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從開始到結束,不過數息。
王玄并無自傲,坎元山脈開荒之時,永安府軍早已積累豐富經驗,那些死去的煉炁化神老妖,論狡詐不輸于人族。
望著法壇中老嫗尸體,他面色凝重。
南晉妖人們只是隱約察覺,但他在燭龍眼下,卻看到一副詭異情形:
法壇內,陰冷黑霧似泉水般滾滾翻涌,僅溢散而出的氣息,就令周圍凝結寒冰。
這東西似乎和地炁有些相似,但更加凝實,不僅顏色相異,也沒了那種滋養萬物的靈韻。
幽冥之炁…
自古相傳,此界上有九天,下有九幽,但只有簡單一句話,即便那些真仙傳承、禱告經文,也含糊不清。
九天,是九重天?
還是單獨名稱?
沒人能說得清,但幽冥卻真實存在。
更恐怖的是,陰眼觀魂,可以看到老嫗體內剩下的七魄,被一個個抽離,好似被什么東西拖入黑霧,消失不見。
三魂為神,七魄固形。
修士死后,一般會三魂墜入幽冥,七魄散于天地,在此過程中,修煉出的靈氣也歸于天地。
但這老嫗七魄被拖入黑霧中后,真氣血肉也不斷被下方吞噬,很快便化作一堆腐朽白骨。
莫云霄愕然道:“大人,這什么邪法?”
王玄沒有說話,而是皺眉看向周圍。
剛才他們動靜太大,王城中禁制再次被喚醒,肉眼可見綠色火海升騰,高聳祭壇山頓時化作孤島。
那些凄厲呼喊、惡毒詛咒,此刻已清晰可聞,仿佛海潮般呼嘯。
但這并非最可怕,天空中那濃郁如墨的烏云再次盤旋,化作黑雨落下。
“玄武遁,不動如山!”
王玄看得頭皮發麻,立刻下令。
他可沒忘了,這東西有銷魂化骨之威,而且疑似九幽鬼國施展毒咒。
府軍將士們立刻聚攏,煞氣升騰流轉,周圍一道道黑光涌現,閃現金屬光澤。
似盾牌、似龜甲,遠遠望去,與血色煞氣流轉,隱約形成一頭巨大玄武,蛇盤龜黿,沉穩厚重。
王玄毫不吝嗇龍虎大印中儲存煞炁,再加上精兵悍卒,隱約摸到軍陣法相門檻。
然而,意外發生了。
祭臺山頂好似成了唯一安全之地,綠色惡咒火海避讓,就連空中黑雨,也沒有一滴落在山頂。
王玄腦中靈光一閃,來到那昏迷的書生旁,從其懷中拿出一枚令牌。
令牌形制古樸,中央寫著一個云篆大字,隱含道韻,并且從未見過。
這東西他很熟悉。
天都仙城令!
仙城令,竟還有此妙用?
王城遺跡便罷了,畢竟這惡咒乃是混合了人道社稷香火之力,仙城位于龍脈源頭天都龍首山,說不定有何聯系。
但九幽鬼國詛咒黑雨,為何也會退避?
“誰!”
就在這時,軍士們齊齊轉身,列盾陣,舉戈矛,警惕戒備。
一人破空而來,身形灑脫,火海黑雨退避,正是地仙顧滄海。
王玄并不意外,畢竟這家伙身上也有一枚仙城令。
還是搶自己的……
想到這兒,王玄將仙城令收起。
對方必然已經察覺,但這次說什么也不會再輕易交出,無論是誰。
他有預感。
仙城令,比想象中更重要!
顧滄海看到王玄動作,也沒理會,而是來到法壇前,望著枯骨和燃盡的白燭,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廣元…好毒辣的手段!”
王玄略帶詫異,拱手道:“此事與廣元真君有關…不知前輩可否明言?”
顧滄海沉默了一下,“你若想知道,自問廣元真君,他很快便會趕來,此間因果不小,老夫不想再招惹。”
說罷,便金光一閃消失。
這是陽神巡游,王玄知道,對方真身說不定還遠在千里之外。
與此同時,被天上黑雨澆灌,古城遺跡綠色惡咒火海也漸漸熄滅。
到處都是白煙升騰,但與外面不同,古城仍有禁制流轉,且與地炁相合,并沒被黑雨腐蝕。
王玄看了看手中仙城令,“打掃一下,把此人帶上,既有此物,便索性探一探這長生殿。”
軍士們立刻整理戰場。
尸體自然是要焚燒,這些都煉炁化神高手,況且此地詭異,若置之不理,說不定會化為什么邪物。
當然,更重要的是戰利品。
那書生被搜了個遍,身上除去一個小棺材模樣的法器,還有一封密信。
其他人也有不少法器,比如老僧的劍丸,中年人的草木傀儡…這些都會被封存,作為軍功獎賞。
永安府軍如今可不只是兵修,作為供奉的修士不少,甚至還有妖修。
王玄感興趣的,則是那箭術高手身上的弓箭法器,與此同時,也將對方肖像畫下,核實身份。
這些法器需要重新煉化,他倒也不急,攤開書生身上密信,迅速掃過,眼中殺意升騰而起。
這是魏帝一脈密信。
那些流亡南晉各地的前朝余孽已盡數歸順魏幽帝,作為其口舌,在朝中上下和各個世家活動。
目的,便是阻撓大燕南征。
看信中之意,是要他盡快找到魏幽帝所需之物,如果不成功,便前往各地將鎮魔塔打開,造成混亂,拖延大燕南征。
“兵圣之后,竟墮落至此…”
王玄微微搖頭,將密信收起。
這東西作用不小,若使用得當,便可打擊南晉士氣。
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魏幽帝已成妖魔,南晉百姓和有識之士若知此事,誓死抗爭之心也會減弱。
眾人動作不慢,打掃完戰場,又叫那青銅古樹、殘存神像一一查看,畫圖記錄,才策馬離開山頂。
這些都是珍貴資料。
無論岑虛舟、莫觀潮,都是史家高手,說不定能從中窺得古周隱秘。
有仙城令防護,禁制惡咒皆安靜無比,這座上古都城,也終于揭開神秘面紗。
王玄想要找的東西很多。
解咒靈草自不用提,此行目的便是這個。
經過幻境后,他更想找的,便是那些兵家傳承。
但結果令人失望。
王城與地脈相連,也是惡咒本體之一,因此得以保留。
而各個大殿、商鋪、類似軍營的建筑之中,所有物品,即便陶陶罐罐、墻上壁畫,也盡數化為白灰,什么東西都沒有留下。
楊國舅卻是運氣不錯。
王玄在一處石縫之中,找到些散發著熒光的苔蘚,剛剛惡咒火海升騰,竟未傷其一絲一毫。
又仔細找了一遍后,眾人才失望離開。
“大人,快看!”
剛離開古城五里,莫云霄便指著后方,面色凝重。
王玄扭頭觀望。
城墻之上,那王者和將軍們的咒影再次出現,依舊仰望蒼穹,眼中滿是怨毒…
“王大人,你沒事吧!”
剛離開長生殿禁地,楊國舅便滿頭冷汗跑了過來,松了口氣,苦笑道:“若王大人出事,在下便是罪人,早知道便不…”
話說一半,便眼神呆滯。
望著王玄從懷中取出的玉盒,他顫聲道:“找…找到了。”
王玄面色平靜,“幸不辱命。”
說罷,便將東西遞過。
楊國舅欣喜若狂,小心將東西收好,“王大人,咱們走吧,這次定要暢飲一番。”
“不急。”
王玄微微搖頭道:“等人來了再走。”
“等人?”
楊國舅面露詫異,卻沒多問。
剛才的事,他也是親歷者。
此地牽扯不小,聽著就讓人害怕,他真心不想惹麻煩。
一番折騰,如今早已天光大亮。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遠處便有一道金光閃爍,隨即廣元真君出現在眾人面前。
依舊是那仙風道骨,波瀾不驚模樣。
“見過真君!”
眾人齊齊拱手。
廣元真君地位尊崇,無論喜歡與否,他都是大燕如今鎮國底蘊之一。
王玄也不隱瞞,上前將經過講述了一番,隨后將那五花大綁的書生扔在地上。
廣元真君沉默了一下,“隨我來。”
說罷,便騰空而起。
王玄知其要說些隱秘,也縱身躍起,御炁而飛。
二人來到一處山巔。
廣元真君望著遠處黑云籠罩的長生殿,面色平靜道:“想來你也知道,本座曾想布局,將那些胡作非為之人引上天都仙城,一網打盡,可知為何停下?”
王玄眼睛微瞇,“莫非是因九幽鬼國?”
廣元真君點了點頭,“黃泉嶺禁地,便是古周封印九幽鬼國之地,兵圣李援曾布陣遮掩,上次魏幽帝身入黃泉嶺,便是為打開封印,還好老夫及時趕到。”
還有這事?
王玄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他只知黃泉嶺被攻破后,已被皇族和太一教共同列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違者立斬。
想起幻境中種種,又心中慶幸。
古周人族鼎盛,也因此而毀滅,以如今人族形勢,根本擋不住。
廣元真君繼續說道:“南晉妖人最先聯系三絕公主,卻不料公主心懷大義,將此事提前通知。”
“本座布局,暗中將過陰術換成血肉祭祖之法,卻沒料到只釣到些蝦米,不過也算有所得,知道了解開封印之法便藏在此地。”
“過陰術已被我收走,學過之人,也盡數施展忘魂咒,再來此地布置一番,魏幽帝若敢來,便別想活著離開。”
王玄沉默了一下,“真君為何告訴我此事?”
廣元真君望著前方幽幽一嘆:“此事,不少人已然知曉,我人族敗類不少,有些禽獸不如,近似妖魔,但也有心懷大義之人。”
“陛下為此不惜一搏,用了種基術,亡魂會在宗廟受香火灼燒一年…”
“王夫子本有地仙之才,卻舍去性命,鑄就民意刀,革新古禮,為人族謀轉機…”
“邊軍幾位元帥同樣知道此事,寧愿舍棄家族前程,也要促成革新…”
這么一說,王玄才恍然大悟,在神都時的許多疑惑,也徹底解開。
廣元真君微微搖頭,“這番大劫不可聲張,否則必引發禍亂,我等只能盡力將其消弭。”
“你如今已身居高位,既知此事,心中當有計較,大燕不重要,南晉不重要,我等性命亦不重要,凡事當以人族大義為先。”
王玄正色拱手:“謹記真君教誨。”
說罷,猶豫了一下,“不敢隱瞞真君,在下在坎元山中也發現了些東西…”
他原先隱瞞,是怕廣元真君這些地仙圖謀洞天,搞出禍事,但連九幽鬼國都已出來,再瞞著,恐怕問題更大。
他可沒忘了,魏幽帝手下那妖人,就差點打開古戰場洞天之門。
誰知廣元真君聽罷,臉上卻毫無異色,“此事我已知曉,坎元山那處無需理會,否則魏幽帝早已打開。”
“記住,盡快一統人族,使得中土龍脈歸于封神術之下,人族才有轉機…”
說罷便騰空而起,向著長生殿禁地飛去。
已經知道了?
望著對方身影,王玄眼睛微瞇。
這廣元真君聽到洞天,竟毫無興趣,看來知道的東西不少…
還有那魏幽帝,種種作為,透漏著蹊蹺,不像復國或復仇,分明是在搗亂…
還有這封神術,廣元真君說是人族轉機,恐怕其中還有大秘密…
種種謎團,令他眉頭緊皺。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坎元山開荒之時,岑虛舟曾說過,坎元山脈落星棋盤大局下,隱藏著前所未有大陣。
古繚國國主從幽冥轉生,習得邪術的同時,還建造了不少東西,龍珠山、祖廟、山神廟…隱約形成一個大陣。
仔細想來,和魏幽帝極其相似。
王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望向蒼穹。
莫非上面真有一雙大手,在以天地為棋盤?