦已快崩斷,就連弓臂都堪堪支持不住。符昭信望著宇文延懿目光灼灼,哪里像是望著自己的義弟,仿佛望著一位九天而降的武神。

  “咔!”弓臂與弓弦同時折斷,符昭信驚詫的呼出了聲。宇文延懿的神情卻依舊從容至極,似乎折斷的不是一張兩擔的硬弓,而是一根早已腐朽的木筷。

  宇文延懿望向符昭信,淡淡的道:“義兄,我就說這弓已經朽了,剛才你還不信。怎么樣,沒說錯吧?”

  符昭信不敢置信的望望宇文延懿,隨后憤懣的斜睨了云子霄一眼,“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找本將軍意欲何為?”

  云子霄一拱手道:“在下云子霄,奉圣上之命來邊關協助將軍共抗遼兵。”

  符昭信上下打量云子霄一番,哂笑道:“姓云的,看你的模樣像個文人,還能協助本將軍抵抗遼兵?你以為只要在兩軍陣前詩云子曰一頓,敵將就能被嚇得落荒而逃嗎?”

  云子霄微微一笑,“豈不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理?別看在下生得文質彬彬,卻非但不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腐儒,而且論及武藝只怕當世沒有幾人能出我右。不過將軍所言也是實情,單憑在下三寸不爛之舌,滿腹兵韜戰策,也的確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符昭信聞言不懷好意的笑道:“哈哈,好大的口氣!那本將軍就拭目以待,封你做掌書記,你可千萬莫讓本將軍失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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